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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磁浮車啓動，低空飛行，車窗的倒影是日城上三區無數宏偉建築飛快後退的景象。

“尊敬的各位乘客，本車即将轉向彙入RX13空中軌道，預計三十五晝分後抵達目的地：星城1區，停站大約5晝分，行駛期間請勿下車、開窗……”

艾俐偲看了眼光屏上的時間：“好像趕不上星幕簽署會議。”

模糊的人影站在窗邊：“您值得等待。”

艾俐偲厭惡地撇了撇嘴，看着窗外越來越遠的日城鐘樓，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很快，挨挨擠擠的月城建築逐漸在她的視野中放大，斑駁破舊，像一座死城。

她還沒來得及将月城看個仔細，磁浮車就将之甩到身後，車窗外的景色被星城連綿起伏染着詭谲橘紅的礦山取代，礦山之下工廠林立，巨大的煙囪吐出一團團白色的污染物，在銀月的照耀下久久不散。

荒蕪而貧瘠，落後且肮髒。

這就是艾俐偲對星城的印象。

磁浮車在星城衆人的注視下停穩，車門敞開，艾俐偲顯出身形。

她穿着華麗昂貴的長裙，耳垂和脖間的藍寶石點綴着她的美麗和優雅，闊大的黑色羽帽下一雙傲慢的眼睛掃過站臺。

“母神啊！真的是貴族！”

“她戴的寶石是從我們的礦山開采出來的嗎？”

“她看上去氣色好好，好健康……”

……

衆人的竊竊私語讓艾俐偲異常難耐，自己好像成為了馬戲團新奇的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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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下高臺，才走兩步就發現這臺階布滿鐵鏽，有那麽幾階甚至已經風化破碎，需要提起裙擺大跨一步才能走過，但那動作實在不符貴族的身份。

磁浮車已經關閉，艾俐偲站在臺階上，進退兩難。

但她的為難很快便被人發覺，一個貌似是領頭的人嗚嗚哇哇地沖着人堆喊了一聲，一陣騷動後，密密麻麻的人堆中擠出三個人。

這三個人弓着背，腦袋死死對着地面垂下，弧度誇張到好像從出生起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長大。在艾俐偲不解的目光中，三人分別走向臺階缺口，用瘦弱的背脊填上缺口。

“艾……艾俐偲小姐。您放心，他們是做慣了苦力的家夥，下盤穩得很，不會有問題的。”領頭人撓着腦袋，臉上滿是不好意思的尴尬，似乎在為星城的貧窮自卑。

艾俐偲卻愈發覺得這臺階難行，她并不想踩別人的背脊。

但領頭人卻似乎是誤會了什麽，連忙又開口解釋：“他們不是卑賤的朋克人，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金屬零件。因為您的到來，卑賤的朋克人早就被趕出站臺了。雖然星城的朋克人多，但是我可以向您承諾，您定向工作所接觸到的同事都是正常的……呃呃呃，我是說，平民。”

艾俐偲看着領頭人認真的神色，心下一梗，她又看向那列隊歡迎的人堆，也沒有一個人對着踐踏尊嚴的行為和話語有所觸動。

他們都習以為常，對貴族的高高在上習以為常，對自己的貧窮低賤習以為常。

所以，朋克人的革命在大多數人看來，簡直就是笑話。

艾俐偲收回目光，踩過一個又一個溫熱的背脊，很穩。

她走下最後一級臺階，終于觸到了星城的地面，擡頭望去，高聳的建築閃着霓虹燈的光芒，使得街道、地上的積水和擁擠的人群都有種五顏六色的怪異感。

如果說日城是天堂，那這裏就是地獄。這裏和繁華文明的日城沒有絲毫相似之處，除了，城市上空那輪月亮，銀色與緋紅交替的月亮。

領頭人随着她的目光望過去，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您在看星城的鐘樓嗎？它剛剛修繕好，您的辦公室就在那裏，很新呢。”

“星幕會議也在鐘樓。”說完，他連忙又補充一句。

……那五彩霓虹燈外廓的建築，居然是鐘樓？

艾俐偲一言難盡地看向領頭人，她實在不太理解星城人的審美了。

可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矜持地點點頭：“請帶路吧。”

在走出站臺的瞬間，艾俐偲的腦海裏，突然盤旋着艾維克的聲音：“星幕會議後，靈視閉環自動失效，你将看到不可名狀之物，祝好運。另，克維斯高層已派出殺手，萬事小心。”

***

1.

正對着星城鐘樓的一座建築，建築中的某處房間，被簡單地布置了一番，雜亂堆放着各種克維斯科技公司出品的設備。

房間內有一個紫色短發女人和一個烙印着明顯标志的仿真人，女人正使用望遠鏡窺探着鐘樓的星幕會議，仿真人坐在集成電腦面前輸入代碼和數據模型。

通過望遠鏡，紫發女人可以看到空蕩蕩的星幕會議主座，這說明她要狙殺的那個人還沒有來。

“這些貴族，真是沒有一個準時的！”紫發女人一邊嚼着軟糖，一邊罵道。

仿真人停下手指動作，腦袋60°旋轉，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帕梅拉，請讓我提醒你，我身上安裝着竊聽系統，你咒罵貴族的話會如實傳送到賈爾斯副官的記錄器。”

“……知道了！”

帕梅拉憋屈地沖着仿真人做出拉拉鏈的動作，心裏仍在腹诽：“要真是那麽在意階級，怎麽還敢雇人暗殺一個貴族小姐呢？賈爾斯真是個虛僞小人。”

2.

