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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許清燭停住腳步, 回頭,風衣來自于游熠。
他脫了風衣,裏面只着一件白襯衫, 白襯衫上打着一絲不茍的斜紋領帶。
他雙手插兜平靜地看着她,明明幹淨整潔挺拔, 眉宇沉靜,卻又很像是連續趕了兩天飛機的樣子, 正在隐忍疲憊。
游熠确實很疲憊,這一個月來,他很少回家, 大半的時間都在外面出差,回到北城也是住在酒店裏。
回家會面對空蕩蕩的房間,這讓曾經已經習慣處處都是她痕跡的他, 很不适應。
抽煙和喝酒的頻率與程度漸漸變得嚴重, 成了惡性循環, 白日裏靠一杯又一杯的咖啡續命工作, 晚上失眠睡不着, 于是只能靠抽煙和喝酒, 讓自己在幻覺中緩解疲憊。
周而複始,他除了身體上的疲倦,也開始在不知不覺中的,一天八百遍地怨恨面前的這個小姑娘。
沒有預兆地闖入他的世界,待他習慣了, 她一句她喜歡上別人了,就此從他的生活中不着痕跡地消失。
可他又能如何, 她有喜歡的人了,他總不能把她圈在自己身邊, 不許她出去跟別人談戀愛,強硬地讓她再回來陪伴自己。
也或許是可以的,游二公子曾經沒什麽事情是不能做。
但現在的他,已經過了自私的年紀,過了掠奪的年紀,身體裏已經沒有多少大起大落的能量再讓他去消耗。
太累,所以不如就算了。
游熠看着面前的狠心的小姑娘,她被冷風吹得肩膀有些發抖,他随意揚手:“小心感冒,上車吧,上車再把衣服還給我。”
游熠開口了這一句話,就沒打住,又說了一句:“以後好好吃飯,不要暈倒,不要胃疼,身體是自己的,少折騰。”
說着,又多了兩句唠叨:“以後多聽爸媽和蘇娥的話,照顧好自己。還有進組拍戲的時候,多讓人瞧着點有沒有蟲子。吃飯喝水也多注意點,別被壞人摻了芒果。”
游熠在絮叨叮囑的時候,許清燭低下頭,慢慢放下了抱着肩膀的雙臂。
其實,她現在很不想聽他對自己的關心。
不想再被他關心,不想再和他見面,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接觸,不想再在他面前演戲,更不想再在他面前違心地笑。
當然她知道他沒錯的,這些都是她自己的問題。
許清燭低着頭,慢條斯理地将她手裏的兩個蓋了已注銷的結婚證,和新領的離婚證,放進她的西裝兜裏,而後慢慢綿長地淺呼吸。
她面上的表情慢慢變了,不再是明豔的、笑盈盈的,也不再是乖巧的、可愛的,她此時是冷淡的、生分的。
游熠沒有看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在低着頭,看到她在慢吞吞地把雙手往兜裏揣。
她有時候動作會很慢,慢得像只蝸牛,也不知道她以後的男朋友會不會有他這樣耐心照顧她。
風很大,她此時沒有抓住他披到她身上的風衣,風衣快要被風給吹得從她肩膀上滑落下去。
到底還是忍不住照顧她。
游熠走上前,為她向前提風衣雙肩,為她捏住風衣領口,再往下為她系扣子。
他像是年長她十歲八歲的樣子,像在對待一個小孩子,他彎着腰,邊為她系扣子,邊不緊不慢地徐聲說:“雖然我們合作結束了,以後,我還是會繼續把你當妹妹。以後,如果那個人對你不好了,你可以和哥哥說。以後,如果有人在工作上欺負你,如果我的名字有用,你還可以報我的名字,或者,你也可以來跟哥哥講。”
停了兩秒,游熠說出了他這些天想過很多次的話:“以後,如果你們分手了,你沒錢了,也可以随時回來來找……”
這仿佛是備胎的态度,對游熠來說,說出這樣的話不容易,但他确實是這樣想的。
許清燭年紀輕輕,很大概率不會和那個人就此白首偕老一生一世,興許一兩年就分手了。
而他習慣于她的存在于陪伴,确實願意讓她再來找他,确實願意為她托底。
不知道小姑娘怎麽想的,他只是想表達出這個态度。
然而游熠還未将他這句向她伏低了的話說完,還沒說出“回來找我”的“我”字,許清燭擡起了頭,平靜打斷他:“游熠。”
游熠正彎腰為她系扣子,正要将紐扣推進那個縫眼裏,忽然聽到她聲音裏的冷淡,驀然停住手。
他隐約感覺到了什麽。
他手指停在那裏兩秒,而後慢慢繼續動作,為她系上了這顆扣子,才掀眼看向她。
許清燭正在平靜地看着他,眼裏全無溫度,有的是疏離,淡漠。
