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紅白喜事15 （完）

第38章 紅白喜事15 （完）

當淩衣衣說完話, 班車就在惡水村的路口停靠，司機撕開速食的包裝補充能量，乘客上下, 還要坐到下一站的人們也零零星星下車方便或休息。

“你媽媽生了重病，不知還剩多少時間。有一天, 我偶然看到你躲在醫院的角落偷偷哭。”袁可惜低下頭, 回答仇不休的問題，“我知道你想留在市裏照顧她。”

“我是真心想去鄉下的, 同時也不想讓你為難。所以……我去找了領導調換任命，沒有告訴你。”

“我以為，這是對我們兩個都好的事。”袁可惜閉上了眼睛。

“可你也知道四水村一帶很不安全。”仇不休嚴肅道，“你家中只剩奶奶和常年在外的阿姨，她們沒法送你, 一旦你出事, 他們也無法及時找到你。”

“為了不讓我察覺端倪, 你甚至沒有告訴我，你已經接到了去哪裏的任命通知，也沒告訴我哪天出發。這麽危險的地方, 沒有任何人能送你去, 這怎麽行？”

“可惜, 你這樣做讓我很擔心。要不是領導突然找到我, 我将後悔後怕一輩子。”仇不休握緊了袁可惜的手, “即使你平安抵達。”

“我請來了一些剛好不在值班日的便衣執法者朋友, 至少讓我們把你平安送到。”仇不休嘆息。

“嗯。”袁可惜心亂如麻。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是她第一次回到早于她的死亡之日的時間節點。

“我去方便一下。”

仇不休點點頭。

見狀, 白山對青跟班打了個手勢，青跟班便若無其事地起身, 在袁可惜後腳下了車。

有許多潛伏經驗的青跟班守在停靠站邊緣的灌木叢裏，不一會兒，他就發覺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

公廁裏，仍未變成厲鬼的袁可惜沒有反抗兩個強壯男人的能力。一如她記憶中發生過的事那般，她被蒙藥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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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袁可惜。”輕輕的呼喚聲從耳邊傳來。

空氣中傳來輕微的焦味，袁可惜在熟悉的懷抱裏醒了過來。

“……你真是。”仇不休垂眸看着她，發紅的眼睛看起來是哭過了，“幸好今天我跟你一起上了車。”

四肢上的繩子早已被解下，袁可惜在仇不休的攙扶下站起來。她們走出破廟，就見正燃起熊熊的烈火的惡水村。

“白大哥他們發現你被綁架，帶着我一路跟來了。”仇不休對袁可惜解釋了她昏迷期間發生的事。

破廟外面，青跟班一直守着保護他們，另外三人往村裏去了。

脅迫着兩個綁架犯帶路，白山幾人發現了惡水村數千年來滅絕人性的罪惡。

就和上一個輪回中的過程相似，只是替換了不同的演員，淩衣衣引導着他們消滅了惡水村中的詭物。

惡人即惡鬼。

上一場戲中，淩衣衣并沒有吃光所有披着人皮的惡鬼。

看似一片祥和的惡水村中，詭物也只是在白山等人的威懾下不敢作惡。

當回到未被幹涉的一切伊始，所有的罪惡都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

除了老道士、袁可惜、袁玫玫、陰婚新郎四只詭物各為S級，這個副本中所有作為“活人”的村民詭物，等級都很低，他們連自己不是人類都不知道。

老道士和新郎未登場，袁可惜未成鬼，袁玫玫未出生。

此刻的白山等人，具有碾壓性的力量。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第一次得到了副本的boss送來的規則幫助。

戲即命運，命運即規則。

袁玫玫唱的新戲，便是白山幾人作為執法者，從袁可惜到來的一天就清除了村中的罪惡。

“媽媽說不是我的錯，一開始或許是這樣。”

新戲開場前，袁玫玫在淩衣衣面前流着淚低聲道。

“可後來，我真的的錯了……”

袁玫玫不想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火不是白山幾人放的，那是偶發的事故，也是袁玫玫為惡水村的黑暗選的葬禮。

