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惡鬼

惡鬼

牧晏安分在慶毓宮關了三天,在這期間甚至沒有踏出寝殿半步。

景兒以為她被禁足傷心難過,不由得也跟着心焦,每日換着法子讨牧晏開心。

她擅長做各種點心,牧晏也常常誇她手藝好。

可這兩日送入寝殿的點心,牧晏一口都未動。

“景兒姐姐,貴妃娘娘心情還是不好嗎?”小裕提着小掃帚走至景兒身邊,小心翼翼地問。

小裕見景兒滿臉焦急,在寝殿門外轉來轉去,不由得擔心起牧晏來。

景兒看了小裕一眼,認出她是在殿外掃地的小宮女。

前幾日牧晏還特意給她漲了月例。

“是啊,都怪那個明瑤縣主,害得我們娘娘被禁足。”景兒撇撇嘴,提起明瑤一臉的不忿。

小裕不解地看向景兒,“景兒姐姐為什麽這麽說?”

她并不知道那日禦花園發生的事。

皇帝下了命令不允許那日在禦花園的宮人議論此事,誰也不敢違抗聖令。

景兒欲言又止,想要向小裕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卻又未料寝殿之門忽自內而被推開,打斷了景兒之言。

牧晏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眼皮子底下浮着淡青色的陰影,向來嬌媚的容顏,現在滿是疲倦之色。

她懷疑的目光從景兒掃向小裕,擰了擰眉,“你們兩個杵在這幹嘛?當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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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兒見她這副憔悴模樣,鼻尖一酸,連忙道:“奴婢還不是擔心娘娘,奴婢半個月前在梅園采了好些梅花風幹,剛才在小廚房做一碟子梅花糕,娘娘可要用些?”

牧晏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在聽到梅花後臉色更白了一些,又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強行擠出一抹笑:“不用了,本宮吃不下。”

她這幾晚夜夜噩夢纏身,折磨得她半死不活,恨不得自挂東南枝。

從沈照寒雨夜提劍想要殺她,到先皇後自缢在梅樹上,再到活埋兩百童男童女的血腥場面。

每次牧晏都能清晰意識到她在做夢,可她怎麽都無法從夢境中掙脫出來,只會越陷越深。

她不免又想起容顏盛美,鳳袍翟衣的先皇後吊死在梅樹上的慘狀。

在那個過程中,牧晏親眼目睹先皇後自絕的全過程。

不僅如此,她還看見了尚且是孩童的沈照寒。

年幼的太子不遠不近地站在梅林中,一動不動盯着自己的母後慢慢斷了氣。

他從頭到尾面無表情,像是沒有感情的怪物。

“娘娘,您怎麽了?要不要去請皇上過來……”景兒見牧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禁擔憂的問道。

“別,千萬別叫沈照寒過來。”牧晏陡然回過神來,連忙拒絕。

她現在混亂害怕得很,別說去見沈照寒就是聽見他名字都渾身發毛。

她只是個普通再不能普通的人,在現代也不是什麽學霸級的人物,小說裏那些大女主的品質她是真的沒有。

她是真沒有勇氣去見沈照寒,更沒有辦法心無旁骛和瘋子談情說愛。

雖然他現在還沒有亂殺無辜,但沈照寒可是提劍要殺她來着啊!!!

這是真真切切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她抿了抿幹澀的唇,又對景兒說:“我去長春宮看看明瑤。”

景兒頓時瞪大雙眸,不可置信地說:“娘娘您怎麽還去見她,她上次陷害娘娘沒成功,指不定還憋着什麽壞呢。”

牧晏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不耐道:“你不陪我去,小裕陪我一起,這青天白日的她還能殺了我不成。”

“不行不行,景兒要陪着您,萬一有什麽危險,景兒還能保護您。”景兒眼巴巴地看着牧晏,好像只要牧晏拒絕,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那你倆一起跟我去長春宮。”牧晏嘆了口氣。

今日又是難得的大晴天,陽光熱烈,慶毓宮的梅林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不知皇上會不會讓我搬出慶毓宮。”牧晏輕聲呢喃。

在景兒小裕震驚的目光中,牧晏率先往長春宮的方向走去。

她有一些問題想去問明瑤。

……

剛踏入長春宮的寝殿,牧晏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藥味。

明瑤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臉色慘白,比牧晏看起來更為憔悴。

明瑤見牧晏來了,眼底滑過一抹詫異,随後沖牧晏笑了笑:“貴妃娘娘,今日你是來報複的我嗎?”

牧晏目光落在放在桌子上的青瓷碗,碗裏是黑乎乎的藥汁,冒着騰騰的熱氣。

“藥要趁熱喝才好。”牧晏沒有回答明瑤的問題,反而面無表情地對明瑤說道。

“貴妃娘娘這幾日好像過得并不安生。”明瑤的目光落在牧晏瘦削蒼白的臉上,聲音輕柔虛弱。

明瑤見牧晏依舊沉默,她扯了扯唇角,“牧晏,你是不是覺得我又蠢又壞。”

牧晏無從回答她的問題,在原文中面對單純善良的女主,明瑤這一招用得剛剛好。

把原女主虐得體無完膚,毫無尊嚴。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沈照寒偏心明瑤。

可現在因為牧晏的到來,原文的走向完全發生了變化。

沈照寒對明瑤的落水可以說是無動于衷。

難道明瑤還如原文那般,認為沈照寒會偏心她嗎?

