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銅錢

銅錢

周予知的耳朵開始慢慢變紅,眼神亂飄怎麽也不敢看牧晏,明明氣得要死,現在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牧晏突然爆發出笑聲,水潤的眼眸彎彎的,手裏拿着梅花枝指着他,她笑得前仰後合:“我只是随便說說,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夢到我了吧。”

周予知終于敢直視看她了,他惱羞成怒地瞪了牧晏一眼:“陳晏你知不知羞?”

“我知什麽羞,是我讓你夢到我的嗎?再說了咱們倆可是正經的未婚夫妻,有什麽話是不能說的。”

牧晏将手中的梅枝遞向他,一雙煙波雲轉的眼眸看起來總是含情脈脈的模樣,她看着他:“快收下,不然我就跟你母親說你做夢夢到我了,而且還……”

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用打量的眼神從頭到尾把周予知看了一遍,最後落在了某個地方。

周予知警惕地退後一步,瞪了她一眼:“你往哪看呢?!”

牧晏見他這樣不禁逗弄就收回了目光,但遞給他梅枝的動作卻沒有收回去。

“周予知,你收不收?”她雖然是在笑着,語氣确實赤/裸/裸的威脅。

周予知還真不想收這東西,他即便是不喜歡讀那些陳詞濫調的詩文,但也是知道“折梅寄江北”這典故的,陳晏沒想到還沒死心,居然還在這裏跟他這示愛。

他對待感情從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既然确定了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肯定是不會給這陳晏任何一點機會的。

周予知接下了梅枝,将其一折兩段:“陳晏我跟你說過多少回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謝瑜,你能不能不要再對我糾纏不清。你以為用母親來威脅我我就會娶你嗎?你趕緊死了這條心,我明日就去跟聖上請示,過幾日就前往漠北駐守。”

雖然周予知拒絕了她,并且不知為什麽把她的梅枝一折兩段,但對于周予知這種堅決的态度牧晏還是挺佩服的。

這種态度真的比那些優柔寡斷,心裏愛着白月光卻仍能跟別人上床的渣男強很多。

只是牧晏有些想不明白,以周予知這種抵死不從的态度,原着裏陳晏是怎麽懷孕的,難不成也如她這般想給周予知下藥綁起來?

“知道了,你不喜歡我就不纏着你了,你也別生氣,咱倆以後來日方長……”牧晏話音剛落,周予知就重重關上了門。

牧晏這次沒有再去敲他的門。

周予知這種人一身反骨,逼急了要是真跑去漠北怎麽辦,她可不想去那苦寒的地方受罪。

另一邊周予知關上門後,臉色并沒有好看多少,尤其看到屏風後淩亂的床榻,烏黑的眼眸裏滿是懊惱後悔。

他自我安慰自己這并不能代表什麽,只是因為他從前沒有見過女人的身體,才會控制不住做了這種混賬夢。

可即便是這樣想,眼前還是浮現了珠簾下無意瞥見的旖旎風光。

他猛得閉上眼睛,試圖去想關于謝瑜的記憶,即便是少的可憐,只有短短的幾次驚鴻一面,但周予知還是覺得心中安定不少。

他将自己的反常歸結于身體的本能,就像是很久之前那個妖妃……

他明明是讨厭那個女人的,但是她總是入他的夢。不是她總是纏着他不放讓他背她,就是撒嬌讓他給她推秋千,夢裏的他總是嘴上說她很煩,但身體還是老老實實地蹲下去把她穩穩地背起來,或是一邊給她推秋千一邊笑得像個傻子。

但就在昨夜那妖妃的臉突然就變成陳晏的,他們在夢中還做了那種事……

周予知只要想到這些,就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是惡心,恨不得拿把刀将那不聽話的老二給剁了。

明明對于謝瑜他沒有任何一點的歹念,只覺得謝瑜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他要将她娶回家保護她一輩子。

周予知覺得這才是自己喜歡一個人的表現。

他想到謝瑜混亂的頭腦變得清明一些。

心中想要去漠北的決心更堅定了。

牧晏并不知道周予知有那麽多想法。

她從周予知住處回來後,望着天邊的太陽,突然就想去看一看記憶中已經模糊的白馬寺。

她本就是随心而至的人,想什麽立刻就要去做,沒想那麽多就和小桃一起坐上了去白馬寺的馬車。

小桃并不是特別奇怪,陳晏本就是個常常禮佛的人,隔三差五就會去白馬寺跪拜許久求個簽,找大師聊一聊最近感悟的佛法。

牧晏第一次當正經的千金小姐,她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她在宮裏,丞相府裏,基本上是哪裏都去不了的。

現在她換個了尚書嫡女的身份,妥妥的高門貴女,自然可以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更何況就算以後她真的和周予知在一起了,周予知也并沒有什麽強制愛的愛好,他最多也就是不停地拒絕她的表白,說一些不好聽的話。