游熠被她眼裏的情緒冰得沉沉定住,後知後覺地感到了遲來的暴雪。
似乎是,這一場戲,只有他入了戲,而她已經出戲了。
果然,接下來,他聽到她說:“游熠,我們已經離婚了。這些話,我本想一會兒在電話裏和你說的,那就現在說吧。以後您不用再關心我,也不用再把我當妹妹。這場戲,已經結束了。”
游熠徐徐直起腰,冷風吹得他領帶亂舞,他擡手按住,淡淡地看着她:“許老師确實是個專業的演員。”
許清燭這次聽出了他話裏的諷刺。
她徐徐點頭:“不是專業演員,也沒有資格配合您演戲,不是嗎。”
游熠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她。
許清燭看他只穿着件白襯衫的單薄模樣,雖然知道他身體很好,襯衫下面的體格健壯肌肉結實,但他穿衣實在顯瘦,所以他看起來好像還是不禁冷風吹,尤其此時,他臉色都已經有些發白。
許清燭低下頭,準備将風衣還給他。
可這時,她這才看見他給她系了雙排扣子,她兩只手都被系在風衣裏。
接下來她的動作有點尴尬,別扭地把兩只手從風衣袖子裏伸出去,給自己解扣子,而他這幾顆扣子似乎從來沒用過的樣子,很緊,她皺着眉用力地把一顆顆扣子給擠壓出去,弄得她做了美甲的手指很不舒服,邊緣很疼。
終于,還有游熠上前,他俯身,撥開她兩只手,為她解開剩下的扣子。
她太瘦弱,他剛剛覺得衣服可能會從她身上掉下去,就給她系上了雙排扣子,現下解扣子的動作,就變得格外漫長。
“你本來是什麽性格?”
游熠像是故意延長了這份漫長,俯身在她面前,聲音壓得很低也很輕:“哪個是真實的你?有了喜歡的人,離了婚,就對我這個态度?我是你的仇人,還是我在這幾個月裏欺負你了?”
許清燭被他質問得差一點就要反省自己了,但她很快就神智清明過來。
她不對他冷淡,難道還要她繼續對他笑,繼續笑着叫他哥哥?繼續花費心思在他面前裝腔演戲?
她有病啊?
許清燭撥開他兩只手,從他身前退開,自己解開了最後一顆扣子。
她邊脫掉風衣,邊不慌不忙地冷淡說:“游總,您可以當作我本就是個貪財的人,我們結束了,我沒酬勞收了,而我跟您在北城見面的機會次數又不多,我自然沒必要花費時間維護和您的人際關系,所以我們結束了就是結束了。抱歉我是個只跟您談錢、不和您談朋友感情或是兄妹感情的現實的俗人。”
稍頓,許清燭繼續說:“當然,我還會去看你外公和你爸媽的,這屬于我售後服務範圍內的業務。不過我會主動避開你,如果我要去醫院看外公或是去你家看你父母,我會提前和謝薇秘書聯系,我會把我要去的時間告訴給謝秘書。這樣,我們就能避免見面了。”
說完,許清燭将脫下的風衣折了一折,遞還給他。
春寒料峭,寒風侵肌。
游熠沒有接走許清燭遞出的他的風衣,他不發一語地看着她。
他險些忘了,他第一次在茶室用自己沒有錢的話試探她的時候,她就迅速變成了此時這樣疏離清冷的模樣,她幾乎立即就對他說,他沒錢的話,她就不能和他合作了,坦誠她是個貪財的人。
游熠徐徐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的笑容在寒風裏,逐漸變成了冷笑。
“許清燭,你很有種。”
許清燭禮貌接受誇獎:“謝謝,我爸也總這麽說。”
“……”
許清燭看游熠還不接衣服,她就走到他面前,擡他左胳膊,将風衣挂在他胳膊上,對他點頭道:“游總,珍重。”
說完,許清燭轉身下臺階,走向停車場的保姆車。
她沒想過要将自己暗戀他的事情告訴他,就和她也沒打算把自己是竹葉青和小火焰的事告訴他一樣。
她對他不再抱有期待,便也不想煽情,沒必要把那些年默默的陪伴拿出來試圖感動他,也沒必要對自己暗戀十年的過往劃上表白的句號,她更不想在以後不經意間和他偶遇時,在他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比如可憐她或是避之不及之類的情緒。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挺好的。
可許清燭剛邁下所有臺階,剛轉了個彎,忽然她就被游熠給握住了手腕。
“跟我過來。”
游熠低沉的嗓音随風飄入她耳朵。
游熠邁着兩條大長腿超過她,拉着她手腕往他車的方向走。
許清燭突然被飄到她臉上的他的領帶給糊了眼睛,她甩開他領帶問:“你要幹什麽?”
