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創世之神01

第76章 創世之神01

邪神原本咬向淩衣衣的巨口, 咬在了墨明從白色長袍中裸露出的手臂上。

正是因為墨明擋住了邪神，淩衣衣的劍才準确而毫無阻礙地刺入了邪神的七寸。

邪異的神明在水中發狂地扭動起來，卻被冷着臉的墨明死死掐住了脖頸。他的手背青筋暴起, 看起來堅實而有力。

“邪神違背了規則。”降臨與此世的墨明低沉的聲音在淩衣衣的腦海中響起，“這裏是我的工作場合。”

“收起劍, 回到上面去吧。”墨明的聲音放緩了一些, “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淩衣衣望着他，忽然問道：“為什麽不任它先殺了我呢？等它除掉你的敵人, 再給它降下違逆規則的懲罰不就好了？”

“維護規則是我的職責。”墨明皺了皺眉，“與你無關。”

“好吧。”淩衣衣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等你也被我拉下神座，可不要後悔在今天救了我。”

說罷，淩衣衣便毫不留戀地轉身, 抛下這兩位再度對上的神明, 朝水井之上游去。

水面之下, 墨明掐着邪神脖子的手寸寸崩裂，他的眸色越發冰寒。

“邪神，規則是你我都要遵守的束縛。”他冷聲道, “如果你不介意被消磨成一條死蛇, 大可以繼續掙紮。”

感受到墨明比往常大了千百倍的怒意的邪神：“……”

從前邪神也不是沒幹過違背規則的事, 但這是墨明第一次這麽生氣。

位面之神的手快要被它腐蝕殆盡, 可還是在繼續加大力度, 似乎真的想要扭斷它的脖子。

明明墨明做不到真的殺了它, 卻還是一股腦地在無用的事上灌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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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就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他在洩憤。

邪神微笑起來：“規則的崩潰都比不上她的一句話更讓你在意。墨明，你的心已失職, 你離堕下神壇不遠了！”

“閉嘴。”

邪神的脖子傳來了骨骼崩裂的聲音。

“嘻嘻……哈哈哈！墨明，我等着你和我一起墜入污穢的深淵, 徹底化為一條洗不幹淨的爛繩子！”

色彩斑斓的巨蛇在空間中陡然消失了。邪神選擇了逃走。

墨明垂眸看向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剛剛，他是通過寄托在淩衣衣的劍裏的小墨看到一切變故的。

不知為何，在看到淩衣衣孤注一擲的表情時，他想起了淩衣衣在第一個副本中，第一次主動接受邪神的污染時，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危難當頭，誰能救我呢。”

“死或被污染……我選活下去。”

從那時起，淩衣衣就走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可不該是這樣的。

他本該救人類。

但他無能為力。

抵禦全世界的污穢，維護仍未被污染的部分規則，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不能再做出現有的規則之外的舉動，他無法越過自我與敵人的牢籠。

他不是因為淩衣衣的話語而憤怒，而是對自己感到憤怒。

墨明閉上了眼睛，消失在水流之中。

淩衣衣爬出了水井，落到游戲室的地面上。

她先讓幽靈形态的小希避開人群先前往她指定的地方，才來到商城中庭的空無一人的回廊邊。

蒼白的天光從商城的玻璃幕牆外透進來。

六點到。

天亮了。

淩衣衣的小兔子員工開始工作。

她的賬戶之中，餘額也飛速增長起來。

淩衣衣叫來一只小兔子，吩咐道：“你去找商城的小醜開心果，告訴它，我在造夢空間裏等它。”

“那裏有它一直想消滅的女鬼。”

小兔子哆嗦了一下，雖然害怕，但還是點點頭一蹦一跳地走了。

淩衣衣先一步進入了那個背面寫着“血汗工廠”的停屍房，倚在角落裏等待。

不一會兒，大門被推開，一半是笑臉，一半是哭臉的小醜以誇張的姿勢跑了進來。

滿室的蒼白死寂中，只有小醜尖利的笑聲在回蕩。

“女鬼在哪裏？”

小醜在淩衣衣的面前停下，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問道。

【幽靈船】飄近了淩衣衣和小醜，淩衣衣微笑道：“就在這裏。”