這對牧晏來說完全就不是什麽事。

總算沒有壓迫感十足的愛意背負在身上,牧晏覺得自己一身輕松。

她暫時不願意再去想宋成玉知道她死在荒野中該有多難過,也不想去知道宋成玉的近況是什麽。

經過上次那件事,她忽然就想明白很多事。

以前的她總是太擰巴了,總是會心軟愧疚,覺得自己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做了一些傷害別人的事情。

牧晏死了第二次後,現在是想清楚了。

不是她牧晏想傷害他們,明明這些都是他們自找的。

從頭至尾她才是受害者。

但凡他們不對她這麽執着,她哪裏會有機會傷害他們。

總之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而不是她的。

白馬寺距離周府并不是很遠,不像是護國寺只有京中權貴才允許進入上香祭拜,白馬寺的香客大多都是京城的普通百姓。

白馬寺修建在城郊的一座山上,這座山是京城最高的一座,如若要是想去寺廟中上香需要走過三千級石階。

而白馬寺最有名的傳說就是若能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虔誠地跪過這三千臺階,這份誠心便可以感動神佛實現跪拜者的願望。

但這哪裏是那麽容易的,只怕等跪到了山上,膝蓋也被臺階上嶙峋的石頭給割得白骨森森。

上次陳晏是冒着風雪硬生生一步一步走上山求的平安符,這次牧晏是花了錢坐滑竿被轎夫給擡上山的。

小桃被山腳下的集市迷了眼,找好了轎夫後,就眼巴巴地盯着集市上的各種好吃的,牧晏正好嫌她煩就讓她去了。

滑竿就是藤椅兩旁綁了長長的竹子,前面一個轎夫,後面一個轎夫,輕松輕松就把牧晏擡了起來,爬山時如履平地,走得飛快。

這些轎夫本是山腳下砍柴的樵夫,後來發現好多貴人想上山求佛但苦于山路遙遠,于是就有了這項賺錢的法子。

她坐在藤椅上時不時望向山間的景色,前幾日的一場雪好像與這座山全然沒有關系,山野間仍就是秋天的模樣。

茂密的樹林裏時不時跑出一只迷路的小鹿,松鼠攀在樹上嘴巴一張一張的好像在吃松子,這世間的萬物都是那麽可愛。

“孫哥,前幾個月那個事你聽說了沒?你當時回你婆娘家去了,肯定不知道這事。”前排的轎夫開始和後排的轎夫唠起磕來。

牧晏一聽這是有八卦,連忙也豎起耳朵偷偷聽起來。

“幾個月前有人從山腳一路跪到了廟上,真的是三步一叩十步一跪,啧啧啧,我當時正好帶着客人到山上,那人跪到山頂時衣服上全都是血,站都站不起來。”前排的轎夫說。

“啊?這是什麽人啊,居然能做這種事情,俺自小就在這山腳下長大,可從來沒見過跪上這白馬寺的人。”老孫也覺得這事不可置信。

“不知道,不過長得挺好看的,從來沒見過生的這麽好看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仙人下凡咧。這種人肯定是碰着真解決不了的事了,不然也不能跑來求菩薩保佑。”前排的轎夫嘆了口氣。

牧晏擡頭望向山巅的寺廟,從她這裏到山上是一眼望不盡的石階,像是一道漫長而遙遠的天梯,石階并不平整山上是不是有碎石掉在地上。

牧晏光是想了想都覺得疼,這一路從山下跪到山上,只怕是這雙腿得廢掉吧。

這是為了什麽啊。

居然能做出這種事情。

不知又過了多久。

轎夫終于停了下來。

“小姐,白馬寺到了咧。”

牧晏下了轎子,對兩位轎夫道了謝,又一人給了一個銀葉子。

白馬寺還是記憶中的那般模樣,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

牧晏總覺得她的一些記憶早就忘卻了模糊了,但等到她真正重新回到這裏,好像從頭至尾的任何一切都沒有變。

即便是站在寺廟門前,她仍舊可以看到那棵活了千百年之久的銀杏老樹,寬廣的樹冠籠罩着寺廟,像是古老的神靈庇護着山野的芸芸衆生。

牧晏已經不太能記得她當初為何到這裏來。

好像那時的她還是個小宮女。

好像是出宮采買的姑姑偷偷帶着她來了這裏。

她記得姑姑跪在佛前難過的表情。

她也記得在那棵銀杏樹下。

曾經遇見一個衣着寒酸但卻生的好看的少年。

少年說他是來這裏出家的當和尚的,但廟裏的師父說他塵緣未了。

他問師父他的塵緣在哪裏。

師父說讓他去銀杏樹下看一看。

那時她随手抛下一枚銅錢,銀杏樹金黃的落葉落在潭水中,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彼時年少的她和他。

她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就離開。

牧晏停在了門前。

她看到穿着白衣的男人,就站在那棵銀杏樹下,往譚水裏扔下一枚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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