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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見向來處事從容不迫的丈夫斐欲清少有的眉心緊鎖面色凝重,孫氏心下也頓時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忙道:“老爺說的是,妾身這就托個妥當善言的人再去一趟杜家,對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杜家也是個通情曉理的人家,至少不會駁了面子不讓遲兒同三小姐見面的。”

聽聞夫人這般順氣勸慰,斐欲清微微颔首,但緊縮的眉頭卻依舊并未完全舒展,他扶額嘆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

“也不知道那賀家小子究竟為何一直這般效忠于陛下,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全然不營私利己之人?現下莫說是林相和昭陽派把他當做眼中釘肉中刺,若非他先前幫助過栖遲數回,就算連我都要覺得他在朝堂上有些礙事了……”

斐欲清話音未落,便見廳堂大門被人從外“碰”地一聲猛然推開,一個帶着些醺醺醉意的人影有些晃悠地走進了屋內,他身後還跟着幾個焦急趕來阻攔而未果的下人小厮。

“少爺,老爺和夫人正在裏面議事,您不能進去……”

“滾開!”

見守門的兩個小厮再度上前勸阻,斐栖遲手上稍稍施力便把那倆人推了開來,見到斐栖遲這般神情不豫地兀然入內,孫氏不由神色一滞,卻很快便又換上了一副溫和笑意。

“遲兒回來了,今日宮宴上想必是累着了吧?娘讓人給你煮點粥來暖暖身子……”

孫氏說着便揮手遣退了有些不知所措而面面相觑的下人,叫了兩個伶俐的姑娘前去庖廚內端了碗熱騰騰的稀粥,一舉一動皆透露着一股讓人心悅誠服地從容端莊。

像是看不出孫氏是在故意給自己找臺階下,斐栖遲卻依舊不依不饒,他赤紅着雙眼神情複雜地看着父親,語調帶着幾分沉啞:

“爹,您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知道您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家族好,可南下讨伐南诏是兒心甘情願之事,況且不還他一直以來幫過我們家多少忙您心裏想必也不是不清楚,您方才的那番話,兒實在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而且兒子不想娶什麽杜家三小姐,兒心中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

斐栖遲身上雖是醉意醺醺,可他說這句話時的眼神卻是如星辰明鏡般一片雪亮。

“好。”出乎意料的,聽完斐栖遲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語,父親并沒有如斐栖遲所料的那般動怒,斐欲清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出言诘問道,“那你說說,你不娶杜家三小姐那你想要娶誰?”

“兒……”

明明那張好似皎月般清隽明麗的臉龐已經浮現在了自己眼前,可斐栖遲這時才想這幾日下來自己竟是連對方姓甚名誰,家住哪裏都未曾知曉,只得一時語塞得支支吾吾地說不上話來。

“你先前鬧得起勁,可現下為何反而啞口無言說不上話來了?”

見自家兒子一時無言以對,斐欲清端起一旁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杯內已經有些微涼的茶水,悠悠道,語氣裏透着幾分行跡沙場朝堂多年而震懾他人的懾人氣魄。

“可是爹……且先不論兒的婚事,您先前借着不還當我升官立功的倚助我雖并不贊同,可卻也卻覺着無可厚非,畢竟您也是為了我、為了斐家着想,可您若是想着去陷害不利于他,兒子我卻是萬萬不能接受。”

“而且……”斐栖遲深吸一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篤然堅定地大聲道,“就算您逼我我也斷然不會娶一個我不愛的姑娘的!”

“胡鬧!”

聽聞斐栖遲此番帶着幾分激昂的話語,斐欲清拍案而起,紅木案幾上的茶盞随之一震,坐在一旁的孫氏随之一驚,斐栖遲眉目冷峻地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請命的斐栖遲,沉聲喝道:

“爹何時說過要害誰了?何況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豈容你這混小子一人胡鬧?”

“這幾天除了早朝沒我的命令你一步也不許踏出家門!總之幾日後,這杜家三小姐,你是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

“聾了還是啞巴了?說話!“

見斐欲清依舊只是半跪在地垂頭一語不發,斐欲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便把手邊的瓷杯揮袖擲在了斐欲清面前。铿然一聲,瓷盞乍然破碎,濺起一地細粒碎渣,可斐栖遲卻依舊只是沉默,無聲地和父親對峙着。

見丈夫眼下是真的動了怒,孫氏心下一陣焦急,連忙上前把斐栖遲從滿是瓷杯碎渣的地上拉起來,握着他的手邊帶着他往外走邊柔聲勸道:

“遲兒,快應了你爹的話和他道個歉,過幾日乖乖同杜家三小姐見一面啊,那杜家三小姐的美名在京城中可是家喻戶曉遠近出了名的呢,沒準你見到了她心下還會歡喜着呢。”

聽了母親的話斐栖遲雖然依舊沉默着,但是在快要走出房門時,他卻忽而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神情複雜地看着仍氣得不住喘氣的父親,緩緩問道:“……爹,您還記得您當年出仕未久,剛剛追随當今陛下時的初心是什麽嗎?”