被關在幽靈船裏的女鬼平寒尖叫：“不能讓我被它抓住，一旦我和它融為一體，這個童話世界就不存在了！”

小醜卻疑惑道：“你在說什麽呢？你才是危害整個童話商城的存在，童話裏怎麽能有哭個不停的女鬼呢？”

小醜笑眼彎彎，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裏是快樂的沒有煩惱與憂愁的世界，不可以存在悲傷。”

女鬼哭喊道：“不！不要過來！你才是只知道快樂的毀滅一切的瘋子！”

淩衣衣冷眼看着平寒極端快樂的一半和極端悲傷的一半漸漸接近。

這是個特殊的副本，boss不是自願出現的，而是被章母向邪神許的願操縱，被迫誕生于世。

并且，由于平寒的認知徹底分裂，無法與自己和解，它被異化的兩部分靈魂永遠無法相觸，這個被扭曲的黑暗`童話将一直存在下去。

所以女鬼平寒即使擁有S級的力量，也一直在逃。

它最大的任務就是不被相反的另一半自己捉住。

它确實沒錯，在它分裂的認知合二為一的一瞬，它就将意識到這個世上并不存在童話。

屆時，眼前的世界将徹底崩毀，世界中的所有存在也将同時灰飛煙滅。

但淩衣衣會構建新的世界。

在小醜和女鬼相觸的一瞬，淩衣衣向華雀轉了賬，收到指令的華雀将【生死簿】上的八千詭物盡數轉化為了【生者】。

平寒的童話瞬間空了。

那八千詭物，是淩衣衣利用【明辨】的權能看到的構築了童話商城的全部要素。

當詭物轉變為生者，他們便是人，而不是童話中千奇百怪的精靈。

淩衣衣觀察過，整個童話商城裏，除了小明和小醜，根本不存在其他人形生物。

小王子的童話是淩衣衣構築的，小明被囊括在了人類構築的童話中，這本就是對玩家的提示。

邪惡的童話裏，一個人也沒有。

而當被“血汗工廠”從人類轉變為童話精靈的員工們再度變回人類，平寒構築的世界就失去了所有支撐，它所講述的童話故事也将不再成立。

在小醜和女鬼徹底相融的那一刻，它們所創造的東西也将消逝。

可這個世界根本不成立。

本就不存在的造物，也沒有被消滅的可能。

下一瞬，【生死簿】的效力喪失，死而複生的人們再度死去。

可平寒走向兩極的認知已合二為一。

極致的快樂與極致的悲傷融合，平寒的腦海中炸開了無數刺目的光。

她被激烈的情緒沖擊着靈魂，在最盛大的狂歡落幕後，只剩下徹骨的死寂絕望。

她是永遠悲傷的女鬼，也是永遠快樂的小醜。

她逃避着自己，也想殺了自己。

平寒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她又哭又笑，狀若癫狂。

片刻後，她又突兀地停了下來。

她顫抖着擡頭，愣怔地看着一地的屍體。

她不再認為世上存在将死者化為精靈的童話。

自此，造夢空間中也不再誕生邪惡的童話去承載人們的軀體，去扭曲他們的存在了。

他們倒在地上，成為了一具具幹枯的人形屍體。

這便是真實的世界。

平寒神色蒼白地看着這個被命名為造夢空間，實則為血汗工廠的停屍房。

她在生前厭惡着章自奔冷血的資本家的所作所為，而自己卻在潛意識裏認同章自奔的價值觀，在她所構想出的童話裏拟造出了一模一樣的東西來。

如今不再需要平寒的力量支撐這個世界了。淩衣衣展開手掌，她的手心裏躺着那紙繪的【肝】。

她低下頭，将它吞了下去。

八個小時的時間到，小希的幽靈船轉轉悠悠，飄回了自己的身體裏。

淩衣衣身上對五感的禁制也被解除，她恢複了途徑豐富的對世界的認知能力。

地面傳來微微的震動，倒在地上的無數形狀恐怖的幹屍開始蠕動着再度爬起了。

雖然脫離了□□，但他們仍是詭物。

而且，是仇恨落在平寒身上的詭物。

在它們的認知裏，是平寒将它們變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被危險包圍的平寒神色麻木，她空洞的眼看着朝她走來的昔日同事，沒有生出一點波瀾。