可她睜眼看過去,看到的是游熠不發一語的冷厲的背影。
許清燭被他的氣場給吓了一跳,他背影肩很寬,大步走着,他拽着她手腕的手臂,繃出了緊實得要将襯衫撐爆的形狀,好像要揍人一樣。
許清燭頓時急了,雖然知道他一定不是要揍她,但她一時猜不到他要幹什麽:“游熠你拉我幹什麽,你放開我。”
游熠非但沒放開她,竟然還換了只手握她手腕,另只手攬住她肩膀,像當街綁架一樣,摟着她往前走:“許清燭,你現在最好給我閉嘴。”
許清燭:“?”
那她可閉不了嘴。
許清燭正要大喊,游熠察覺到她的意圖,立即将她給攔腰抱起,兩步邁到車前,把她給扔了進去。
—【二更】—
許清燭太瘦弱,就算她掙紮起來,游熠都不用費什麽勁兒,轉瞬間就被游熠給扔了進去。
許清燭氣得滿臉怒氣地往起爬,但膝蓋又壓住了她的西裝外套衣角,偏偏這時游熠還抓住了她腳踝,氣得蹬腳踹他。
她正踹着,同時聽見游熠說“斌哥你出去,車門鎖上”,她立即翻身要伸手去拉車門,可游熠再次抓住了她腳腕,下一秒響起關門聲和鎖門聲,車裏只剩下她和游熠。
游熠松了手,許清燭悶聲爬起來,忍住氣得想回頭咬人的怒火。
坐好後,她轉頭看車鎖,覺得鎖門也用處不大,她應該是可以從裏面打開車鎖推門下車的。
“說說,”游熠将風衣扔到前面,整個人轉過來看她,他壓着不悅的筆直唇線,随即輕動,大概到底是年長她六歲,能夠包容她的脾氣,聲音還是平和的,“我到底哪得罪你了,你在和我生什麽氣?還是因為我推倒你的事?”
雖說許清燭說“這場戲,已經結束了”,好似她一直在演戲,但他眼睛又不是擺設,能分辨出來真假,他沒那麽好糊弄,他知道許清燭在那幾個月裏不會全是在演戲。
她和他相處時的高興與哭泣是真實的,她帶他回家,她在他爸媽面前的模樣,也是真實的,不是作假。
所以,他在剛剛沉默的短暫時間裏,思考她這樣的态度,是不是因為他生日那晚親了她的事而生氣。
但那晚過後,他們說開了,之後的相處也很融洽,她沒有發過脾氣,所以不是因為這件事。
那麽只有在地下室的事情是導火索。
在地下室的事情發生後,她病了十天,之後她病好回來,她看似沒有異常,卻在他上班的時候,悄悄搬空了家裏。
他這一個月以來,一直以為在那十天裏,她和她喜歡的人發生了什麽,讓她更加喜歡那個人,才如此堅定地要離婚。
但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太過于薄情,他認為她這樣的改變,不是因為她喜歡的那個人。
她似乎是在跟他發脾氣,使小性子。
游熠此時目不轉睛地看着許清燭,眼見她從被他給扔進車裏的怒火模樣變為平靜。
又是這副淡漠清冷模樣。
女孩子生氣的時候,就是這副冷淡模樣。
但許清燭對此的回應是:“游總,你想多了。”
游熠聽到她的否認,喉結滾動,問:“那麽你之前說的有喜歡的人了,是真是假?”
