9 局中人(9)

局中人(9)

窦榆幾乎是用逮兔子一樣的手法抓住了紅衣小女孩纖細的手腕,結果聽到了一聲相當成熟的男音從女孩的方向傳來。

叫了聲什麽來着?

哦,是爸爸。

這個小女孩叫我爸爸呢,窦榆想。

等等,這都什麽東西!?

窦榆回過神來,手上一緊,脫口道:“叫爸爸??!!”

小女孩吃痛地一抽氣,稚嫩的小手摁上窦榆的手背,撇過眼來,正是那走失的欣兒,只見欣兒一臉責備地看着窦榆,冷呵道:“你長得倒像個會迷路的孩子,兩個大人追着你找,還想讓我叫你爸爸?!真叫人笑掉大牙!”

小女孩看起來稚氣未消,羊角辮俏皮地左右撅着,說起話來竟如此的伶牙俐齒、邏輯清晰,像個小大人。

“我………”

這對答讓窦榆無話可說,他無奈地看了眼一旁的江白渚。

“這是個走失的小崽子麽?”

江白渚站在窦榆身旁,居高臨下地觑着,淡淡地掃過窦榆握住小女孩手腕的手,小丫頭則絲毫不示弱地仰着頭同江白渚對峙。

就在這時,地下商場年久失修的廣播喇叭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進而播音員的聲音從雜音中顯現出來。

“張欣雅小朋友,張欣雅小朋友,你的家長正在找你,聽到廣播後請到商場出口和家長會合。”

“張欣雅小朋友,張欣雅小朋友,你的家長正在找你,聽到廣播後請到商場出口和家長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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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欣雅?你是叫張欣雅麽?”

窦榆溫聲道,蹲下看着這個小姑娘,将她盯着江白渚的眼刀轉移到自己身上。

“是啊,我叫張欣雅,不過這個商場裏應該有很多人叫張欣雅哦,你就不怕找錯了人?”小女孩眼睛大大的,眨巴眨巴,嘀哩咕嚕地看着窦榆,裏面充滿了古靈精怪,讓窦榆哭笑不得。

他指了指小女孩手裏的荷花彩燈,笑道:“不會哦,這個商場裏可并不是每一個張欣雅都會喜歡荷花彩燈吧,喜歡荷花彩燈的張欣雅可是獨一無二的張欣雅呢,我不會認錯。”

窦榆之前路過過那個賣荷花彩燈的攤子,是一個眼盲的婦女用一根長長的竹竿制成的傘狀支架挑出來賣的,一柄一柄的荷花彩燈純手工制作,發光發亮全靠立體空心花瓣裏塞着的粉色LED小彩燈。

女人看樣子是自幼失明,眼眶凹陷,一大一小的翻出眼白,有點駭人,女人走路叫賣相當不便,全程需要人牽引,她的女兒就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

那婦女的女兒并不好看,面龐黑黃瘦小,但是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精神頭滿滿的叫賣聲能夠穿透繁忙的空氣,感染路過的每一個人,她的母親也是滿面希望,那點“駭人”都被擠下場當成了這蓬勃生命力的陪襯。

她們就這麽相互鼓勵、相互扶持,快樂的生活着。

一朵一朵的荷花彩燈吊在支架上垂下來相當的漂亮,女人一動,荷花便轉動花瓣,彩燈的顏色交錯相連,夢幻又溫馨。

張欣雅像是被當場揭穿般,臉上常帶得意微笑消失,譏諷道:“哼,我一點也不羨慕她們呢,我只是覺得她們賣一傘的花也賺不了多少利潤,所以…………劫富濟貧罷了。”

小女孩在很用力的讓自己的口吐變得和大人一樣,大人慣用的語氣、大人慣用的詞彙,她在讓自己變得和大人一樣“權威”和富有“威懾力”,但是,她不知道,每一個大人也是孩子,那些所謂的“威力”并不是她所期望的能和大人對峙的“能力”,而僅僅是大人們“無能為力”的下下策而已。

她是努力“演出來”的,那大人們為了鞏固地位,又何嘗不是呢?

窦榆一眼看出了她的脆弱,他努力維護着欣兒的自尊,道:“哦?那你的意思是,你是那‘富’喽?”

張欣雅不敢直視窦榆,聲音像是從牙縫擠出來的:“對對啊,那又怎麽樣?”

“哈哈哈哈。“

窦榆笑起來:“那富翁小姐,我帶你去出口找你的媽媽吧?你的媽媽要是找不到你了,可是要痛哭流涕、窮困潦倒半輩子喽。”

窦榆摸摸小女孩蓬松柔軟的頭發,張欣雅倔強的眼神只放松了一瞬,倏而又淩厲了起來,她嚴肅地觑着窦榆握住她手腕的手,曲起手指重重地一彈,将窦榆的手掌打開,語重心長道:“身為一個成年人,你怎麽這麽不檢點啊?握小姑娘的手用這麽大的力氣,真是不紳士,我不喜歡,也難怪你老公看我就想看死物一樣。”

不檢點?紳士?死物?

窦榆又被張欣雅的遣詞造句震驚道了,他自從在人類社會蘇醒生活到現在,見過的小孩子沒有萬萬個,也有千千個之多,從來沒有哪一個世紀的人類小孩能像這個世紀一樣談吐非凡、思想獨立,這都是人類的功勞,他們辛勤努力創造出來的幸福時代,不知造就了多少思想活躍的兒童。

人類這個種族注定偉大。

“………老公?”

