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熱熱鬧鬧的中秋夜
第四十章 熱熱鬧鬧的中秋夜
帶着席穆往家裏走,簡述又為自己輕率的決定感到些許後悔。
畢竟對方疑似孤零零一個人過中秋只是自己主觀的臆測,萬一席穆早有其他人相約,只是不好意思拒絕……或者他就是樂于享受一個人的獨處呢?自己豈不是有點強人所難的意思。
但簡述轉念又想,以他對席穆的了解,不喜歡的話應該會委婉地拒絕,而不是爽快地下車……總之話已落地,多想無益。
簡述迅速而隐蔽地掃了席穆一眼,後者正在打量四周,看起來注意力并不在他。他便偷偷給羅曉英發微信,“媽,我臨時帶個朋友回來吃飯哦。”
可能在忙,羅曉英沒有什麽反應。不過簡述覺得問題不大。畢竟往年他們一家三口在中秋總是吃不完準備的食物,多個人不過添雙筷子,按父母的性格應該不會在意……
直到走到單元門外,羅曉英的回複姍姍來遲。
還有些莫名的責怪,“怎麽不早說,都沒做啥準備。”
這需要做啥準備……簡述疑惑,但此時已在樓下,他也懶得問了。
90年代建成的小區,樓道裏的燈還是那種需要大聲咳嗽或者用力跺腳才能點亮的古早聲控燈。簡述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玩過一種亮燈游戲,大致玩法就是瘋狂爬樓制造動靜,誰能夠同時點亮一棟樓就算贏了——順便一提,因為體力短板,他好像從來沒有成功過。
走上樓梯,簡述習慣性地跺了下腳。只是聲控燈時間愈久似乎愈不靈敏了,毫無動靜。
簡述沉默了一瞬,掏出手機默默打開手電筒,帶着席穆上樓。
老小區自然沒有電梯,狹窄的樓梯也只能容許一個成年男人爬行。兩人一前一後走着,偶爾的交流是簡述提醒對方注意腳下和席穆簡單的應聲,氣氛意外溫馨。
到了門口,簡述剛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內門卻在同一時間從裏面被打開了。
羅曉英堆滿笑容的表情和家裏的燈光一起傾瀉出來,照亮了黑暗的樓道,也照亮了簡述的臉龐。
他笑着叫了一聲“媽”。
“哎,”羅曉英卻有些心不在焉,看向樓梯轉角,“你朋友呢?”
簡述一下子沒懂,他把身後一米八六的席穆往自己邊上拉了下,“這不是在這裏嗎?”
席穆也很乖巧地打招呼,“阿姨好。”
羅曉英似乎愣了一下,眼中有轉瞬即逝的失望。
但她很快恢複殷勤好客的态度,“啊……你好,快進來坐。”
簡述沒察覺到母親的不在狀态,他自己從鞋櫃拿了兩雙拖鞋,分了一雙給席穆,進去後兩人和從廚房出來的簡善林打了個照面。
“爸,”簡述介紹,“這是我朋友席穆。”
簡善林還帶着圍裙,手裏拿着切菜刀,連忙轉身回廚房放下,又洗了下手才出來。
席穆也不覺尴尬,他等對方做完一切才禮貌問好,“叔叔好,叫我小穆就可以了。”
“你好你好。”
簡善林用手在圍裙上擦了幾下,伸手後才覺得場合似乎不對想收回,席穆主動彎腰拉着他的手握了握,笑容真誠。
夫妻倆已經把大部分菜都端上了桌,這個中秋羅曉英準備了六菜一湯,有葷有素,有涼有熱,中間擺着一盤圓滾滾的蘇式鮮肉月餅。月餅也是她自己做的,還印着小兔子,看起來怪可愛的。
雖然初始氛圍略有些奇怪,但席穆明顯深谙長輩交際,坐下沒多久先是誇獎了一番飯菜的味道,又不知道是怎麽通過細枝末節發現月餅上的小兔子不是模具而是手繪的,盛贊了羅曉英的藝術造詣。對簡善林他也不吝誇獎,連糖藕切得厚薄均勻都能單獨拿出來做一番文章。
沒過多久,夫妻倆就被哄得眉開眼笑,特別是羅曉英話匣子打開,甚至簡述開始插不上話。因為他既沒發現月餅上的小兔子是手繪的,也沒發現簡善林剛剛拿着菜刀是在切糖藕,遭到了兩邊的集體嫌棄。
羅曉英最近報了老年大學,學得就是書法和繪畫。被席穆誇得正在點上,恨不得拿自己的課堂作業出來給席穆品鑒。
說到後面,甚至開始拉踩:“小穆對書法也有研究哇,不像我們簡述,小時候送他去學書法結果在人家老師課上寫數學作業,還一本正經和老師分析數學作業的優先級,直接把對方氣得不肯教了。”
埋頭吃飯的簡述沒想到拉踩還要揭黑歷史,無奈地拖長音,“媽——”
羅曉英嗔怪地看他一眼,“怎麽啦,做了還不讓人說哦。”
席穆笑了下,“每個人擅長的部分不一樣,阿姨,簡述已經很厲害了。”
嘴上嫌棄,聽見別人誇自己兒子羅曉英還是與有榮焉,連連點頭,“那倒是的,我們小寶從小就聰明又獨立,除了書法以外其他都一點就通,就是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幫他什麽忙。”
簡述字确實寫得一般,聽得出來羅曉英對他的書法執念實在很重,哭笑不得地轉移她的注意力。
“是不是該吃月餅啦?馬上八點了。”
“是哦,”羅曉英連忙拿起盤子,簡善林起身幫着她分月餅,“哎,不知道小穆你吃不吃得習慣我們的鮮肉月餅。很多外地朋友都……”
“媽!”簡述适時阻止,小聲說道,“席穆是本地人。”
原本以為對方是孤身在外才要到朋友家過中秋,但現在聽到席穆是本地人……羅曉英一下子有點無措,不知腦補了什麽,和簡善林對視了一眼,兩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簡述才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剛想開口,席穆主動解釋,“家人們都去外地旅游了,我是因為工作才一個人留在S市。”
夫妻倆明顯松了一口氣,簡善林笑着把月餅遞給席穆。
“吃了月餅,團團圓圓。”
飯後,兩個想幫忙的年輕人被羅曉英趕出了廚房,簡述“被迫”帶着席穆出去消食。兩人走了一會兒,來到開闊的社區廣場上,零零散散也有人在散步。
“沒想到你對書法和繪畫還有研究。”
簡述引着席穆在廣場邊的長椅坐下,席穆雙手搭在長椅的靠背上,坐得随意,“小時候……學過一陣。”
“嗯,”簡述沒有多問,而是為自己開脫,“我也不是學不會,就是不太感興趣。”
簡述回憶起那時自己大概正處于叛逆期,開始對父母安排的一切持有意見,并對自己的人生有了初步的規劃……即使現在看來那些想法十分幼稚和缺乏現實基礎。
不過簡家父母十分開明,他說不要就不要了,所以簡述的叛逆期也十分短暫。
席穆說到,“不感興趣就不學,你的父母很愛你。”
簡述深以為然地點頭,想起席穆支離破碎的家庭,小心翼翼地避開席望龍,“我看王斂朋友圈,你們每年都會去那裏過中秋嗎?”