紅色的灼烈之火在夜風中直沖天際，廢墟中傳開了低低的不知從何而起的模糊童謠，歌聲歡快雀躍，充滿了喜悅。

是真正的紅白喜事。

從根源抹除一切罪惡的戲在白山等人消滅了村中的最後一個惡人時落幕。

新戲即新的事實。

劇本權能的掌控者不再是邪神，而是淩衣衣，她允許了從全新的時間節點開演的最終回。

袁玫玫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在命運的脈絡上，袁可惜不再生下女兒。

本次副本的boss，湮滅于悔恨達到極致時走向的靈魂崩潰。

它徹底失去了繼續存在下去的意志。

它向淩衣衣請求，抹除了自我。

在袁玫玫湮滅的一瞬間，淩衣衣的腦海中響起了提示。

【恭喜玩家淩衣衣成功利用規則，觸發大規模剿滅詭物事件】

【消滅S級詭物1只，獲得積分10點】

【消滅A級詭物10281只，獲得積分51405點】

【事件總積分，51415點】

S級詭物是袁玫玫。

剩下的一萬多只A級詭物，是惡水村數千年來在邪惡的民俗下被迫害致死的冤魂。

上萬只冤魂依托着袁玫玫的誕生，化為同生的厲鬼。

它們便是村中那慘白的、數不清的、鬼蜘蛛般的陶制人偶。

它們以袁玫玫的意志為唯一的意志，它們的軀體即是袁玫玫衍生的軀體。

這個副本，若要靠武力，無論如何都通不了關。

除非有近萬個A級玩家同時進來。

不論是迷惑性還是詭物力量，都是地獄模式。

如果在上一場舊戲未完結時，淩衣衣就選擇和袁玫玫成為敵對方，此時已是兇多吉少了。

只消滅了十幾只D級詭物的白山等人的腦海中也同時響起了無機質的電子音。

【通關倒計時】

【8，7，6……】

四人都目錄錯愕。

這個副本怎麽會如此順利簡單？

他們的行動只進行了不到八小時。

白山更是不可置信。

他從沒拿過這麽低的積分。

無論是何種難度的副本，詭物的數量實際上都是無限的。

它們或許和boss無關，但可以被找到。

詭物并不是神明刻意定量投放的東西，他們是每個無限世界自主衍生的産物。

和所有族群一樣，多如沙海。

從前，要是進入了低難度的副本，白山就會“多管閑事”，清除boss引發的核心邪惡事件外的邪異與詭物，保證每場積分至少有三萬。

可這一次，白山估計自己的積分不會超過一千點。

怎會如此？

這是他成為會長以來職業生涯的最大滑鐵盧。

在發現惡水的罪惡民俗後，白山以為這只是浮于表面的事件，肯定還有更深的秘密等着他們。

可真的就這麽結束了。

他們只是作為最普通的執法人員，消滅了一些壞人而已。

而一開始就下車摸魚，脫離大部隊的淩衣衣，更是什麽都沒做。

比白山遇到過的最簡單的副本還要簡單數倍。

太過不合常理的結果迫使白山去思考淩衣衣那句最荒謬的話的真實性。

【因為我走了後門。】

在登出前的最後一秒，白山若有所感地擡頭，看向村落中央的小山坡上。

還沒等他看清山坡上的女人，登出世界的進程就完成了。

看着白山幾人消失，并不意外自己被留下的淩衣衣收回了【心】的力量。

瞬息間，所有輪回的記憶都朝還留存下來的詭物的靈魂中撲去。

惡水村的村口，袁可惜和仇不休愣愣地看着燒盡一切的大火。

戲徹底落幕了。

仇不休還沒從巨大的沖擊中回神，而作為正确答題者的袁可惜在數個輪回中保持過清醒，此刻，她很快想明白了一切。

是袁玫玫新許了願。

袁可惜抱着頭，不受控制地慘叫起來。

一步錯，步步錯。

悲歡離合，不由人握。

無數輪回中的痛苦加諸于被留下的詭物的身上，它們再也無法承受疊加的狂亂情緒，靈魂盡數崩潰。

“玫玫……”袁可惜捂住自己的臉，淌了滿臉血淚。

她不再是她的女兒。

但她仍記得她。

靜默的山坡上，一個青年走近了淩衣衣。

是同樣恢複了清醒的小明。

淩衣衣轉頭看向他，笑着問：“我可以離開這個世界嗎？”