斐栖遲踱前上一步,在斐欲清微怔的眼神中,盯着他已經不複當年風發意氣的渾濁雙眼繼續一字一頓地開了口:

“您不記得了,可是那時還不過是個小孩的我卻依舊替您記得……您那時初涉朝堂不屑于官場上的那些爾虞我詐利己結黨,不想與那群趨炎附勢的小人同流合污,您追随當今陛下的初心是希望能親眼見證一個海晏河清、萬國來朝的偉大王朝的誕生。”

“爹,其實從小到大,我心中最欽佩的人一直都是您。”

說完這句話,斐栖遲便不顧父親愣怔的神色,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廳堂的門檻。

“老爺,您先消消氣……遲兒他定是醉了才會這麽故意氣您。”

在勸慰開導了一番斐栖遲,又命下人将他安置看好後,孫氏便再度回到了前堂,發現丈夫斐欲清依舊沉默着站在堂中,有些斑白的兩鬓和佝偻着身形使他一時仿佛蒼老了許多,她便連忙上前勸慰。

“或許真的是我錯了……”過了良久,回過神來的斐欲清長嘆一口氣,語氣也随之一軟,“罷了,先讓他同杜家小姐見了面再說罷,強扭的瓜不甜,若是他們兩方真的相互心下皆是無意,這門親事便也罷了吧……”

在與斐栖遲分開後,杜思荻回到胭脂鋪卻發現堂妹杜平菀已經沒了影,而向店內的活計問起她的行蹤,夥計卻說好像的确有一個橘紅衣衫的姑娘一路罵罵咧咧地,被一個白衣少年郎領着一群下人家丁帶回了杜府方向。

“你今天跑哪去了?”

杜思荻心中忐忑地推開府門打算偷偷溜回屋內時,便聽得父親杜良功低沉的聲音從自己身後洞開的廳堂內傳來,她腳步一頓,心下雖有慌亂卻只得硬着頭皮走進了堂內。

“女兒見過父親……”

就像一如既往地早晚請安般,杜思荻福身沖坐于堂內太師椅上神情晦暗不明的父親施以一禮,她擡頭略微往邊上一瞥便看見了一臉垂頭喪氣的杜平菀,心下雖仍有些緊張卻是立即松了口氣。

“你今天下午到哪去了?”杜良功陰沉着臉色低聲問道。

“女兒……路過相國寺見裏頭香火正旺便順道進去給爹娘上了幾炷香……”從小到大扯謊次數屈指可數的杜思荻垂頭盯着自己的繡花鞋尖有些吞吞吐吐道。

聽聞杜思荻此言,方才一直在沖她瘋狂使眼色的杜平菀頓時露出了一個絕望的神色,心下暗道她家堂姐真是老實到了一種極致。

“你堂妹剛才同我說你去樹下祈福了,而你現下又說你去了相國寺,而且我曾陪你娘去過那胭脂鋪,那胭脂鋪開在了西市,你是如何順道去東市的相國寺替我和你娘上的香?你堂妹胡鬧,你也跟着胡鬧,可是你呀……壓根就不适合撒謊。”

見自家女兒連謊話都編不出來,杜良功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但他見杜思荻眼下平安無恙便也放下了心來,有些無奈地話鋒一轉道:

“罷了,你沒事便好,只是今後切不許再這般亂跑了……不過我今日來叫你過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見杜思荻擡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杜良功嘆了口氣,神情中透出幾分無奈:

“……斐家明日好像又要登門拜訪,你的親事我跟你娘這幾天又商榷了一番,決定還是讓你先跟斐家的郎君見上一面為妥。當然,你放心,若對方真的如傳聞中那般劣跡斑斑,我與你娘也定然是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聽聞父親此言,杜思荻神色一滞,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如墜深淵,都說男女大防,此番若自己真的同那斐家公子見了面,這婚事哪裏還會有什麽太大的盤桓餘地?那基本上便是鐵板定釘的事情了!

見杜思荻聞言只是低垂着腦袋一言不發,杜良功沉默了片刻後,有些疲憊地沖杜思荻揮了揮手:“你今日在外行走想必也累了,便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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