“嗯,”席穆的語氣倒是不甚在意,“我外公外婆是在中秋的時候出車禍去世的,所以每年這個時候我媽都會去那裏祈福。”
簡述避雷避了個寂寞,頓時失語,“……對不起。”
“不用覺得抱歉,我出生前的事情了,對他們沒有什麽太大的感情。”
簡述在腦海裏複盤得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題,猶猶豫豫了半晌只說了一個“好的”。
可能是簡述臉上表情太過明顯,也可能是他的回應太過幹巴,席穆笑了出聲。
他突然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去學書法和繪畫嗎?”
簡述還在自己的思維中,茫然地望過來搖了搖頭。
席穆的語氣很淡定,“不止書法繪畫,還有鋼琴、小提琴、擊劍、高爾夫……所有有錢人家小孩可能會學的東西,席望龍都給我報了班,希望能借此打入他所謂的上流階層。只要我表露出一點抗拒,他就會用教鞭抽我的手心。”
簡述完全不知道怎麽會突然開始這個話題,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席穆放在椅背上的手。對方倒是毫不介意地收回手伸到前面,攤開掌心給他看。
借着月光,簡述看到了一條淺淺的疤痕,他瞬間又想起自己在法庭上對席望龍的短促恨意,“……他真的是人渣。”
“誰說不是呢,”席穆收回手,“不過我後來學會了敷衍,看起來很努力但什麽都學不好,他就自己放棄了。”
簡述不理解,“他想做什麽……我是說,他做這些的意義在哪裏。”
“我家在那之前有段時間過得很不好。”席穆向他解釋,“席望龍本來是上門女婿,外公外婆過世的時候,我媽正好懷着我,穆家的公司就落在了他手裏。但他很快把資金鏈搞崩,公司就破産了,房子也都抵了債務。”
簡述瞬間想起自己看過的衆多鳳凰男和白富美的故事,忍不住腦補,“啊,那你外公外婆出事不會也是?”
“……倒也沒有這麽狗血。”席穆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他要是真有這麽狠,可能現在早就蹲監獄了。”
席望龍壞,卻沒有什麽膽量,所想的不過都是撿漏的好事。
把穆家的公司敗完了之後,席望龍自诩這個家全靠他養着,逼着穆霞給還沒出生的孩子改了姓。席穆出生到八歲為止,家裏一直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席望龍的工作極不穩定,隔幾個月就要為了離他的新工作近一點搬家。
直到席穆八歲那年,S市上任了一位新市長,對城市規劃有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穆霞手裏有一塊父母婚前就買在她名下的地,原本是個沒人接盤的爛尾工程,卻在新政策下被政府征收了,一舉拿到了幾個億的拆遷款。
簡述被金額砸暈了,“多少?”
席穆回憶了下,“六億七千四百二十萬。”
家裏有了錢,日子終于好了起來。
席望龍雖然又回到了當初那個費勁心思追富家千金的窮小子角色,卻再也沒有了當時的心态,直接把好幾億的資産算作了自己的財富。
他開始急于證明自己的經商才能,通過各種手段從穆霞手裏要錢,王斂曾經提過一嘴的被人騙花錢買地虧了三千萬的事情就是出自這一時期。
“要說他做這些有什麽目的……”席穆又擡頭看月亮,“可能就是想成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男士吧。”
簡述無言以對,只能和他一起看月亮。
晚飯前厚重的雲層已經完全消散幹淨了,露出清朗的夜空,和夜空中皎潔的明月。
對話間廣場上陸續熱鬧起來,一簇又一簇的人聚在一起交談賞月,小孩子們發出怪叫跑來跑去。打太極的老年隊和跳廣場舞的阿姨們分別占了廣場上一塊區域,動靜相對又互不幹擾,形成奇妙的平衡。
“席穆。”簡述突然喊他。
他還維持着望月的姿勢,盈盈的月光落滿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在耿耿于懷,但過去永遠不會成為未來。”
“你現在很好,以後肯定會更好。”
“中秋快樂。”
作者有話說:
別的小孩叛逆:抽煙!喝酒!打架!
簡寶叛逆:讓我學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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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