小明在她面前站定，沉靜地垂眸看她，并未回答。

見狀，淩衣衣有些意外。

他難道不應該斬釘截鐵地回答她不能嗎？

她注視了一會兒小明的雙眼，忽然明白了。

是這樣啊。

這個小明還是變得和原來不太一樣了。

存在于腦海的記憶即使在現實中已不留痕跡，但只要記得，就是構築靈魂的經歷。

愛過的感情，不會随着想起更多事而消失。

如小明這般執拗的人，更難迅速壓下自己的愛意吧。

而過深的愛意，會讓人失控。

吞噬了第二部 分邪神的力量後，淩衣衣的異化程度又深了一分。

小明不該在困住她這件事上猶豫的。

“小明，要完成最嚴苛、最不容越界的職責的你，卻擁有豐沛且真摯的感情。”

淩衣衣不再看小明，而是轉向了正在煉獄中毀滅的村落與衆鬼。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說罷，她又在意味着毀滅的漫天火光中微笑起來。

“但這樣的你，讓我有一點點羨慕。”

小明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他低聲問：“為什麽？”

“你不覺得在這樣的慘狀與悲劇面前還能笑出來的我，是個很可怕的怪物嗎？”

淩衣衣漆黑的眸子映着覆滅的一切。

“其實我不能理解你們。”淩衣衣平靜道，“我不能理解親人逝去、朋友離別的痛苦。”

“我會憤怒，會喜悅，會暴躁。”

“但我不會恐懼，不會悲傷，不會低落。”

“我沒有這些水面以下的情緒。”

淩衣衣失笑道：“我可以扮演所有人，但只是在模拟着我所不理解的生物。當我流淚，我的心中只有平靜。”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看就是個無情的孤兒？”淩衣衣目露回憶。

“其實不是哦。我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很多很多親人……我出生于一個人丁興旺的家族。”

“但他們覺得我是怪物，紛紛和我斷絕了往來。”

從小，淩衣衣就是個愛笑的孩子。

一開始，這是個讨人喜歡的特征。

可當上了小學的淩衣衣還在所有親戚家中的葬禮上歡笑，她得到了所有人異樣的目光。

淩衣衣并不是一開始就如長大般這麽懂事的。

她不能理解，為什麽要因為親人的逝去而哭泣。她不能理解為什麽父母要責罵她。

她無法和正常人共情。

當從小照顧她長大的外婆去世，淩衣衣依舊沒有任何悲傷。

面對外婆的屍體，她神情輕松。

從此，就連爸爸媽媽看她的眼神也完全變了。

他們覺得，淩衣衣沒有任何感情。她不愛任何人，是個冰冷到極點的白眼狼。

淩衣衣很早就辍學在家，她極度自律，自學能力很強，很快就能憑借設計自力更生。

也會把收入分享給爸爸媽媽。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她很強大，她在父母眼裏，還是變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累贅和怪物。

淩衣衣給親人的心理壓力太過龐大。

她是不能被人群接受的異類。

她讓至親也感到恐懼。

于是外婆去世後，年僅十二歲的淩衣衣就搬離了家。

雖然她的情感相對常人淡漠許多，但她确實愛着雙親，她不想讓他們不舒服。

那個時候的她，還沒有學會表演和僞裝，還沒有學會，如何把自己變成一個平平無奇的人。

而只有沒有心的人，才能毫無枷鎖地演出世上的萬般戲劇。

“只有能夠共情的人才會善良。”淩衣衣對小明笑眯眯道，“我這樣的，注定是殘忍的惡魔。惡魔在看悲歡離合的時候，是不會哭的。”

“怎麽樣？知道了這麽多，你有沒有也開始害怕我？”

“我不怕。”小明注視着她，認真道。

“你覺得我很可憐？”淩衣衣向小明走近了一步。

“嗯。”小明誠實地低低應聲。

“那，有沒有多愛我一點？”淩衣衣忽然拉住了小明的手，不打招呼，毫不講理。

被握住的手條件反射般反握了回去，當十指交疊，小明卻如夢初醒地猛地松了五指，輕而緩地伸展了指節，似在掩飾自己的失态。

就像淩衣衣剛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

“嗯。”他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淩衣衣。

他是不能撒謊的。

同情是會讓人陷得更深的劇毒，一旦服下，就只能任酸澀的情緒在靈魂中無盡地擴散，讓愛意更為根深蒂固。

一柄尖刀刺入了小明的胸膛。

他身形一滞，鮮血噴湧。

他仍舊沒有睜眼，也沒有發出痛呼。

他知道的。

他知道淩衣衣并不愛他。

淩衣衣向他傾訴過往，向他展露她的傷痕，只是在蠱惑他。

他知道淩衣衣要殺了他。

“愛是放手。”淩衣衣微笑道，“別把我留在這裏了。”

