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初上雲端（8）

初上雲端（8）

藺蚩封住他的眼睛，用的是麒麟的“掩映之術”，除他以外無人可解。

不知道黑龍是想用什麽方法讓他看到自己。

窦榆被黑龍拉着去了黑江江畔。

黑江的氛圍和銀河十分的不一樣，銀河是暖烘烘的，發出的聲音也是滔滔不絕的淅瀝之聲，就像凡間奔湧的大江大河。

而黑江，寂寥無聲，但只要現在它身邊，眼睛沒有注視着它，也能感覺到那股要把人吸進去的黑暗，以及耳畔那不絕于耳的、來自惡妖的哀怨聲。

黑龍問道：“阿魚，知道到月亮宓蕤去哪裏了嘛？”

窦榆：“我在古籍裏看到過，月亮宓蕤隕身黑江，是投江了嗎？”

黑江發出肯定的“嗯嗯”聲，又道：“那阿魚，你覺得月亮是真的死了嗎？”

“嗯？”

窦榆不解地道：“為什麽這麽問？大家都說宓蕤投江赴死，屍骨無存，難道宓蕤大人還沒死？”

黑龍收緊握住窦榆的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走吧。”

窦榆沒有侍從小米的牽引，活動幅度略顯受限，黑龍說“走”，他還沒反應過來該往哪裏走，就被黑龍往前一拽。

他感覺到身體突然騰空，黑江的陰冷之氣近在咫尺，接着巨大的吸力從腳下出現，又将他狠狠地拖了下來。

就在窦榆感覺自己要摔個肝腸寸斷的臉着地的時候，一個光滑而寬大的物什纏上了他的腰，将他攏起。

窦榆聽到了低沉的“嗚嗚”聲，不像人聲，更像是某種野獸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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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過去，摸到了光滑的鱗片、柔軟的毛發、以及巨大的龍角。

黑龍在黑江下顯形了。

窦榆想要開口說話，凝滞的水争先恐後地灌進他的嘴巴，讓他合不上下巴。

“咕咕——！！！”

那黑水仿佛是那好久沒有沐浴過陽光的死囚，恍然見到了明媚的一角出現在暈黑的世界裏，就要争先恐後、不計後果地擠湧進去。

窦榆感覺自己不是要被黑江的水淹死了，而是要被噎死了。

“唔！！”

黑龍把碩大的龍爪伸了過來，扣掉了竄進他嘴裏的黑江水，然後扣住了他的嘴，不讓黑水再次灌進去。

對于未知的恐懼，讓盡管無法視物的窦榆努力朝黑龍別過臉，就算眼睛失去了看見的能力，它依舊會引導它的主人将自己投向目标，去感知未知的存在。

黑龍手上的力道不松，道：“先不要說話，我帶你下去。”

下去？

窦榆在心裏想。

下哪裏去？黑江還能下去？

随着越沉越深，壓在身上的黑水越來越厚，胸腔被水壓得沉悶無比，最後一絲氣體都要被攫盡。

不知沉了多久，只感覺時間都要靜止，周圍沒有了聲音，連水流都開始靜止。

他們倆緩緩地飄着，黑龍将窦榆護在懷裏，大概是時機到了，黑龍倏地一動，龍身猛地一騰，消失許久的空氣霎時撲面而來，将窦榆憋屈了好久的肺泡激活，肋骨在肺部的帶動下劇烈地起伏着，接受着賴以生存的氣體。

“哈！！！”

窦榆感覺自己是破水而出的，他仰起頭，世界突然變得開闊和輕松了起來，他舒舒服服地呼吸着，感受着生命的律動。

一團亮淙淙的圓出現在他朦胧的視野中央。

窦榆有點恍然。

他眨了眨眼睛。

那一抹亮團還在。

他擡起浸在水中也不會被濡濕的手，揉了揉眼睛。

再次擡頭看。

還在。

“這是………”

“這是月亮。”熟悉的聲音道。

窦榆往周圍看去。

在月光的映射下，黑色的江水泛起澄澈的光斑，光斑像波動的魚鱗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鋪展開來，不見聲音的主人。

“……黑龍？”窦榆道。

“我在。”