“牧晏,我以為沈照寒會殺了我。畢竟他很喜歡你。”明瑤輕飄飄地說出的話,讓牧晏心中本就不平靜的湖面更加波濤洶湧起來。

“你說什麽?你什麽意思?”牧晏驚訝地睜大雙眸,望着床上脆弱又溫婉的女子。

“你是故意尋死。”牧晏很是不理解明瑤的話,她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可是接下來牧晏再怎麽問明瑤,明瑤都不願意再說一句話。

“你不是喜歡沈照寒嗎?”牧晏實在不死心問了最後一句。

明瑤終于回答她了:“是啊我當然喜歡他,怎麽會不喜歡他呢?甚至連他殺了親弟弟這件事都為他隐瞞下來。我幼時就想成為他的太子妃。可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明瑤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就被外頭太監尖銳的嗓音打斷。

“皇上駕到!”

明瑤滿臉嘲諷地看着牧晏,聲音多了幾分慘然:“你瞧,他可真是在乎你,生怕讓你知道他的真面目。”

她低笑着說,眼眸裏隐隐有淚光浮現:“可惜,他來遲了,你好像……已經知道了。”

沈照寒身上還穿着朝服,顯然是下了朝就匆匆趕來,黑色的外袍上是威嚴霸氣的金絲龍紋,金冠高束,整個人尊貴無比氣勢逼人。

牧晏神情莫測地看着他,腦海裏不由自主

回想起那些恐怖的噩夢。

沈照寒走得近些,見牧晏蒼白疲憊的面容,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明瑤身上,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明瑤狼狽地往旁邊縮了縮,身體忍不住發抖。

牧晏适時用身體擋住了沈照寒的視線,她神情平淡:“走吧,我餓了。”

等到兩人走出長春宮外,沈照寒握住了牧晏的手,她的手竟然意外的寒涼,他握得更緊了一些。

“晏晏,不要相信她說的話。”沈照寒的聲音低沉好聽,卻又帶了些難以察覺的委屈。

牧晏沒有聽出他的委屈,她強忍着抽離的沖動,嗓音低啞:“所以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麽?”

“晏晏,你要信我。”沈照寒想把她抱進懷中,低下頭卻不期然看到牧晏眼中的恐懼害怕,比以往在東宮時更甚。

沈照寒身體猛然僵住,一時竟不敢再抱她。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名為害怕的情緒。

陽光如金屑。

男人俊美的面容隐在陽光中看不清表情,可眼角的淚痣卻如同一滴血淚。

“沈照寒,你跟明瑤打什麽啞謎我不想管,也沒那個能力去管。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不逼你。你以後做好你的皇帝,我做好我的貴妃,我們倆就這樣吧。”牧晏覺得很累了,她剛才說餓也并非是假話。

她不過是個普通人,也沒那個能力去扭轉什麽。

牧晏轉身就要離開,但剛一轉身,眼前整個世界晃來晃去,她身子一軟差點栽到了地上。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沈照寒穩穩地攬住了她的纖細的腰肢,扶住了她。

“朕背你回去。”

說着他已經蹲了下來。

“這不合适吧,你是皇帝,倒是候禦史臺的文臣參我一本,說我冒犯聖人。”牧晏退後一步道。

“朕允許你冒犯朕。”

他側着頭看他,陽光落在他本來幽深的眼底,如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是牧晏看不懂的溫柔。

牧晏沒再拒絕,往男人背上一趴。

沈照寒穩穩地背着她,往慶毓宮方向走去。

牧晏不由得想到夢裏的種種場景,如若不是真的真真切切去夢一遭,她也不會有任何的實感,說不定還會置身事外去看待這一切。

可等到她真正去夢裏走一遭時,親眼見過那些孩童凄厲的慘叫,每一聲都好像敲中的牧晏的魂靈,讓她戰栗顫抖,難以逃離。

她沒有辦法再去置身事外,認為這一切只是虛構的世界。

那些孩童的痛苦是那麽的真切,那麽的讓她恐懼。

以至于牧晏一出噩夢就狂吐不止,幾乎被夢中的場景折磨得死去活來。

她沒有辦法抽離自我,也沒有辦法再漠不關心高高挂起。

“沈照寒,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我?宋福子和明瑤都說你很喜歡我。”牧晏雙手環着他的脖頸,輕聲問。

沈照寒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牧晏并沒有真的想要沈照寒回答什麽情話。

“沈照寒,我要你發個誓。”她聲音雖是疲憊卻難得堅定。

“什麽誓言?”沈照寒問她。

“我要你發誓,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做個好君主。哪怕以後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守護你的國家和子民。如果沒有做到,就讓我沉淪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牧晏一字一句鄭重說道。

她向來沒什麽大志向,更沒有什麽無私偉大的理想。

她做事向來只求心安。

原文中活埋童男童女的凄慘景象昨夜剛在噩夢裏重溫,孩童們凄慘可憐的哭聲仿佛還在耳畔回蕩。

雖然這件事是沈照寒所為,可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

牧晏遲早有一日會跳下城牆死在沈照寒面前,哪怕現在的沈照寒遠沒有原文中的癫狂瘋魔,但牧晏不敢賭。

那些活生生的人命,牧晏承受不起。

沈照寒聽了她的話靜默許久,也沒有問她為何如此。

他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讓牧晏永墜阿鼻地獄的那些話。

牧晏咬了咬牙,聲音擲地有聲;‘皇天在上,信女牧晏與夫沈照寒夫妻一體,若日後夫沈照寒作惡殺生,信女牧晏願代夫受罰,死後沉淪阿鼻地獄,受割鼻挖眼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牧晏并不知道這句毒誓管不管用。

她已經盡力了。

盡力用那百分之九十五的愛,去困住這只從地獄逃逸到世間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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