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第五十章 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何青雲的微信好友成分複雜，數量龐大。

即使立刻删除了，估計也已經被人截圖留存，以備後用——就像之前八卦貼裏的那樣，因此簡述脫口而出的話兩人都沒當真。

何青雲點開二維碼給簡述掃，還安慰他，“小穆不一定會看朋友圈。”

簡述“嗯”了一聲帶過話題，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中掃碼添加好友。手機一震，列表裏多了一個百億身家的大佬。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再假裝毫不知情就顯得太過刻意了。

何青雲沉吟片刻，“小簡，你家裏……知道你們的事情嗎？”

簡述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說。”

“小穆這邊估計……至少穆霞是不會有什麽意見，他爸什麽情況我想你也清楚，家庭上肯定沒有什麽阻力。”

何青雲看着他，遲疑地開口，“可能我的立場比較偏頗，但如果你不是下定決心要和小穆在一起，準備好去面對世俗的偏見，對抗人類繁殖的欲望，甚至可能和家庭決裂，在之後漫長的歲月中始終堅持……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何、叔叔，”對方以長輩的口吻說話，簡述躊躇了一下，改變稱呼，“您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包括我父母那邊，我會找一個合适的時間，去和他們坦白。”

他組織着語言，說得很慢，“但這些和席穆無關，只是我在喜歡他的時候，才意識到了自己喜歡男人。如果我因為性向和父母産生矛盾、和家庭決裂，也是我個人需要面對的問題，不能把它轉嫁到席穆身上……世俗的偏見和所謂的繁殖欲望更是如此，是每個人自己的課題，不應該給它加以愛情的光環，最後歸咎于自己的愛人。”

何青雲沒想到簡述會說出這些話，表情錯愕了一瞬，卻沒有打斷。

“席穆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說到這裏，簡述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低頭，“我對愛情的認知還很淺薄，如果因為一時荷爾蒙上頭，就保證說永遠在一起，我自己都不會相信，別說年紀稍長、又有閱歷的長輩們了。”

簡述認真地承諾，“無論多久，只要我們仍然相愛、願意相守，我就會堅持。”

長久的沉默，久到簡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何青雲突然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小簡，你很好。”他輕聲贊嘆，言語中有着隐約的欽羨，“我能理解小穆為什麽喜歡你了，倒是我這個還算不上長輩的人，有點唐突和狹隘了。”

“沒有的事情，”簡述想了想，試探道，“席穆很尊敬你的。”

何青雲笑了下，擺手，“你肯定看過網上那個帖子吧，我和穆霞……”他停了幾秒，糾結用詞，“算是有些過去吧。”

何家和穆家世交深厚，門當戶對，小時候兩家長輩開着玩笑許了娃娃親。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長輩的話語熏陶下，何青雲從小便認定這個漂亮的姐姐就是自己未來的妻子。

誰料年歲漸長，兩個人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穆霞覺得他們之間是親情，不是愛情。很認真地和他說，“我們要先分開，嘗試去愛別人，才能知道愛情是什麽。”

十九歲的何青雲對此十分不解，甚至覺得自己未婚妻的想法荒謬至極，他們明明在一起，怎麽就不算愛情呢？

穆霞嘗試去愛別人了，似乎還成功了，何青雲卻只覺得自己被抛棄了。

穆家父母意外過世，上門贅婿鸠占鵲巢，把控霞光奶品後胡亂經營，瀕臨破産。作為世交的何家冷眼旁觀，甚至還在最後一刻推波助瀾、從中牟利，低價收購了不少優質資産。

何青雲一直在等，等穆霞來找他，向他低頭。

他可以痛快地笑她，“這就是你要的愛情？”再以救世主的姿态把她從深淵裏拉出來，說自己一直在等她，說自己願意原諒她。

但穆霞始終沒來，直接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直到十幾年後，在一個偶然的酒局，闖進了一個眼熟但陌生的少年。

何青雲陷入回憶，“那時南區有個爛尾的項目要找人接盤，區招商局找了我還有其他幾個企業老板，攢了個局。項目問題很多，要填很多窟窿，回報率也一般，所以大家都不想接，推又推不掉，就去走個過場。席望龍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這事，以為是個香饽饽，帶着小穆就來了。”

何青雲雖然多年未見席望龍，卻還是一下子記起了他是誰。

加上當時十四歲的席穆，棱角還未長開，面部柔和雌雄莫辨，非常像他母親。

“席望龍介紹說這是他兒子，在讀高中，小小年紀酒量就好，特意帶來和老板們喝一杯。在場雖然沒人在乎他，但也沒人阻止他。”