許清燭說:“真的。”
游熠看着她,慢慢笑了:“許清燭,你跟我放屁呢?”
許清燭:“?”
游熠被她給氣得不輕,連放屁這種他很多年都沒說過的話都說了出來,許清燭突然發現這事兒好像不太好解決。
許清燭低着頭,游熠身體前傾,也低着頭,但他是為了自下往上地看她,他哄着她說:“妹妹,和哥哥說兩句實話?”
許清燭:“……”
許清燭看着眼前他近在咫尺的,對她幾乎彎腰屈膝的姿态,眼中依然是對自己的關心,明白興許是在這四五個月以來,游熠習慣了關心照顧她,所以此時他真的很擔心她。
也或許,他以後也會關心她。
意外偶遇時,他走向她,問一些她的近況。看到她上映的電影時,給她發微信聊兩句劇情。看到她獲獎時,打電話祝賀她。
以及等等這樣于他而言,只是一些輕巧的不足挂齒的随意談問。
但對許清燭來說,她覺得很心煩。
她看向他,目光不閃不躲,唇齒輕啓:“你。”
“我什麽?”
“我說我喜歡的人是你。”
游熠瞬間被她氣笑了:“你正經點。”
許清燭對視了他兩秒,為自己第一次說出實話的表白被對方認為是她不正經,而有一點無語。
沒再看他,許清燭換頭看向窗外。
旁邊停了一輛白色的車,車身上不太幹淨,許清燭想着也不知道這輛車裏的人是來領結婚證還是離婚證的,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我喜歡的人是你,喜歡你很多年了。”
望着那輛白車,許清燭說:“我和你結婚,是因為我喜歡你。你和許清詞的婚禮那天,我本是不想參加的,還故意藏起請柬裝找不到。但許修言給我發信息讓我去救場,許修言那人,你知道的,精明得可怕,他很早前就發現我喜歡你了,他讓我去29樓救場,是在暗示我讓我去找你。”
“之後就發生了我和你的那些談判對話。我對你說我是為了錢,是騙你的,其實我是為了你。為此,我向你道歉。我是你一直在竭力避免接觸的那類人,是暗戀你的很多人中的一個,并用了這樣欺騙你的惡劣卑微的方式接近你的人。如果你因此讨厭憎惡我,也是我應得的。”
開了這個頭,接下來的話,就很容易說了。
許清燭說:“我本想一直演下去的,但我在被你推倒後,突然明白你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人,我徹頭徹尾地錯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其實就算不發生這件事,仍然會發生別的事情讓我決定結束。”
“因為你是個戴着紅繩抱着回憶過日子的人,你每晚回家都會到酒櫃前拿酒喝,你逃避現實,想念溫煙,每日循環,從來都沒想過要從過去走出來。我嘗試過想讓你走出來,但你拒絕。我意識到,你永遠不會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許清燭說到這裏時,已經感覺不到游熠的存在。
因為他太安靜了,安靜得好像不存在,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她不知道他聽了這些,會讨厭她、對她的變态暗戀避之不及,還是會同情她可憐她,她已經無所謂了。
她把喜歡他的這件事說出來,已經感覺自己沒有了尊嚴。
而她最後想要的是,不要再被他關心,不再和他見面,不再和他有任何接觸,不再在他面前演戲,不再在他面前違心地笑。
許清燭終于轉頭看向游熠。
但游熠沒有看她。
游熠弓着背,彎着腰,垂着眼。
他手肘搭在腿上,十指交叉相扣着,他的短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領帶也垂着,但不知何時,他記得一絲不茍的領帶結已經歪了,領口松了兩顆扣子。
他從剛剛的幹淨整潔模樣,變得此時這樣頹廢,像身體被抽幹了所有的力量。
可能是因為她提起了溫煙吧,許清燭想。
許清燭看着游熠左手腕上的紅繩,最後心如止水地說:“游熠,這一生我最後悔的事,是愛了你很多年,浪費了我很多年的時光。這麽多年,耗光了我所有的自愛。以後,我想更愛自己,也不想再面對你,希望你能理解。”
許清燭将一切說得清清楚楚,誠實坦言,只除了竹葉青和小火焰的事,她不打算說,永遠都不打算說。
許清燭又講了些場面話,比如祝願游總未來一切皆好等等,以一聲珍重與再見作為結束語。
說完一切,她打開她這邊門的車內鎖,準備下車。
忽然,游熠伸出手,再次握住了她手腕。
許清燭平靜地看着他。
游熠問:“多少年?”