一旁的林洛顯然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張欣雅的後半句話上,神情玩味地笑着道:“還是欣兒丫頭會磕,一眼定姻緣。”

窦榆冷冷地瞥了林洛一眼,心道:“不會說話請閉嘴,我不要臉,人家陛下不要臉麽?小心陛下回過神來先拿你開刀。”

在窦榆眼裏,江白渚顯然是失去了書中的記憶,對張欣雅方才對于他倆的定位十分的受用,就連眼神都從嫌棄變成了贊許,撈下太陽鏡十分敬重地看着她。

窦榆:“…………”

算了,這件事就先這樣吧,等過完這一陣,再給陛下親自捋明白前因後果也不遲。

說不定,等到這麽“愛之深、恨之切”的陛下恢複記憶,明白了我并不是他的原配C P,會對自己曾經的種種行為悔不當初,然後,回到書裏後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呢。

那我豈不是成了勸說邪惡從善的“救世主”了?

窦榆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林洛,一把抱起張欣雅,道:“走吧富翁小姐,你媽媽正在出口等你你呢,我知道你也不想讓她為你殚精竭慮對吧?”

聽到殚精竭慮的媽媽,張欣雅這才放下防備扁下嘴來,眼神黯淡,揪住窦榆的領子,抿緊嘴巴仿佛猶豫了許久,小聲道:“叔叔……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爸爸?”

窦榆:“……………”

“啥?!!”

身後的林洛聽到後,猛地跳到前面,吃驚道:“欣兒小丫頭,你這可就不地道了,第一個叫爸爸的人是我,你怎麽能和我搶爸爸呢?”

張欣雅這次沒有熟練地反唇相譏,豆大的淚水不要錢的砸下來,浸濕了窦榆地前襟,烙下一片熱熱的濕痕。

“嗚嗚嗚,我不想要我現在的爸爸了,他老是喝酒,要不就是在家裏癱着,不舒服了還有揍我和媽媽,媽媽是為了我才一直帶着我出來工作的,都怪我腿太短,老是給她拖後腿,讓她在家被爸爸打,出去還要被老板冷落,嗚嗚嗚,我太壞了,還想要她在休息日多看看我,不要老打電話,還到處亂跑,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讓媽媽多陪陪我而已啊,嗚嗚嗚。”

張欣雅抽泣着,小小的肩膀抖動着,像個被驚雷吓掉了魂的小動物。

說到底,她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父母就是他們的天地,他們小小世界的締造者。

窦榆輕拍着張欣雅瘦小的脊背,哄道:“欣兒乖,你已經做的很棒了。”

江白渚站在窦榆的身後側,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折着手裏的太陽鏡,兩片遮光的葡萄紫色的鏡片被他揉得指紋模糊,像一塊霧蒙蒙不敢言說的心鏡。

他默默地從窦榆的耳後看過去,那裏有一顆小到本人都不知道的黑色小痣。

張欣雅的媽媽站在商場的出口處,先前像精英般板正幹淨的白襯衫被大片大片的汗水浸濕,女人頭發散亂,口紅和眼淚混在一起暈染在嘴角和下腮,她赤着腳,紅色的高跟鞋一只斷了根胡亂的歪倒在一堆購買的東西上。

見窦榆抱着張欣雅從那個人流擁動的走廊過來,茫然的臉上霎時被點亮,陰雲霧霭愁苦消散,她也不顧買到的東西放在地上會被人撿走,徑直跑了過來。

“欣兒!!!”

女人叫道,聲音沙啞的同那個和上司打電話事無巨細的白領判若兩人。

“媽媽!!!”

張欣雅掙脫開窦榆的懷抱,接過了媽媽結實的懷抱,樹懶一樣挂在了媽媽的身上,落下一個大大的吻。

“對不起啊欣兒,媽媽光顧着工作了,忽略了你,媽媽和你道歉,你可以原諒媽媽嘛?”

張欣雅媽媽歪着頭,蹭蹭張欣雅的小腦袋,好像怎麽揉都揉不夠似的。

張欣雅點點頭,成熟地捧起女人的頭,正視她的眼睛,正色了一秒,倏而開懷笑了起來,擡起小手擦了擦女人簌簌落下的淚水,道:“乖媽媽,你不要再哭了,欣兒也有錯,不應該亂跑,欣兒原諒你了。”

母女兩人這才雙雙釋懷。

“謝謝你啊小帥哥,謝謝你幫我找到欣兒。”

女人握住窦榆的手,連連道謝,說勢必要請他們吃頓飯,被窦榆婉言謝絕了。

女人見他們心意已決,便也沒逼迫,再道了幾聲謝,走了。

張欣雅一手拉着媽媽,一手幫忙提着東西,走了幾步又轉回頭來,甜甜地笑着,做了幾個口型。

窦榆眯起眼睛,看着那小丫頭沖他笑眯眯地做口型,看了半天沒看明白意思。

“新婚快樂。”

“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

“白頭偕老。”

一旁的江白渚竟然脫口而出,窦榆轉過頭去看他,只看到了一抹棱角分明的下颚線。

“怎麽我說的不對麽?”

江白渚見窦榆湊過來,垂下眼道。

窦榆:“…………”

這真叫我說“對”也不是,說“不對”也不是。

張欣雅肯定是看見林洛提着的幾袋子西裝,以為是他倆的結婚禮服了,這小丫頭可真會想。

林洛驚訝地拍手道:“哇,陛下你太厲害了,我就看出了第一個,你竟然全猜出來了。”

江白渚嫌棄地掃了他一眼,企口:“這需要看麽。”

這只要給出第一個,剩下的他很容易便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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