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擡頭望雨絲(4)
擡頭望雨絲(4)
她擡着頭,被單的窟窿直接貼她臉上。
對上她的目光,葉衎默默補了一句:“我只能看出來你很美,舞蹈我看不懂……”
這很正常,人随地可見,見得多了就能分辨出誰更美了。
可舞蹈……
他還沒有陶冶過這類情操。
黃煙接受了他給出的理由,饒有興趣的問:“你會跳舞嗎?”
“從沒跳過舞。”葉衎緩緩搖頭。
就連上大學開舞會的時候,交際舞都沒學過。
但那時候他從沒覺得舞蹈是如此的神聖,亦沒見過有哪一個人在跳舞的時候可以那麽的肆意潇灑,像一株生長在野外的纖細植物,雨點澆打在她身上,她卻像是終于真正地活過來一般。
黃煙一聽,立馬精神起來,聲音爽朗道:“我教你啊!”
葉衎想說不,但當他聽出黃煙語氣中的愉快時,又不忍心去拒絕。
但黃煙很快坐了回去,說:“等下次,我今天要處理工作。”
“喝點什麽?”葉衎松了一口氣,“給你泡一壺茶?”
“好的,謝謝你。”黃煙目不轉睛地頂着大屏幕道,注意力徹底被工作的內容吸引去。
葉衎陪着她看完這支視頻,亦頭一次感覺到她的舞蹈與她這個人的性格大相徑庭。
她的舞姿肆意而張揚,手長腳長的大開大合,看着小小苗條的身體,與那天雨下每一處都用了爆發勁兒去卡點不一樣,這次配合着愛豆作為陰影下的配角,打鐵都打出了幾分柔情。
葉衎給她泡了一壺茶,留她在房間處理工作,獨自離開這間客房。
接近于傍晚,黃煙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詢問他在哪兒。葉衎倒是很快就回複了。
葉衎:很快就回去。想吃什麽?帶回來。
黃煙以為他這句‘帶回來’的意思是他在山下,便試探性地敲下幾個字——
黃煙:爆炒幹巴菌?
來了雲南怎麽可以不大吃一菌,尤其她是個蘑菇愛好者。
葉衎:可以。
黃煙:牛肝菌?
葉衎:可以。
黃煙:雞枞菌湯可以嗎?再配一碗白米飯。
葉衎:可以,我馬上回來。
關掉聊天小窗口,葉衎打開通訊錄,找到前臺的電話,複述了一遍黃煙報的菜單。補充道:“備一個小鍋,準備點兒黑松露,見手青……按客房标準來一份……我吃。不用送,切勿擾到我房裏人,準備一個餐車,二十分鐘後我過去拿,你們只管現在下鍋燙食材。”
挂了電話,只見一整個亮堂的會客廳中,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都在看向他,對面張老板一臉吃驚的模樣,說道:“大師這是房裏有人在等着啊?”
“是女朋友?”又有人問。
“是。”葉衎笑笑。
“那可惜了。”那人遺憾道,“大師一表人才,我還想着什麽時候将我家那閨女介紹給你呢。”
“擡舉了。”
“能做大師的女朋友,這姑娘得是何方神聖啊?”張老板作勢要給他續上茶水。
“謝謝。”葉衎用手去遮擋婉拒,收起笑,又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張老板就要離開,葉某不送了,我師弟薛彷送你一程。”
他說着,指了指身後。沙發後一直站着的彷仔朝張老板點了點頭。
只一個眼神示意,張老板立即明白他們的意思。
“曉得曉得,大師是個大忙人……”
寒暄一番過後,葉衎終于從中脫身,離開了會客廳,往廚房區域走去。
取了吃的,他便一路推着餐車往客房方向走。
客房裏,黃煙正蹲坐在落地窗前,仰着頭看窗外的山林。房裏開着激烈的舞曲音樂,她一時沒聽到葉衎刷開了房門。直到嗅到美食的味道,她才回過頭,一聲不吭地站起來。
“工作處理的怎麽樣?”葉衎熟門熟路地鋪開桌布,墊在木桌子上,将餐車上的碗筷一件件往桌上搬。
“處理完了。”
其實是都推完了,要麽直接表示沒有合作意願,要麽讓舞室其他編舞師接上。
那些之前就接下來的推不掉,這幾天她會收到甲方發來的歌曲,要忙起來了。
黃煙說着,撈起被單邊沿,是要幫忙。
葉衎阻止她:“你歇着吧。”
黃煙看着他。
“小心弄髒了,沒得換。”
倒也不是真的沒得換,客房部一堆幹淨沒拆封過的。
他只是想黃煙剛處理完工作,可以适當休息一會兒。
黃煙若有所思地頓了一下,竟真接受了他的理由,坐到餐桌旁,圍觀他忙活。
“明兒給你買新的。”葉衎閑閑一笑道。
黃煙被他照顧着,卻是怎麽都開心不起來。
“你不覺得我很懦弱嗎?”她蹲坐在椅子上,捧着臉讷讷道,“你說我要不要去整容?”
