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野馬

野馬

喜歡。

曳月的心跳得很快。

嬴只和喜歡兩個字放在一起,像是觸碰一下都會灼傷的火。

臉和耳朵都一點點發燙,連心口都發燙。

許久,他閉上眼睛,讓自己恢複冷靜。

那個姑娘滿嘴謊言,說話不盡不實,想來這話多半也是假的。

可這樣想着,卻無法消弭一個微弱的念。

萬一,退一萬步說,萬一呢?

萬一對方沒有說謊,夢靥和鹿血酒一起就是那個作用……

他好像面對羽潮的威脅時候一樣,不斷試圖将腦子裏浮現的念頭撇去,不去想。

越是如此,越不受控制想起昨夜。

曳月回去的時候,聽到了許多閑言碎語。

雖然那些人有意避開他,聲音很小,還用着部落的語言,但曳月從小跟着嬴只走遍修真界,嬴只是個天才,所到之地不久就會精通當地的語言,連帶着曳月也能聽懂大半。

他分明聽到,人們在議論鹿主的一個王子的死。

雜念一掃而空,曳月不由擔心嬴只。

他這樣想着,便有人來通報他,說嬴只在馬場等他。

對方離他一丈遠,恭敬低頭,仿佛曳月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曳月過去的路上甚至想到,是否鹿主已經對嬴只下手,這個人是假借嬴只來引自己進入圈套的。

直到沒走多久他當真看到馬場,看到馬場上神态悠然的嬴只。

對方一襲銀白衣裳,長發沒有用玉簪,只綁着一條藍色的額帶。

長發微微彎曲,衣服的式樣和額帶的裝扮都不是從前的,更接近草原部落的粗犷野性。

他很高,本身就是溫柔和笑容也難以掩去高傲本性的人,這幅打扮站在草原烈烈風中,縱使仍舊透着漫不經心的矜貴慵懶,仍有一種異域的陌生的沖擊力。

仿佛草原長生天化作的人形。

曳月頓了一頓,确定自己心跳平穩,冷靜理智。

那個“嬴只可能喜歡他”的念浮現,也毫無波瀾,就只是出現而已。

嬴只沒有回頭,草原的風浮動他的長發,他一手拿着一株長長的草,另一只手沖着曳月的方向招了招,只手指動了動。

很多年前的大海上,曳月清晨醒來,那個人也是這樣背對着他,微微招手,喚他來吃煮的魚湯。

曳月走向他。

草原的草摩挲過他的腳背衣擺。

風吹亂他的頭發拂面。

他想,那個人真好看。

曳月停在了嬴只右側。

嬴只側首看去,奇怪道:“站那麽遠做什麽?”

他方才獨自站在這裏,遠遠看去神情還有些百無聊賴的高傲冷意,仿佛遙不可及。

對曳月說話的第一句,唇角便微微揚起,是曳月熟悉的,帶着點慵懶戲谑輕慢的溫柔。

曳月看向他身邊的馬,嬴只手中拿着馬草方才大抵是在喂這匹馬。

但他不知道在想什麽,馬草的葉子都快被他揪禿嚕了,也沒有一片喂到馬的嘴裏。

曳月甚至在馬的眼神裏看到了畏懼,敢怒不敢言。

他随口說:“這是匹野馬嗎?”

上面沒有馬鞍。

嬴只好像明白了什麽,眼眸彎彎,唇角的笑容更加多了幾分戲谑,微微揚眉:“原來我們少爺害怕野馬嗎?唔,也對,我好像的确沒教過你騎馬。”

曳月并不怕,但如果否認就要解釋自己為什麽站那麽遠。

他遲疑着點頭。

嬴只卻微微皺眉不笑了,盯着他看了幾眼。

曳月莫名:“怎麽了?”

“沒什麽。”嬴只若有所思,“是看我們少爺今天脾氣不錯。”

曳月一愣。

他忘了,以他的性格若是當真害怕卻被嬴只這般揭穿,是不可能乖乖承認的,必然要色厲內荏理直氣壯對嬴只發一通脾氣的。

曳月想說些什麽,但不知道是早上發生太多事情了,有些累,破罐子破摔什麽也不想說。

嬴只卻沒有拆穿,溫聲說:“來,我教你。”

馬是黑馬,通體沒有一根雜毛,極為神俊。

曳月心不在焉走過來,看到沒有馬鞍頓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說直接翻身上馬。

正要從儲物袋裏取什麽的嬴只見狀頓了一下。

搖搖頭,也緊跟着上馬坐到曳月身後。

馬身上只有一根套馬繩充當着缰繩。

曳月猝不及防感到嬴只坐在他身後,整個人微微一僵。

他反應那麽大,嬴只不可能沒發現。

嬴只左手繞過他牽着缰繩,右手輕搭在他的肩上:“放松一些,凡是野性難馴之物,最是懂察言觀色的,倘若被發現你怕它畏它,就要反過來欺負你了。”

曳月點了點頭,忽然蹙眉,他怎麽覺得這話好像也內涵了他似的。

再聽身後嬴只的聲音冷冽,卻低輕柔柔的,很有往常慵懶作弄喊他嬌少爺時候的意味。

可他若是質問回去,對方一定一臉無辜。

曳月有點氣,想了想直接一催缰繩。

野馬頓時加速沖了出去。

曳月左搖右晃,一臉淡定,卻蹙眉壞脾氣道:“你會不會騎馬?”