距離鐘樓兩百米，一間不起眼的咖啡館。

咖啡館裏賣的都是些廉價的速溶咖啡，是買不起酒的窮人聚集的地方。

費曼捂着鼻子縮在角落，椅子底下時他十晝分前安裝好的微型炸彈。要不是為了完成任務，他根本不會踏足這窮酸地一步。

他低頭看着掌心中攥得溫熱的金懷表，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差5晝分了。

“再忍忍，再忍忍……”費曼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只灰色的老鼠，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黑豆般的小眼睛偶爾閃過機械紅光。

3.

“三萬月幣，三萬月幣，三萬月幣……”

巴特右手壓着自己的胸膛，心髒跳得飛快，一直喃喃自語，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

他在随行的人群中，如同翡翠之海的一滴海水那樣不起眼。

沒有人在意他，即便是他身旁的人，聽到他的呢喃，也只不過是冷漠地看他一眼，然後把他當成罹患神經錯亂的瘋子。

星城的瘋子太多了，所以一點也不稀奇。

随行人群中，衆人的腦袋都堆疊在一起，但巴特還是憑借自己良好的視力，透過縫隙看到了衆星捧月的艾俐偲。

真漂亮啊！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人，他舔了舔嘴巴。

他有些猶豫，打死了的話，未免有些可惜。

但他很快又想起那個穿着黑袍的人，他想起那些誘惑力十足的話：“三萬月幣，你可以用一萬購買進入月城的許可證和居住證，剩下的兩萬，也足夠你租一年十平米的公寓了。到時候，你可以在月城找工作，可以在月城結婚生孩子，不用擔心莫名其妙簽署改造計劃變成朋克人……你想想，多麽美好的未來……”

巴特一邊想着那些話，一邊擠開跟前的人。

藏在袖子裏握槍的左手已經冒出了滑膩的冷汗，巴特的牙齒開始上下打顫。

越過一個人，又越過一個人……

巴特幾乎能夠看到艾俐偲淡藍色的瞳仁。

“你有事嗎？”艾俐偲微笑地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平民，這個膽大包天突然沖出來擋住她路的平民。

平民張了張口，喉嚨裏發出類似烏鴉的啊啊聲，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終于，在衆人困惑不解的注視下，巴特擡了擡縮在長袖裏的左手。

艾俐偲看着他畏畏縮縮的動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在領頭人即将沖上來推搡巴特之前，取下自己的耳環。

水滴狀的藍寶石在銀色月華照耀下閃閃發光，艾俐偲展現出教科書裏才有的貴族的憐憫心，她用一種施舍的語氣道：“可憐的人，拿走吧。願母神庇佑你能無憂地度過餘生。”

巴特的左手頓住，懸在半空。

他臉上的神色古怪地凝固住，滑稽得好像一個花了彩妝的小醜。

旁邊有人吹了幾聲口哨：“哦！那大概值幾十萬月幣吧！艾俐偲小姐真大方！”

……

幾十萬月幣？

巴特迅速将左手縮回，背在身後。他重新伸出右手，污黑的手掌上落下一對昂貴的藍寶石耳環，對比之中顯得尤其荒誕。

藍寶石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遞至巴特的腦神經，眼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下。巴特猛地在艾俐偲面前跪下，額頭撞擊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艾俐偲小姐，我要向您忏悔。我是個該死的罪人，有人雇傭我……”

巴特的忏言未完，忽然間街道旁的咖啡館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濃煙和烈火讓整條街道都陷入了不可控的騷亂。

爆炸中的飛流物，不幸地捅穿了巴特的脖子，鮮血冒着氣泡涓涓流出。

巴特雙手捂住自己脖子的創口，藍寶石和槍，都沾上了大量的血跡。

“月城……”巴特在生命的最後，舉起右手，看着掌心裏的藍寶石，安詳地笑了。

幾晝秒內，艾俐偲目睹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走向死亡。

但她沒有時間傷感，因為她很清楚，這突然的爆炸就是針對她。

騷亂中，人群橫沖直撞，一只老鼠叼着金懷表從已成廢墟的咖啡館鑽出來。

它躲過人類的踩踏，極其刻意地停在艾俐偲面前，細小的前肢推動它剛剛放下的金懷表，推到艾俐偲腳邊。

艾俐偲拾起懷表，打開，顯出一道定時光屏，數據顯示，倒計時還有兩晝分的時間。

這是一場被提早誘發的爆炸？

艾俐偲眯起雙眼，看向咖啡館的位置，的确，被那個平民阻礙後，她會在兩晝分左右的時間正巧經過咖啡館。

但是，這只仿真鼠，究竟是誰的呢？

艾俐偲不覺得這是艾維克做的，她的哥哥才不會這麽好心。

電光石火之間，艾俐偲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蘭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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