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意外

意外

周一，高二整個年級的摸底考試。

一向最吵的教學樓全靜了，考完一科的間隙，學生們也抓緊時間摸出書來看下一科。畢竟考試範圍那麽大，周末兩天看是不可能看完的，誰知道争分奪秒看的這一頁會不會考到？考到就是賺到。

更何況，老師口中“只是檢查一下同學們鞏固情況”的摸底考，還是會像大考一樣公布排名，而後續的班委和課代表也會參考這次的成績。畢竟高二是重新分班，除去年級佼佼者，同班同學也就此次考試開始互相熟悉。

游星漸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之一。

別看他一放假就打釘染頭，此人好像天生長了顆會學習的大腦。顏霁說游星漸缺心眼，缺的地方上帝也沒扔掉，給他漲了點考試的能耐。

但游星漸弱在背古詩詞和其他文科，經常寫錯或者想不起來亂寫。高二起來3+3自選全選理科了。

他對考試的心态一向松弛，家長操心的不在，在的不操心，從小到大不知道壓力是什麽東西。林荔能把他小時候沒及格的語文試卷拿去塞快遞裏防震，被游星漸自己掏出來，他比林荔要知道丢人。

考英語的時候，游星漸很早就寫完了，離交卷還有大半個小時，檢查了一下，就趴着沒事幹了。

看着明羨後背發呆。

學校教室統一配套的課桌椅對游星漸來說其實有點小了，他腿長，塞在課桌下面有點擠得慌，完全坐直了離桌面太遠，趴着對脊椎和眼睛又不好，只能把空間往後拓展。得虧是坐在最後一排，否則坐他後面的人得整天觀賞他在座位上扭動。

明羨就很好，坐姿也筆直。她不近視哎，也沒有戴眼鏡。游星漸感覺自己再多看一年半載的手機也要去配眼鏡了。

不……他要和明羨一樣不戴眼鏡。游星漸趴在試卷上，以下巴為支點，無聊得左右晃自己的腦袋。

突然，右側窗戶透過來的光消失了，被某樣東西所遮蔽。

年級主任來巡邏了。

游星漸非常自然地坐直了起來，像剛剛趴在桌上只是伸了個懶腰，他一只手伸直了順勢拿起筆，另一只手直接把卷子翻了個面，下巴往回收，立刻就是一副聚精會神查漏補缺的樣子。

年級主任怎麽看不出他這動作是打了一套連招，黑着臉心想：哼，這小子真能裝！

他鎮守在窗邊，看了他幾十秒，又默默走了。

巡邏精英怪走後，游星漸又漸漸沒個正形地趴了回去。

他一直在想兩天前爺爺說的事情。

爺爺和蔣安一家并不熟悉，畢竟以前關系那麽差。雲城是個小山村，地形複雜，不想碰面，大概率真的碰不到。

而且……而且明羨也不一定是蔣安的孫女。也許還有爺爺不知道的蔣家人，也許明羨不是随父姓……？

游星漸多希望事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他并非刻意要去探究明羨的過往，一開始他只是想告訴爺爺那個小時候在雲城一起玩過的朋友成了他的同班同學，他想繼續和她當好朋友。

雖然她沒有認出他來，也許是因為他長大太多。但是能夠再見面讓他開心了好多天。

他本來只是，想告訴爺爺這件事情而已。

明羨此時此刻暗暗在心裏松了口氣。

雖然這幾天補筆記讓她對自己究竟落下多少有了個清楚的認知，這一年她在學業上絕對不會過得輕松。不過周末在高一的課程範圍裏随機挑了重點去看，居然歪打正着了不少，讓她在考試的時候不至于全軍覆沒。

到時候成績出來應該也不會太難看。

明羨把作文的最後一句補完，檢查了一下全卷拼寫。鈴聲響，小喬走進來拍了拍手，道：“停筆停筆，姓名學號檢查好，答題卡從後面往前傳，好了好了別寫了，傳過來傳過來。”

教室裏窸窸窣窣地開始傳答題卡，游星漸的手遞到明羨耳邊，把答題卡給她。明羨接了過來，将兩張答題卡疊在一起，接力往前遞去。

收完答題卡，教室裏的人開始起來走動。二十分鐘之後是下一場考試，很多人會聚在走廊繼續看書。明羨也站起來，準備去教室後面的儲物櫃拿書。

身後的游星漸突然倒吸一口氣，不知道什麽事情讓他反應這麽大，連明羨都聽到他的吸氣聲。

但明羨沒有在意，因為今天押題運氣有點好了，她也想趁休息時間多翻幾頁。

明羨正要快步走出去，游星漸立刻“哎”了兩下，他先是一只手伸出來擋住明羨，然後從自己座位竄出來，走到明羨的位置，兩只手撐在兩張桌子上，站在明羨面前，臉上帶着慌張。

明羨以為游星漸又要撿什麽東西，于是往旁邊讓了讓，結果她往左，游星漸也向左挪，她往右，游星漸又擺向右側。

明羨被游星漸阻斷的去路，她擡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游星漸打啞謎似的，用手指了指明羨身後。