包括何青雲自己。

他眼睜睜地看着高中生模樣的小孩面無表情地灌酒，在父親的教導下，一個一個的敬過來，敬一個就是一整杯。

直到輪到何青雲，少年眼皮微動，神色清明地看他。

“何叔叔，”他說，“敬你一杯。”

簡述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久違地用大拇指用力揉搓指腹，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不要被情緒沖昏頭腦。

何青雲沒發覺他的異常，“那天小穆喝到胃出血，我把他送去了醫院。”

他苦笑一聲，“我這才知道，他們母子倆過得是什麽日子……即使後面有了錢，不過也變成了助長席望龍欲望的溫床。”

簡述想脫口而出“是真的才知道嗎”，但他咬着下唇忍住了。

他反複在腦海中構想對方口中的小小少年，似乎有團氣在胸中不斷膨脹，擠壓着他的五髒六腑，在感到窒息的同時，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那之後我讓小穆有事情就找我，他媽媽好像也終于想清楚和席望龍離婚了……小簡，你說得對。”何青雲嘆了口氣，說道，“是我沒有為自己的愛情做任何的嘗試和努力，沒能完成自己人生的課題，卻選擇把一切歸咎于穆霞。”

“竟然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個道理。”

深夜的小席文化燈火通明，簡述和林森忙着給今天拍攝的素材貼标記，設好剪輯點。素材量比較大，剪輯思路又有變化，兩個人加班到十點多，才勉強搞定百分之九十。

林森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微信後開口，“簡哥，娜娜那邊的直播結束了，讓我們一起去吃宵夜……”

簡述頭都不擡，往外揮手，“你先去吧，我再複查一下內容。”

林森遲疑，“但是……”

“哎，”簡述裝模作樣嘆氣，“怎麽有人一定要讓別人去當電燈泡的啊？”

“好好好我走了，”林森求饒，“那簡哥你弄完早點回去哦，明天早上我過來接手剪輯。”

簡述輕松地笑道，“行了，去吧。”

送走林森，簡述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機，回來後他給席穆發了條消息問他醒了沒，到現在都沒有回複。

臨近十二點，樓下的直播也陸續結束了，時不時有人過來打招呼離開。過了零點，整棟樓幾乎就剩下他的辦公室還亮着。

簡述心不在焉地點着鼠标，時不時看一眼手機，仍然沒有動靜。

席穆一直沒有回複他，之前簡述猜測可能是睡了，但過了将近五個小時了，難免有些擔心。

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所思所想的人敲了敲敞開的門。

“這麽努力給我賺錢啊？”

席穆換了一身運動服，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他走過來撐着臺面側頭看簡述的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簡述給大家展示機器功能的畫面。

面對的都是殘疾人，簡述的神态柔軟和煦，帶着如沐春風的笑容。

明明人就在眼前，對方卻專注地看着畫面裏的自己，讓簡述感到輕微的不自在。

他按下暫停和保存，關上軟件界面，摘了耳機，“一直睡到現在？”

“沒，”席穆站直，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有人通風報信，就回家出了個櫃。”

手機畫面中，李光思的感嘆號要溢出屏幕：老席你他媽的！！！！！！！！！！！剛才我和何董在你們後面的車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席穆輕描淡寫的語氣，平淡到簡述以為自己聽錯了後半句。他後知後覺，一臉震驚地擡頭看向他，“……什麽？！”

席穆笑起來，簡述表情實在可愛。他又俯身，隔着桌子蜻蜓點水地吻了下。

“去我媽那了，順便說了我們的事。”

簡述一下子站起來，顧不得計較他用詞的随意，“怎麽這麽突然……阿姨什麽反應啊？”

“沒什麽反應，”席穆回想了下穆霞的神情，甚至沒有什麽驚訝，“她說我幸福就好。”

下午經歷的動蕩還殘留在胸腔內回響，簡述腦海中各種想法接踵而至，他咬了咬唇，上面似乎還殘留對方的氣息。

席穆瞥他一眼，以為他在為出櫃的事情緊張，“我只是覺得何董都知道了，沒必要瞞着我媽。她應該早就做好了我不會結婚的準備，畢竟她自己就是前車之鑒——”

他停頓幾秒，又說，“簡述，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告訴你不是想讓你為此負責，更不希望你頭腦一熱也去家裏出櫃。我倆家庭的情況不一樣，你沒必要……”

“席穆。”

簡述打斷他，眼睛紅紅的，似要落下淚來。

但仔細看去，卻沒有任何水光，只有滿眼的自己。

“那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作者有話說:

我們李總一個人承擔了所有，但沒人care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