“……”葉衎動作一頓。
“你這是什麽表情?”她奇怪地看他。
“被你吓了一跳的表情。”葉衎說。
“不贊同嗎?”黃煙又回到方才的話題。
“沒有不贊同。”葉衎依次搬完所有東西,在她對面坐下來,“想整哪裏?你說說。”
“……”黃煙沉默半晌,其實沒想好,蹙着眉頭,絞盡腦汁想了想,遲疑道,“嘴巴?我嘴巴中規中矩的,有點肉。”
葉衎倒是沒想到,長成黃煙這樣的女生,也會有外貌焦慮的一天。
葉衎忽然意識到不能再這麽放任下去了。
熄了爐子的火,葉衎對着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說:“你确定要在嘴巴上動刀子嗎?”
“……”黃煙莫名目光躲閃開來。
刀子,聽上去好恐怖。
“你覺得呢?”黃煙心情忐忑地問他。
“我覺得不怎麽樣。”葉衎說。
“那不然,眼睛?”黃煙垂下眼睑,看着緊緊絞在一起的手指。
“你是在詢問我意見嗎?”葉衎問她。
他聲音不鹹不淡,很平靜,沒什麽起伏,卻像極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黃煙一時之間只覺得可怖,不由地瑟縮了一下,抱緊了膝蓋,意識到自己沖淡了他人的喜悅。
葉衎看出來了,自己吓到了她:“對不起。”
“算了,”黃煙擡起臉看他,心裏還是有點兒害怕,“今天先不談這個。”
這人生氣起來的時候讓人非常有壓力。
關了火,爐子裏滾燙的熱水仍微微咕嚕響。
“還是談吧。”葉衎拒絕了她,輕聲說,“首先我現在的情緒被你全盤操控了,這個說法絲毫不誇張,你什麽心情我當下就什麽心情。”
你什麽心情我當下就什麽心情……
黃煙心裏怦怦跳,絞着的手指變為捂住自己的心口。
葉衎看到,笑了下,說:“我不說什麽‘為了我,為了身邊的人的着想,你得早日走出來’這種話,但我希望你在汲取外界信息構建自我的時候,過濾系統檢查一下,發生堵塞了,你現在最主要做得是擺平自己的心态。”
一頓說教——
“我知道。”黃煙心跳慢慢恢複平靜,沮喪道,“我現在就是在想解決辦法。”
“解決辦法就是毀掉自己的臉啊?”葉衎哭笑不得。
像‘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類話,對黃煙沒用,說服不了她。
她的目标不是變美,抑或變醜,她只是想擺脫像李峥謙的這類人,将自己放回到一個安全不被窺視的位置。
黃煙沒再說話,像是在看着鍋爐冒着的白煙,又像是穿過煙霧,失神地看着他。
“我打個比方。”葉衎說。
黃煙輕輕點了點頭。
“我不贊同你去整容。”葉衎說。
“能理解。”黃煙微微颔首。
“你聽我說完。”葉衎暫時不想看到這口冒煙氣的鍋,邊挪地方邊說,“假如你在嘴唇上動刀子,也許是抽脂還是注射什麽破尿酸,肉毒,這些我不太懂,全是聽那些跟整容行業有勾當的算命佬說的。但如果你真往裏注射了這些東西,讓我知道了,我心裏膈應。”
“肯定的。”黃煙竟還贊同的點頭,雖然聲音仍是可憐巴巴的。
“我不是說我真心裏膈應。”葉衎解釋,“我只是在跟你打個比方。”
“沒關系,”黃煙表示理解,“是我我也會。”
“……”葉衎很快放棄了解釋,繼續道,“但我心裏膈應是一回事,你有你自己的追求是一回事,這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懂了嗎?”
“有點繞。”黃煙眨了眨眼睛,聽懂了,但沒明白這段話的用意。
“簡單來說就是,雖然我在這件事膈應,但我可以為了你開心而同意,也可以選擇分手,你不能幹涉。你想要整容這件事,你可以堅持去整,也可以為了我不整,但我不能幹涉你。”
盡管還是有些彎彎繞繞,但黃煙漸漸聽懂了他這段話的用意。
“沒有人會覺得你難看,所以你認了這個命吧。你現在只需要忽視掉他人的目光,認真地做你自己,雖然這麽說有點屑,像是在要求你做什麽,但說句真心話,你自信的時候讓我心動,所以拜托你自信起來。”
“至于李峥謙,不要怕,我的寶貝,你保護不了的這份美麗,從今往後我來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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