他垂着眼,沒有看她,只有手握着她,手上克制着力氣。
他聲音很輕,輕得若不是離得近,她都快要聽不見。
許清燭安靜兩秒,坦言:“十年。”
游熠慢慢松了手。
許清燭收回手腕,開門離開。
在門關上的瞬間,游熠用力閉上通紅的雙目。
他想到,她被他警告不要過界、不要妄想讓他畫一幅她的時候,她該有多委屈。
她被他當作溫煙親吻的時候,她該有多難過。
她提出讓他摘掉紅繩而被他拒絕的時候,她該有多失望。
她被他推倒在地上,雙手被紮得都是血的時候,她該有多痛苦。
兩滴淚,從游熠閉着的眼睛裏垂落下來。
心疼她說的每一句話,心疼她每一次被他傷害後、她仍然笑對自己,心疼這個女孩愛了他十年,心疼她的一切。
而他,親手推開了這個愛了他十年的女孩。
**
這一天晚上,游熠在渾渾噩噩中,忽然想起許清燭對他說的那一句“如果你因此讨厭憎惡我,也是我應得的”。
他想到她說出這句話時的自我厭惡的心情,沒有多想,立即給許清燭發了一條微信過去:【小燭,我不讨厭你,不憎惡你,不要這樣想。】
別的話,他沒有說,因為他還沒有考慮清楚自己該如何面對她喜歡自己長達十年的這件事。
但游熠剛發出去這條微信後,就收到了一個紅色感嘆號。
游熠對着“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這一行灰字,盯了五分鐘。
許清燭把他給拉黑了。
怕她誤會自己讨厭她,怕她難過,游熠又點開信息,給她發了同樣的短信息過去。
兩人的上一條短信息交流,是謝薇用他手機發給許清燭地址,兩條iMessage的藍色對話框,旁邊小字皆顯示已讀。
今天發過去的信息變成了綠色的對話框,未顯示已送達,也未顯示已讀。
似乎是他手機號也被她給拉黑了。
游熠扔開手機,擡眼盯着新挂上去的婚紗照上的許清燭的臉看。
氣怒她的倔強,心疼她的委屈,反反複複,到最後再次變為心頭的疼。
游熠仰頭喝下一口烈酒,烈酒逐漸彙聚到心口。
可心口那裏,似乎有一個被他自己親手撕開的血肉淋漓的口子,烈酒澆下去,疼得他渾身顫抖。
疼得他夜裏發起了高燒。
沒人照顧他,沒人給他拿藥喂藥,他在沙發上忽冷忽熱,瑟瑟發抖,昏蒙的夢裏,都是許清燭在喜歡他的這十年裏,一聲聲的難過哭泣。
—【三更】—
三天後,游熠退了燒,之後短期出差五天。
出差回來的第一天,游熠将許清詞約到了家裏來。
有些話不适合在外面說,只适合在安靜的地方,慢慢地說。
兩人都是聰明人,許清詞樓上樓下地轉了一圈,看到他給她準備的下酒菜和收藏的好酒,再看向游熠疲憊的樣子,就已經心裏了然。
而游熠在請許清詞進家門,看到許清詞的了然目光時,就已經明白許清詞是知情者。
許清詞淺喝了一口酒,直言道:“其實我了解得也不多。”
游熠在許清詞面前不避諱抽煙這事,側頭點着煙說:“了解多少說多少。”
許清詞說,她是在看到許清燭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才知道許清燭大概是喜歡他的,之後她回想起了一些蛛絲馬跡,主要是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六年前的12月1日,溫煙發生意外的那天,許清燭到過醫院。
