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藥

牧晏煩躁地捏着冷玉扇柄扇了好幾下,瑩白皓腕上的金纏钏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她越扇越覺得心煩意亂。

銅盆裏還有些尚未融化的浮冰,飄着白茫茫的冷氣。

鴛鴦讓幾個丫鬟再去冰鑒裏取些冰塊來,把托盤輕輕擱在了桌面上,對着牧晏恭敬行了一禮。

“夫人,廚房新做了土貢梅煎,您來用些吧,盤子裏的瓜果切之前放井水裏浸了一遍,正好可以消暑。”

牧晏看着玉碗中的酸梅湯,中間還點綴着一塊薄荷葉,随手拿起來啜了一小口,擰眉道:“這酸梅湯為何不是冰的?”

“夫人,大人臨走前特意囑咐過不讓您吃冰的,這盤瓜果還沾着些涼氣,您可以用一些。”鴛鴦約莫有二十多歲,相貌平平,盤着一絲不茍的婦人發髻,看起來很是穩重。

牧晏聽了這話賭氣地放下玉碗,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宋成玉不讓我外出也就算了,怎麽吃個冰他也要管。”

鴛鴦沒有說話也沒法說話,恰好捧着一盆冰塊的婢女們走了進來,她連忙吩咐她們把原來銅盆裏的水倒掉,重新放上冰塊。

牧晏本就是怕熱的人,如今又硬生生被剝奪了吃冰的樂趣,心裏冒出來的火怎麽也熄滅不下去。

她本來白皙的臉紅通通的,額頭鼻尖上全是汗,鴛鴦瞧着她總感覺她随時都要哭了。

鴛鴦之前是在某個大官家伺候那家主母的,後來也不知那大官犯了什麽罪,一家子都被流放了,她們這些奴婢繼續人伢子被發賣,從而輾轉到了這個府上。

不像以往那些主人,這家的主君模樣跟仙人似的,态度溫和有禮,耐心細致地向她們囑咐各種照顧夫人的事宜。

鴛鴦還從未見過哪家的主母這般驕縱,不僅對主君直呼其名,只是因為吃不了冰便生了好大一通氣,眼眶微紅只怕再眨一下眼睛眼淚便下來了。

“夫人,大人也是為了您的身體着想,您可千萬別怪罪他,再說了若是吃出個宮寒的毛病……将來您懷孕小月子時可能會淋漓不盡啊。”

鴛鴦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牧晏立刻就炸開了,她冷笑着說道:“我就知道他打的是這個主意,是不是以為讓我懷了孕就能拴住我了,怪不得将我的藥給拿走了,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為他生孩子,大不了到時候我将那孽種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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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聽這話吓得臉色慘白,立刻就跪下來了,連忙道:“夫人恕罪,都怪奴婢嘴欠,這話是奴婢自個猜測的,并非大人的意思,夫人降罪于奴婢吧,只是這有損您夫妻情感的話可萬萬別在大人面前說,奴婢雖剛剛才來伺候夫人,卻能看明白大人是真真切切喜愛夫人的,夫人莫要因一時之氣寒了大人的心。”

鴛鴦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夫人竟然不喜歡那位大人,對懷孕生子這事極為抵觸,她随口的勸解竟然惹了夫人這麽大的反應。

明明以往那些世家夫人做夢都想懷孕生子,為了懷上孩子可以別說是不吃冰,每天大碗大碗的苦藥捏着鼻子往肚子裏灌,臉都不帶變的。

牧晏聽着她的話也沒什麽表示,她這火氣從醒來便開始有了,剛才的事情只是一個簡單的導火索。

昨天晚上他把她按在秋千架子上折騰得半死不活,她越哭他弄得酒越狠,她嗓子都喊啞了他也沒有放過她。

晚上做夢,夢到有個肉嘟嘟的小女孩抱着她腿,奶乎乎地喚她娘親。

牧晏當場就被吓醒了,慌忙去找昨日洗澡脫下的衣服,以防萬一那一小瓶藥被她貼身放着,可衣服已經不在了,她問收拾房間的婢女,婢女說并沒有藥在衣服裏。

夢裏的場景太過真實可怕,牧晏當時差點沒當場暈厥過去,渾渾噩噩地扶住小婢女,坐在房間裏等着宋成玉下朝趕緊回來。

可她等到現在宋成玉也沒有回來。

鴛鴦見她沉着臉不說話,心裏越來越害怕,硬着頭皮擡手扇了自己一個巴掌,頓時臉頰上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夫人,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您可千萬別生氣,您打我罵我都好,只是千萬別再把奴婢發賣出去,若是奴婢再被賣到伢婆手裏只怕要被賣到那永無天日的地方去做暗門子。”

鴛鴦這一巴掌打得極重,把牧晏吓了一跳,她連忙起身把她扶起來,鴛鴦哪裏敢讓她扶連忙擺手想自己站起來,牧晏不由分說将她扶了起來,盯着鴛鴦受傷的側臉,有些懊惱。

她并非是要遷怒可憐的婢女,只不過是罵幾句宋成玉好出出氣,沒想到把人吓成了這樣。

“我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你也只是聽命行事有什麽錯呢,都是我的錯是我脾氣不好控制不住情緒,你傷口一定很疼吧。”牧晏這樣說着就走進了裏屋拿了一瓶藥,這藥是宋成玉臨走前留給她的,留了好幾種藥,這種是專門塗抹傷口消炎止痛的。

她手指勾出藥膏,就要替鴛鴦上藥。

鴛鴦适時避開了她,垂頭對她說道:“奴婢這般低賤的人哪裏配讓夫人上藥。”

牧晏抿了抿唇,有些不悅道:“扯什麽什麽低賤不低賤的,你因我而受傷,我心中有愧替你上藥天經地義。”

她本想說大家都是人哪裏分什麽貴賤,但這話牧晏要是說出來便有些何不食肉糜了,在這個階級像大山一樣壓在每個人心頭的時代,人就是分貴賤的。

牧晏所處的身份天然與她們是不對等的,既然改變不了她們的命運,她也就無法冠冕堂皇說出那些空口白話。

冰涼的藥膏塗在傷口處涼絲絲的,慢慢地又生了些火辣辣的灼熱,鴛鴦聞着牧晏身上的暖香味,眼角漸漸濕潤了。

“你已經嫁人生子了嗎?我看你梳着婦人髻。”牧晏問她。

鴛鴦臉上浮現了一絲暖意,她強忍着情緒道:“奴婢是生了一個男孩如今七歲了,奴婢的母親其實就是個暗門子,奴婢十五歲時就被娘親的客人強行……後來有了身孕,娘親用一生的積蓄幫奴婢贖了身,奴婢為了活下去自願放棄良家子的身份,入了奴籍給大戶人家當婢女,孩子放在遠房親戚家裏,奴婢每個月都會将工錢送過去。”

牧晏心裏滋生了些憐憫,對她道:“其實你也可以把那孩子接過來。”

外面一個小婢女敲了敲門,怯生生道:“夫人,剛才葉生大人急匆匆過來,讓夫人不要等大人了,他說今晚大人可能回不來。”

牧晏點了點頭,笑着對小婢女道:“你去告訴葉生,宋成玉今晚若是回不來,這輩子他都不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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