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初見

初見

游星漸第一次掉進湖裏的時候，魂差點被吓沒了。

雲城的鄉下風景甚好，到處是青翠的山與樹，是一種寧靜又沉浸的綠色，所有的湖光山色都好像嵌在一塊上好的翡翠之中，令人陶醉。

擁有這樣的好景色，雲城卻沒有開發旅游業。這裏的人故步自封，非常排外。

游星漸在寧安是一個很玩得開的小孩，這得益于他出衆的長相和開朗的性格。但來到雲城的鄉下，這裏的人對面生的外地人很謹慎，游星漸雖然年紀很小，但他對此有敏銳的嗅覺。

不和他們玩了。游星漸心想。

好在雲城除了人，什麽都好玩。

而且這裏沒有游客，只有天然的風景。游星漸走到樹林深處，裏面別有洞天，被森林緊密包圍的是一個湖泊，被樹影映得翠綠，讓人懷疑湖水是否本身就是這種顏色。

游星漸沿着那向湖心延伸而去的岸一直走，那幾乎是細細的一道水上小路。他站在盡頭，蹲下來，端詳着湖面。

湖水清澈得像一面鏡子，照出游星漸的臉。

他用手去撈湖水，水在湖中是篤定的綠，落入掌心之後竟然那樣清。游星漸小小的手劃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湖面不再是鏡子，而像一塊滾動的幕布。

游星漸覺得好玩，他原本比較怕水，所以從來沒有這樣玩過。他的眼睛追随着那擴散的，漸漸淡去的漣漪，随後對上一雙眼睛。

是人類的眼睛，浮在遠處的湖面之上。被游星漸發現的時候，那雙眼睛沒有任何驚慌，只是從水面之下吐出一兩個泡泡，眼睛開合，安靜地眨了幾下。

“撲通！”

下一秒，游星漸一個沒穩住，頭朝下倒栽進水裏。

游星漸：！！！

他猛然嗆了一口水，手腳慌亂地劃動起來——游星漸并非沒有學過游泳，只是實在沒學好，憋氣都比別人短一陣。

基本的要領他都還記得，被水嗆得難受，先穩住浮上去再說。這麽想着，他在陌生的水域裏開始調動自己的身體，心裏仍舊充滿恐懼，為剛剛看到的那個奇怪的……人。

有一只手在上方拉住了游星漸，游星漸以為有大人發現他掉下來了，立刻穩穩抓住，借力浮上水面。

等到終于呼吸到空氣，游星漸大口喘着氣，睜開眼睛，那只牽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松開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明羨的樣子。

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小女孩。游星漸看不出來她哪來那麽大的力氣把自己拉上來的。她的頭發短得像男孩，五官又極盡秀麗秀美，使她那頭短發顯不出一點男孩子氣。

她的睫毛那樣長，水珠不斷沿着她的睫毛垂落，下起了一場小型的雨。像是不堪其擾，她纖細的手從睫毛轉到額頭，将自己的頭發往後撥去，濕發顯出整個腦袋的形狀——非常圓潤飽滿。

剛才遠遠地藏在水下的臉曝露出來，原來是這樣，一點也不可怕。

稚嫩、野性又美麗的一張臉。

但她卻好像覺得游星漸可怕，把他拉上來之後，仿佛一個從不接觸人類的水下生物，沉回去，随後只能隐約看到她游動的痕跡——她在遠離游星漸。

游星漸渾身上下濕透了，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好在正處于盛夏，這水并不讓人覺得寒冷，只是涼爽。

而看清了她的面貌後，這個陌生人也不再讓游星漸感到害怕——雖然美麗并不代表沒有危險。

“喂！”

游星漸在岸上喊了一聲。

“你叫什麽？”

她沒有回答。

游星漸莫名地覺得她不會想雲城的其他人一樣，将他拒之門外。他仍蹲在岸上用手劃水，沒頭沒腦地說：“我這個夏天都會在這裏哦。”

一陣小小的水聲傳來，她又從水下鑽出來了，還是那樣不遠不近的距離，還是只露出一雙眼睛，還是沉默、或者是好奇地觀察。

那個時候游星漸不知道，他會度過一個非常特別的夏天，他不再那樣怕水了。

不再去雲城的夏天，面對寧安的車水馬龍，暑氣氤氲的街道和轟鳴着吐出更多熱氣的大廈，游星漸會想起那個被樹林包裹的小湖泊，那好像是世界之初，夏天最本真的樣子。

游星漸會去游泳館游泳，但那裏開放的時候人一直很多，嘈雜的人聲總是讓游星漸走神。游星漸心想，也許我一開始不喜歡的只是和很多人一起游泳。

後來，一中籃球隊訓練，游星漸在訓練結束的時候打掃場地，抱着球拖着計分板去籃球社的儲物室，發現了通往一樓游泳池的秘密通道。

游星漸心裏一動。

學校的體育館有兩層，一樓是游泳館，二樓是排球場和籃球場，有兩個位置對稱的儲物室，儲物室延伸出兩道樓梯朝下通往游泳池。

因為2樓是社團活動主導，學校沒有管得特別嚴，而且那時候游泳池新建，完全沒有放水，所以這兩道門基本不上鎖。

有一天，愛打籃球的游星漸拖完籃球場的地板，天已經黑了，他順着儲物室的樓梯一路向下，發現這個嶄新得閃閃發亮的游泳池安靜地蓄滿了水。

游泳池沒有開燈，但是外面就是操場，操場的夜燈晚上會一直打開，照亮整個操場。而這裏的窗戶也足夠多，若是想象力足夠，站在游泳池邊上，把這光想象成月光的清晖也未嘗不可。