平寒是高于所有在場詭物的等級的S級詭物，就算它們一哄而上，也不能撕碎平寒的軀體。

而且，恢複了清醒的它意識到，它早就不想活了。

幾分鐘之前，等在四樓的花孔雀、肖守正看護着小希的軀體。

花孔雀收到淩衣衣的信號後，就立刻修改了生死簿。

下一瞬，他們便忽覺世界一晃。

眨眼間，周圍的童話主題的游戲室的布景就全都消失了，他們坐着的地面也變為了一個淺淺的兒童泳池。

花孔雀連忙把小希撈起來，防止她溺水，小希也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随後，他們就見周圍可愛的童話中的動物們都變為了恐怖的幹屍。

肖守吓得大叫一聲，花孔雀也配合他的表演驚呼了一下，但心中十分冷靜。

看來淩衣衣的初步計劃已經完成了。

這一次，淩衣衣又會怎麽消滅boss？

花孔雀回想着郝俠和郁婆共享過的情報。

前兩次副本中，她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達成真正的通關的。

兩人唯一能篤定的是，淩衣衣始終站在和她們不同的維度裏，她們根本無法看清淩衣衣的實力和底牌。

這一次花孔雀千方百計故意引起淩衣衣的注意，又是畫畫又是擺爛，并且裝弱到最後，就是為了看到淩衣衣真正的手段。

于是在肖守緊張地看着抽動的幹屍們，準備逃跑的時候，花孔雀無動于衷。

前兩位同伴的經驗告訴他，只有好好聽淩衣衣的安排，才能更多與淩衣衣接觸。

就在花孔雀還要發散思維的時候，游戲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他們看到了走進來的面色慘白的平寒，而衆幹屍在他們做出反應之前就已狂暴地動起來，往平寒身上一擁而去。