明羨轉頭看自己身後，什麽也沒有。

她又回過頭來，看向游星漸。

游星漸覺得明羨有些遲鈍，或者說她對人的注意力很少，包括對自己。她會被書和狗吸引，這個時候她的專注力會變得很驚人，從而忽視其他東西。

游星漸不覺得這種事情本身有多難以啓齒，只是對象是明羨，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俯下身來，又靠近了一點明羨，小心翼翼地不能太親密。他輕聲道：

“褲子……褲子後面。”

明羨驀地明白過來。

她忘記了自己來例假的日子。雖然在此之前，她的例假基本來得準時，但上個月事情都擠在一起，經歷了巨大的變動，明羨沒有發現上個月沒有來。

明羨：“……”

游星漸想表現得鎮定一些，畢竟這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現象，而且狀況已經發生，他不想讓明羨覺得更尴尬。

但是他的眼神閃爍，比明羨更先不好意思起來。明羨眼睜睜看着他戴着耳釘的耳朵變得通紅。

一中給女生提供了兩種校服下裝，一種是和男生同款的灰藍色校服長褲，另外一款是和校服上衣呼應深藍紅格半裙。明羨今天穿了褲子，它的顏色很淺，所以痕跡明顯。雖然感覺很害羞，游星漸還是在積極地思考應對方法。

游星漸突然想起來什麽，他回身從自己桌子側面的挂鈎抓起上面挂着的外套。他坐在最後一排，後面的牆上就挂着空調。游星漸睡覺的時候嫌空調吹得後脖子冷，就拿外套蓋住自己的頭。這樣別人一從後面進來就能看見游星漸在這蒙住頭睡覺，小喬形容游星漸這個睡姿有種顧頭不顧腚的美感。

游星漸示意明羨擡手，明羨照做了。于是他半蹲下來，把衣服圍在明羨腰間，袖子往前面一系好，幫明羨擋住了。

他弄得很認真，發頂有個發旋，游星漸的發色比開學的時候淺了有些，這令明羨有些不解，難道他會掉色嗎？明羨的注意力不合時宜地漫游到別的地方去了。

游星漸半蹲着擡頭，小聲問：“你有帶……有帶那個嗎？”

明羨搖了搖頭。

她想說這樣就好了，一樓有教學超市，20分鐘夠她下去買好再去廁所解決一切然後回來繼續考試。

如果沒有游星漸的外套，明羨也可以處理好。她不擔心被別人看到——這有什麽好擔心的？有人想看，那就讓他們看個夠好了。

不過游星漸還是讓明羨有了更好的處理。她正想和游星漸說謝謝，然後下樓去買東西的時候，游星漸一聽見她沒帶，又飛快竄走了。

他走了一半，又擡手對她做手勢：“等等哦。”

尹姝正在座位上煩，考試時填空有個單詞不确定，改了兩次，考完打開書一看，發現自己從對改到錯，心情非常抓狂。

因為太郁悶了，她用雙手托着自己的臉頰，皺着臉繼續看書，游星漸像一道風跑過來，手撐在她桌沿上，把尹姝吓了一跳。

游星漸的手臂修長，放在桌上的手骨節分明，個頭又高，手自然也大，離得這麽近，對尹姝來說很有沖擊性。尹姝擡頭，游星漸那張更有沖擊性的臉也湊近，在開口之前，他又回頭了一下，不知道在确認什麽，繼而看回尹姝，低聲對她道：

“你有衛生巾麽？”

奇怪的是，這個詞對于大多數幼稚的男生來說都很燙嘴，游星漸就這麽說出來了。

更奇怪的是，在這幾秒之間，尹姝就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游星漸是為了誰來借，他表現得如此挂心。尹姝作為同班的女生，也理應更關切，第一時間伸出援手。

“我有。”

“借……呃……”游星漸覺得說借怪怪的，但又不好直接說要。

“我給她。”尹姝側身，從自己的書包深處摸出一包衛生巾，抽出兩片，然後起身向明羨走去。即使游星漸從來沒告訴她是明羨。

尹姝看見明羨腰上還挂着游星漸的外套。她換上關心的表情：“明羨，有哪裏不舒服嗎？”

她把衛生巾遞給明羨，道：“還需要的話随時找我。”

明羨接過去，即使處于這麽尴尬的境地，她看上去就是不覺得有什麽，一點掩飾躲藏的情緒都沒有，只是對游星漸和尹姝道謝：“謝謝你們，我去處理一下。”

天啊！她好像一個機器人，一個AI，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尹姝一直都想說，蔣明羨究竟是什麽？林風眠說她像野生動物也不是沒道理，她的電波好像根本沒有對上這個班級，甚至是這個社會。

如果是尹姝碰上這種事情，她會超級無敵爆炸尴尬，從而變得虛弱，接受幫助時她會表現得萬分熱絡，100分的謝意她會表現出200分，這是尹姝心目中的生存法則。

游星漸還給她圍了外套，她就這麽不卑不亢地走了……

原本以為她很厲害，一聲不吭但心思彎彎繞。其實這人也沒有很厲害吧？

而且蔣明羨這個人……尹姝打住了自己的念頭。

游星漸對她又是怎麽一回事？

她正想回頭去問問游星漸，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功夫，游星漸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