聲音聽起來像是從水裏冒出來的，窦榆向水下看去，一個涼涼像是尾巴稍兒的東西輕輕撫過他的腳踝。

接着，一團黑色從水底升起，離窦榆越來越近。

伴随着破開水面的嘩啦聲，一個人形的高大身影顯現在窦榆的面前。

來天界這麽多年，窦榆還是第一次見到黑龍真實的樣子。

身材颀長，周身的皮膚白得像胎質極好的璞玉，泛着冷飕飕的氣息，五官精致端正，一頭濃密如流墨一般的長發披散，和黑色的江水融為一體。

天上地下，窦榆從來沒見過這樣标志的長相。

黑龍觀察者窦榆看着自己時的樣子，輕輕一笑。

“看來我的相貌，阿魚很滿意？”他道。

窦榆也笑起來，答案不言而喻。

“這裏是哪裏？”窦榆問道。

黑龍：“黑江江底，那些被神族唾棄的惡妖住的地方。”

窦榆看看四周，只見江水茫茫，泛起的波紋都是凝滞的，連一片無水之地都找不到。

“那為什麽……這裏那麽安靜，并沒有看到什麽惡妖呢？”

黑龍：“阿魚當然看不到，因為我把他們都擋在外面了，這裏是我的異域空間，只有我們倆在，在這裏，金麒麟對阿魚眼睛施加的咒術會失效，阿魚就能看見我的樣子了。”

窦榆笑笑：“就為了讓我給你起個名字？特地找了這麽一個誰也不可能找到的僻靜之地？”

黑龍作思索狀地垂下眼睛，靜置片刻，道：“是。”

窦榆：“哈哈哈，那這個名字，我可得好好取喽？”

“嗯。”

窦榆淌着江水走動着，心想這黑龍還挺純情，就連起名字這種芝麻小事都能看的這麽珍重。

他們倆一人一龍沿着江水往前走動着，窦榆搜索着古籍裏的文字，嘗試着給黑龍起一個意義非凡的名字。

然後他們倆越走，地勢越高。

這江水并不像他們看到的那樣漫無邊際，其實水面上浮動的那些白色的“光斑”，有一些大朵的，是一些露出水面的小型“陸地”，攢起白色的沙，像是月亮撒下的光輝。

窦榆恍然想到什麽，問道：“所以，這裏曾經是伸手不見五指是麽？”

黑龍聽了窦榆突然轉移的話題，挑起一邊的長眉，道：“是啊，惡族待的地方，不需要有光亮，黑夜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窦榆：“但是盤古還是讓月亮來這裏了，不是麽？讓月亮照亮了這裏，也同時讓月亮實現了自己的價值。”

黑龍饒有興趣地道：“哦？阿魚為什麽這麽想？”

窦榆：“太亮的地方，多一點其他的光都是多餘，但是只要肯把光分出去，這個亮的地方就會越來越多，哪怕是衆神妖嫌棄之地，哪怕是黑漆漆的黑江江底。”

“月亮本來就會發光吧。”窦榆道。

黑龍點點頭，道：“就是發的光沒有太陽發出的熱烈，所以導致很多神族沒有看到月亮的光，因而明裏暗裏诋毀他，說他是個有辱盤古大人盛名的廢物。”

窦榆：“所以，只要月亮找對了自己的定位，他也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啊，可憐那金麒麟藺蚩費氣吧啦地想要找到他，殊不知，他根本不知道月亮實現價值的方式是什麽……”

在窦榆說這些話的時候，黑龍一直保持着靜默。

他沒有接着接窦榆的話茬，而是貼近窦榆的身體，帶着幾分委屈的咽嗚道：“阿魚……你又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那個作繭自縛的金麒麟有什麽好讨論的？”

沒有視力的時候，被長大後的黑龍貼多麽近都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這恍然有了視力，黑龍貼近，窦榆就能聽見自己耳朵裏的大動脈在突突地跳。

他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飛快地道：“我想到了。”

“我想到給你起什麽名字了。”

黑龍眼睛亮起來，語氣有些雀躍地道：“是什麽？”

窦榆有模有樣地背起手，指了指漫漫的江水，又指了指腳下的白沙。

“看這黑江，你是迎江而生的黑龍，所以要姓江。”

“還有這江上白色的小沙渚，就像黑夜裏的月亮……所以，我給你起的名字是……江白渚。”

“我希望你就像這黑色江水裏矗立的白色小渚一樣，即便身處混沌，依然保持一顆純真潔白的心靈，不為世俗所污、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