“……”嬴只自然看到他做了什麽,輕笑一聲,“嗯,本來是會的,方才一吓突然不會了。”

他果然并不操控,任由野馬随意奔跑馳騁。

天氣已然深秋,烈風吹得曳月并不舒服,他也一聲不吭。

明明一轉身就可以躲。

明明嬴只坐在他身後,他卻半分也不知道依靠。

“笨蛋曳月。”一聲嘆息。

銀色的大袖輕輕罩在曳月的頭上,上面還有嬴只慣有的沉水香,這香該是冷香,卻暖如春風,被草原的寒風一吹本該便淡去,卻不知道為什麽同淡淡的溫度一直都在。

“駕。”嬴只操控着缰繩改變了方向。

曳月能感覺到那馬跑得更快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只是隔着一層衣衫,他卻感覺不到迎面朔寒烈風。

好像那寒意都被春天隔絕。

跑了許久。

野馬慢慢停下。

曳月感到這裏似乎比別處溫暖許多。

嬴只下馬牽着繩,戲谑笑道:“到地方了,新娘還不舍得掀開蓋頭嗎?”

曳月惱怒拽下衣服,不知道為什麽很努力也沒有往常那般生氣。

他擡眼看到,深秋時分,這裏卻一個很大的溫泉,周圍綠草盎然,野花遍開。

周圍許多白色的小鹿走動覓食,看見了他們也沒有很躲,只是歪着腦袋好奇。

“這裏是九色鹿的聖地,這溫泉對你有好處,來泡泡。”

他伸手扶曳月下馬,仿佛當真是侍奉着一位身尊體嬌的少爺,而不是一個劍修。

曳月被周圍的環境吸引,下了馬才意識到。

随即他想到,若是往常他其實根本不會意識這件事的,往常這種事很常見。

嬴只一直對他很好,細心溫柔,只對他。

——嬴只,可能喜歡他。

這個念頭又冒了出來。

他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麽驚慌臉紅,逃避否認,或者故作鎮靜。

嬴只怎麽會喜歡他呢?

他并不真的相信那少女的胡言亂語。

可想,如果要找證據,似乎嬴只喜歡他的證據要遠遠比嬴只不喜歡他的多得多。

曳月垂眸走神的時候,嬴只已經下了水。

岸邊放着換衣的屏障,甚至放着泡溫泉的衣服,水面還放着果盤,佳釀和食物。

這個人慣會享受,貪欲過重,根本不像一個修士。

曳月換了衣服,一件微長的白色的浴袍。

下水後,若是熱了,便可随時脫下來。

曳月卻看到,嬴只身上是件藍色的,跟一般的浴袍比起來,正式許多。

以至于他泡在水裏,曳月甚至除了對方修長的脖頸,看不到一點多餘的肌膚。

這個人有這麽保守嗎?

跟過分禁欲保守的浴袍不同,嬴只一手撐着額頭,一手執着斟了美酒的玉爵,慵懶地靠在岸邊看着他。

曳月走到他旁邊不遠處,不算遠也不近的距離,嬴只不脫,他也不脫。

仿佛知道曳月的腹诽,嬴只眼眸微彎笑道:“啊,因為我若不穿得多些,你就得穿得多些了。”

曳月心想,真是自戀到沒救了,跟誰想看你了似的。

溫泉不大,幸好他捂得嚴實,否則自己一擡眼就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那得多不自在。

曳月忽然一頓,一瞬好像明白了嬴只方才那話的意思。

是料到自己會不自在?

為什麽?

他不想多想,但是……

——嬴只有可能喜歡他。

曳月頓時眼皮都不敢擡,只看着水面。

嬴只:“你方才一路心不在焉,是在想什麽嗎?”

曳月微微擡眼瞥了一眼,嬴只微微仰着頭,漫不經心的樣子,并未在意他這邊。

“我來的時候聽到許多人說,鹿主的一位王子死了,有人說是因為觸怒了你,你殺了他。他做了什麽?”

嬴只微微蹙眉,神情還是放松微笑的,半斂的眼眸望着他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昨夜的事。”

曳月的臉一下熱起來,但他沒有意識到,他那一刻瞳孔微張,腦子裏一片空白,僵在那裏。

他以為嬴只應該會心照不宣,避而不談,從不提起。

畢竟是那麽……丢臉的事情。

嬴只手指撐着頭,慵懶淡然,眸光靜靜注視着他,輕輕地道:“你長大了,有些事是該教你了。”

他沒有笑,但聲音是溫柔的。

曳月垂着眉睫,神情看上去是冷銳的。

是看起來像一塊冰,卻過分清澈懵懂的少年。

幹淨得讓人甚至不忍一片花瓣、一陣微風落在上面。

那本該昨夜教的事,白日清醒時便能教嗎?

猝不及防的二更,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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