許清燭那時候大概讀大一,可能是剛排練完學校的話劇,戴着假短發,化着乞丐妝,還穿着破洞衣服,匆匆從學校跑到醫院來。
按許清燭的話說,是以為姜璇姐姐出事,是來陪姐姐的。
她當時站在醫院走廊裏為溫煙哭的時候,冷不丁被這個裝扮的許清燭抱住胳膊的時候,她還被吓了一跳,根本沒認出來是許清燭。
第二件事,是同年的12月31日,那一天他因火災吸入濃煙中毒昏迷被送進醫院,許清燭到過醫院。
那夜許清燭剛在學校演出完,是艾莎公主的裝扮,穿着艾莎公主的裙子,戴着金色假發與王冠,粘着卷翹的長長睫毛,匆匆從學校跑到醫院來。
按許清燭的話說,仍是以為是姜璇姐姐出事,來陪姐姐的。
她當時守在病房外,要不是先聽到許清燭打招呼,她仍是沒認出是許清燭。
第三件事,是去年9月份,游熠發生嚴重車禍,許清燭到過醫院,并為游熠獻了血。
醫院說血庫的血不夠用,要家屬朋友獻血,他們都獻了血。
但他們獻的血是與血庫的血進行替換,什麽血型都不重要,只要獻了就行,唯獨許清燭當時是做的成分血獻血。
許清燭是當時除了游熠家人外,唯一與游熠的A型血相同的人。
她兩只胳膊雙針同時進行,一只胳膊抽血,經過分離機提取需要的血液成分,另只胳膊被打回剩下的血,全程大概用了一小時。
之後走了一些程序,五個小時後,許清燭收到短信與小程序通知,血液已被發往三院供患者使用。
他們都知道,是給了游熠。
許清燭那個小身板,身體情況勉強達标,血液也是合格得很不易,又抽出去了那麽多的血,哪怕喝了不少葡萄糖,最後仍是快要暈過去了。
結束後,許清燭臉白如紙,叮囑她不要告訴游熠,說想要學一下雷鋒,她當時以為許清燭是不好意思被游熠知道,覺得以後見面會別扭,她就沒說。
現下想來,許清燭是怕被他知道她喜歡他。
在許清詞說完這些話後,游熠沉默許久。
“我出去抽根煙。”
再開口的游熠的聲音,幹澀嘶啞。
他拿着煙和打火機站起身,身體卻忽的晃了一晃,他按住桌子才沒跌坐回椅子上。
許清詞知道他生病和出差的事,看到他熬得快要暈過去的樣子,嘆了口氣,問他:“你還好嗎?”
游熠站穩,對她擺手,然後對她說了一句“你們許家人真是牛逼”,拎開擋他路的椅子,大步開門出去。
整個背影都透露着要被氣死和心疼死的戾氣。
許清詞想了想,給許清燭發了條微信過去:【小燭在哪呢,在拍戲嗎?】
**
在門口點煙時,游熠的手都是顫的。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三次,他都是見過許清燭的。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那個短發小男生、那個艾莎公主、那個戴帽子口罩的人都是她。
第一次,因溫煙是南城人,她家人從南城飛過來需要些時間,而急診不留屍體,要送到太平間等待家人來認領,他就一直在走廊等着溫煙爸媽過來。
他那時幾乎已經是行屍走肉的狀态,聽不見別人和他說什麽,直到有個看着像住在天橋下沒有家的流浪弟弟,将溫煙為他編的紅繩遞到他面前,他從行屍走肉的狀态下擡頭,才發現他不小心弄掉了這條紅繩。
他後知後覺想起眼前的弟弟,好像剛剛追問了他好幾句:“哥哥,這是你掉的嗎?”