撒腿就跑的肖守看着身後鬣狗撲食的景象：？

這些詭物在內讧嗎？

花孔雀護着小希警惕地後退一步，就見平寒身上頭發暴漲，将所有詭物卷着拉開了。

幹屍們扭動着嘶吼起來，而平寒在這地獄般的景象中平靜地朝水池走去。

她沒看身邊的花孔雀和小希一眼，彎下腰，将自己沉沒在了水中。

另一具和平寒一模一樣屍體，從水的深處浮了上來。

那是第三部分的、原本就死在了這裏的未被異化的平寒。

當靈魂完整，平寒求死的意志也達到了百分之百。

站在游戲室的門後的淩衣衣吃掉了它崩潰度達到了百分之百的靈魂。

與此同時，其餘玩家的腦海中都響起了無機質的電子音：

【通關倒計時】

【8，7，6……】

花孔雀：？？？

這是什麽情況？

淩衣衣根本沒有出現。

boss就莫名在他們面前自殺了？？？

而且，居然還自殺成功了。

這是個無法解釋的悖論。

一個死人要怎麽殺死自己？

可平寒就是在人類的自殺動作中安然地灰飛煙滅了。

而處處注意淩衣衣的行動的花孔雀仍舊什麽也沒搞清楚。

就和前兩位同伴一樣，莫名其妙地達成了通關。

花孔雀腦中閃回着自己估算出來了兩百多積分，目光恍惚。

他完全理解了。

他明白“山盟”公會的會長白山的積分滑鐵盧是怎麽來的了。

他們進入這個副本才不不過一天一夜，不到二十四小時啊！

就這麽被淩衣衣帶着通關。

別說獲得巨額積分了，就連解密和危險都沒遇到多少。

在巨大的迷惑和遺憾中，花孔雀和其他玩家一起登出了88888804號副本世界。

門後的淩衣衣嘆息。

【肝】所代表的原初規則：明辨是非者，能獲得無上財富。

平寒作為這一力量媒介的持有者，非但無法利用力量媒介，還一直在被力量媒介利用。

【肝】起效的一瞬，平寒仍是清醒的，于是她擁有了最大的財富——對整個公司財産的所有權。

可童話商城生成的下一刻，平寒的靈魂就在章母的願望中分裂為了三部分，讓她始終無法做到明辨。

因此，平寒始終無法掌控財富，連自我都無法認知，只能一直被困在商城裏，支撐起整個商城的運作。

她成為了“影子老板”，實際上的最苦最無法被看到的打工人。

這就是章母所祈願的讓平寒永世“當牛做馬”的世界。

淩衣衣收回了思緒。

現在，平寒得到了解脫。

這一場荒誕鬧劇可以結束了。

蒼白的天光更亮，淩衣衣獨自走上了徹底荒廢的商場中央的天橋。

四處的詭物沒了平寒這個仇恨對象，就沖着唯一的異類和活物——被單獨留下的淩衣衣來。

被包圍的淩衣衣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它們。

她擡眸，看向漫天被污染覆蓋的【原初規則】。

在【肝】回到她的身體裏後，淩衣衣就被仿佛無窮無盡的記憶的洪流沖刷進了殘缺的靈魂。

被拆解掉的八個器官，她已經拿回了半數。

而【半身】，是承載神格的最基本的東西。

無需再進行額外的努力，收回的四個器官所代表的四則原初神權就回到了她的手中。

而随着【腦】的再生而來的，是淩衣衣從誕生之初至今的全部記憶。

她想起了，她即是創世之神。

她想起了她的兩次崩毀，和如今第三次重塑神格的起源。

她想起了，為什麽墨明會認不出她。

她也明白了，要重回神座，她必須把墨明拉下神壇，并再次殺了墨明。

整個世界在淩衣衣明辨的權能下無所遁形，淩衣衣在天橋中央停下了腳步。

小明就站在這裏。

淩衣衣對他露出了燦然的笑容：“你可以選一個舒服點的死法。”

繼承了特殊一號和三號世界的記憶的小明已經知道淩衣衣接下來的動作會是什麽了。

他閉上眼，在天橋邊的長椅上坐下，低聲道：“……我想要不知情的死亡。”

了解到淩衣衣親手殺了他的事實，是比死亡本身更讓他痛苦的東西。

“好。”

淩衣衣垂眸走近了他，她彎腰，将一塊黑布纏繞上他的雙眸，又覆過他的耳朵。

不問，不聽，不看。

不知情。

就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鮮血濺濕了長劍，劍刃刺破了心髒。

淩衣衣閉上眼。

她的眼前，流轉過億萬年的光陰。

世界發源之初，一個意識在空茫無際的混沌中誕生了。

零一睜開了眼睛。

她望着四處，以指尖描繪出了缤紛的世界。

星球産生，文明起源，動物歡欣，植物繁茂。

為了一切得以長久而穩定地存在下去，零一又親手構建了無數秩序。

她最喜歡的一顆星球，即是地球。

她在燦爛的天光中行走，歡笑。動物們環繞着她，植物稚嫩的枝芽輕撫她的指腹，親昵讨好。

她是世上唯一的神明，也是至高無上的神明。

芸芸衆生對她既傾慕又敬畏，她不喜孤獨，創造了與她最像的人類。

随後，她又以平凡之軀游蕩在人世間，結交好友。

可人類的壽命是有限的。

零一站在好友的墓前，将編織而成的花環放于好友的墳上。

春日的繁花與綠葉燦爛茂盛，生機勃勃，青翠可愛。可零一站在歡欣之中，只覺寂寥。

人類的壽命……太短太短了……

每送別一個喜愛的靈魂，零一心中的孤寂就更深一分。

而生命的消逝，也讓零一想到自己可能的結局。

世上沒有一切是恒定不變的，或許有朝一日，她會變得與現在完全不同。

或許……她也會患病，崩潰，消散。

而這個世界僅由她一神獨自支撐，一旦她消散，世界就會崩塌。

她愛着她所創造的世界。這世上的每一處都合她的心意。

她不希望自己的寶物被摧毀。

在種種思緒之中，零一想到：或許，我需要一個陪伴者。

一個不會老去，也能接替我的工作的陪伴者。

一個新的神明。

零一看向自己手中的墨繩。

一直以來，陪她看過世間變換的，就是這質樸而明晰的工具，是最接近于本質，也最恒定的東西。

“就是你了。”零一微笑起來。

“你本就是我最忠實的幫手。”

她低下頭，微笑着親吻了手心裏的墨繩。

一個眼眸清澈，黑白分明的孩子出現在她的腳邊。

“從今以後，你就叫墨明。”零一蹲下來，和懵懂的孩子對視。

孩子點了點頭。

零一帶着孩子走入了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