總之這清晖照亮了整個泳池，它寧靜又純淨，讓游星漸莫名有種懷念的感覺。

他單肩背着包，站在泳池邊上，随後慢慢地把包放下地上，一個人在那裏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

“跑起來，跑起來！”

鄭秋鈴很有節奏地拍起手，排球社的人排成隊，沿着排球場開始跑圈。

對于排球這項運動來說，體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每次活動開始之前，全員都會集合跑上幾圈，大家都跑得十分認真。

鄭秋鈴發現明羨很有防守的意識，無論飛得多遠的球她都會去追，更重要的是，她會思考回傳的時候球到哪個位置更利于團隊扭轉局勢、再次進攻。

雖然明羨的技術尚且在很稚嫩的階段，她的這份意識卻是非常可貴的。鄭秋鈴拍明羨的肩膀，告訴她：“小明，你很适合當自由人啊。”

鄭秋鈴覺得“小明”這個昵稱朗朗上口又有趣，所以一直叫明羨“小明。”

自由人一般負責在後排一傳*和防守*的功能，很适合明羨打球的思路。而且明羨163的個子不算高，在社團裏所有成員屬于中下，作為攻手先天優勢不算十分突出，而自由人位置對身高的要求則沒有很嚴格。

“先試試吧，如果對其他位置感興趣也可以自由輪換，最重要的是把接球先練好。”鄭秋鈴道。

明羨點點頭，和其他人一起做發球和接球的練習。雙手交握，手臂織成一個最簡單最小的網，反應速度要夠快，在球落地之前，讓球更先落入她的網中。

休息間隙，明羨站在場邊喝水，她的手臂內側紅紅的，火辣辣的痛。明羨将自己的雙手舉起來，端詳着手臂上的皮膚，應該沒有破皮。

“喲，明羨。”

有人叫她的名字。

明羨轉過頭去，這一層的室內體育場被圍欄隔成兩部分，一邊是排球場，一邊是籃球場。

籃球隊的隊長，林郁生正站在圍欄的另外一側朝明羨打招呼。

“受傷了嗎？”林郁生看到明羨一個人站在那裏，很自然而然地關心。

明羨搖搖頭，沒有說話。

其實從明羨第一天來參加社團活動林郁生就注意到她了，招新的時候明羨一鳴驚人，他想把明羨攬進女隊，去年一中的女籃比賽成績不好，現在主力隊員都升上高三，大都選擇退隊，人員凋零。

而男籃今年成績也不好，無緣全國賽，所以籃球社團的訓練變得散漫起來，大部分時間都在操場，只有林郁生和其他幾個高年級的體育生會在這裏訓練。

林郁生雖然是體育生，但性格很斯文，做隊長非常負責，被別人調侃也不生氣，所有人都評價他溫和耐心。

他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卷護指膠布，從圍欄下方滾過來給明羨，示意明羨撿起來。

明羨把膠布撿起來，不太明白它的用法，林郁生便教她：“拉出來纏在手指的關節上……對，就是這樣。”

明羨照着林郁生的指示，在自己的手上纏上膠布。林郁生實在有前輩的風範和氣質，明羨只是完成了這樣小小的一件事，他都表揚：“做得很好。”

纏完膠布，明羨張開自己的雙手端詳——護指膠布可以保護手指關節以免受傷，更直觀的事，這樣看上去更專業了。

雖然明羨臉上的表情沒什麽大的變化，但林郁生可以感覺到，她對護指膠布比較滿意。

“謝謝。”

明羨有禮而疏離，蹲下來，将膠布又從下面滾回來遞給他。

林郁生本來想把整卷膠布都給明羨的，她初來乍到，看上去沒什麽準備。

雖然她也不是籃球社的人了。

他還想說什麽，鄭秋鈴那邊卻喊了集合，明羨朝林郁生點點頭，小跑着去集合了。

林郁生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訓練結束後，林郁生和一塊訓練的人往外走，幾個人在聊女朋友的事情。

好像體育生更加風流是不可避免的現象，他們幾個都交往過不止一任女友。有的抱怨女朋友高三之後想分手，有的則說不知道怎麽和女朋友聊天，又惹她生氣。

林郁生還沒有和任何女生交往過，被同伴私底下說是“和尚”他也沒生氣。

今天碰上明羨，出了校門，林郁生不自覺地在心裏想排球那邊訓練的時間。

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碰上。

小小的念頭像罕見的火星，在林郁生的心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