他接走紅繩,枯啞的嗓音說了句“謝謝”。
那個弟弟在一旁說不客氣,然後在他旁邊看了他許久,突然對他說了句:“哥哥,姐姐一定不喜歡看到你哭。”
這句話讓他心疼很久,因為無論他怎樣哭,溫煙都看不到了。
等他擡頭看向弟弟時,弟弟已經跑開。
因為這個人出現得太奇怪,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将這人當游魂,将這件事當成是,其實溫煙叫人來對他說這句話的。
因此,在那天之後,他就很少再哭,因為溫煙不喜歡看到他哭。
第二次,他在許清詞家裏的時候,接到電話說他家公寓樓下失火,着到了他家,他沒和許清詞說,只說暫時離開一會兒。
在他趕到後,大火還沒澆滅。
這個公寓裏面裝滿了溫煙的東西和畫作,是他們四年的戀愛見證,裏面還有溫煙的最後一幅畫,是溫煙開車去機場接他時,放在副駕上準備給他做生日禮物的那幅畫,而畫上,是溫煙畫的他。
他不想他和溫煙的所有一切都被燒光,在沒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沖進了火場。
是許清詞開車跟他過來時發現他沖進去,立即叫消防員幫忙在裏面找人,才救下他這一條命。
而他在深夜醒來時走出了病房,在走廊見到了艾莎公主。
她一直坐在椅子上,沒有睡,在他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低下了頭。
他醒來時有點虛,走了兩步要摔倒時,她過來扶住他,不發一語地陪他走了兩趟來回。
他那時腦子也有點懵,問她認識溫煙嗎。
她點頭說認識,她對他說:“哥哥,溫煙姐姐希望你好好的。”
他再次将她當成了游魂,以為是溫煙讓人來告訴他的。
自那以後,他再未沖動做出輕生的事,因為溫煙希望他好好的。
第三次,他在車禍蘇醒後,在醫院做複健的時候,他經常在走廊看到一個戴帽子戴口罩的小個子男生。
說是男生,是因為那人穿得很嘻哈,寬松體恤和哈倫褲,脖子上還戴着條金鏈子。
那男生看着很嘻哈,但說話慢條斯理的,偶爾會過來扶他、幫他,低着嗓音說自己家人在住院,還對他說了些鼓勵的話。
他那時聽男生嗓音那麽低,以為是難過的,還安慰了一番那男生。
安慰安慰着,自己也多了些力量,複健引起的疼痛和煩躁慢慢變淡,恢複得順利了許多。
而這三次,竟然都是許清燭。
不愧是學表演的,每次出場都那麽特別和牛逼,cosplay玩得那麽妙,游熠又氣又心疼。
游熠抽完兩根煙,還要再抽第三根煙的時候,許清詞走了出來,搶走他指間夾着還未點燃的煙說:“行了,再抽離肺癌不遠了。”
她問他:“所以,你現在對許清燭是什麽感情?可憐,同情,心疼,還是喜歡?你心裏還有溫煙,那麽還能再住下一個許清燭嗎?”
游熠手裏還有只打火機,他低頭按着砂輪,看火焰在風中飄來飄去,仿佛看到了許清燭在一個又一個夜裏為他難過哭泣的畫面。
許清燭很愛哭,她跟爸爸吵架了會哭,她看到蟲子被吓到,也會哭。
他知道她哭起來是什麽樣子,那麽難過,那麽哽咽,眼淚如雨,哭到哭不出聲音,哭到身體顫抖,聲音沙啞。
但那天發生地下室的事情時,她一聲都沒有哭。
他怕看到她哭的樣子,更怕看到她一個人隐忍不哭的樣子。
而溫煙,是他愛了念了十年的人。
他習慣将許清燭當妹妹關心和照顧,他習慣許清燭在家裏陪伴他,他一度暗自希望和許清燭一直友好地走下去,一輩子都可以。
可是,溫煙呢?
許久,游熠輕着嗓音,淡淡地回答許清詞:“心疼,清詞,我只是心疼她而已。”
許清詞不知道游熠是否是在說謊,因為她從游熠發紅的雙眼裏看到了扭曲的掙紮。
她不确定這掙紮是來自于他無法割舍溫煙、不願走出過去,還是不願直面內心。
許清詞也很心疼游熠,但她作為女生還是更心疼女生,最後她對游熠明明白白地說:“那你就在心裏默默心疼吧,別去招惹許清燭。”
許清詞向來喜歡穿紅裙,她此時一身耀眼紅裙,不怕冷地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頓地警告他:“游熠,雖然你我是互相救過命的情分,但小燭是我妹妹,我看不得你在明知道她喜歡你的情況下,再去傷害她。她現在過得非常好,你敢招惹她,你他媽給我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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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周後,游熠就去招惹許清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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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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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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