“下次見。”

然而，就在淩衣衣想抽出匕首的時候，小明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擡起另一只手，覆住了淩衣衣握着刀柄的五指。

他紅着眼看她，不允許她拔出尖刀。即使他要受着最大的錐心之痛。

鮮血從傷口處湧出，漫過兩人相觸的肌膚，如同滾燙的枷鎖，将他們的手拷在一起。

是不再靠近的克制，也是無法遠離的失控。

淩衣衣微微仰頭，看着規則的墨繩在漫天烈火中崩塌，看着小明和無數崩潰的靈魂一起逐漸湮滅。

“安息吧。”

她也閉上眼，不再去看。

悲歡離合總無情。

“帶着這個污穢的世界一起，歸于虛無。”

白色的光芒淹沒了一切。

片刻後，雙腳落地的淩衣衣重新睜開了眼睛。

回到了位面空間的淩衣衣看着結算界面的五萬多積分，嘆了一口氣。

壞了。

過往的全位面第一也在五萬多積分的水平。

這下真拿到看起來名正言順的第一了。

當然，是看起來。

淩衣衣微笑。

她還有機會。

在白山等人登出時，她特意沒有解除【心】的作用。

在白山等人的記憶裏，那個副本可是極其簡單呢。

就連全位面最強公會之一的會長白山，都沒拿多少分數。

什麽都沒做的鹹魚淩衣衣拿這麽多，實在太異常了。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真棒。”當了一輩子寡王的淩衣衣不會被任何人誇，于是她習慣性地在心中自己誇誇自己。

淩衣衣不需要讓所有人都相信她的鬼話。

只要他們産生懷疑，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因為，只要她一天不死，她終究有無數次機會來用鬼話對全位面的人進行洗腦。

另一邊的位面中樞，墨明察覺到88888802號世界徹底崩潰了。

并不是每個世界都有墨明的分身，“小明”只存在于特殊的八個世界中。

這一次，墨明沒有立刻回收02號小明的靈魂。

因為他的神格被迫在88888802號世界緊急降臨過。

這意味着02號小明的人格經歷了一次徹底崩潰。

當墨明離開，小明的人格會重組，但重組的人格不再能保證不被污染了。

因為小明的人格是在位面世界中自行重組的，而不是在神格的保護下重組，并不具有完美抵禦邪神污染的力量。

因此，墨明非常謹慎地先讀取了一遍02號小明的人格記憶，想檢查是否被污染。

十分鐘後，墨明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到小明在淩衣衣面前脫衣服。

他看到小明一邊哭一邊問淩衣衣他做錯了什麽。

他看到小明跪在淩衣衣腳邊。

他看到小明哀求淩衣衣不要離開他。

墨明：“………………”

窒息的死寂中，墨明的臉頰開始漲紅。

最後紅得像被蒸爐烤了。

啊——

墨明的心中爆發了崩潰的吶喊。

在無人的神殿中，他形象盡失地大喘氣起來。

他從未感受到如此的窘迫。

好像被迫扒了衣服在街上走。

好像靈魂被放在太陽下來回暴曬解剖。

他沒有辦法面對淩衣衣了。

讓他再對淩衣衣說一個字，還不如讓他受十倍地獄十八層的刑罰。

然而就在下一秒，墨明立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現在，所有玩家都還沒有進入位面中轉世界。

暫時只有墨明看得到積分榜。

他看到，淩衣衣的名字一動不動。

上一次，淩衣衣是第一。

墨明寄希望于積分榜還沒更新完畢。

可是十秒過後，他就不得不接受已經重排的事實。

淩衣衣下方的所有名次都變了。

可淩衣衣，還是第一。

這意味着，他不得不再見一次淩衣衣了。

不僅見面，還要說一句話。

【恭喜你，你想要什麽？】

連對淩衣衣再說一個字都困難的墨明恍然萌生了辭職的念頭。

上一次他産生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已經不知多少千年前。

他卻不知道，結算房間中，淩衣衣靈光一閃。

“這一次的獎勵……”

她笑眯眯道。

“就要一萬字誇獎和關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