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像說謊

第4章 不像說謊

平陽城入夜,除開遍地花場的東興街,處處都熄了燈。

傅二爺今晚在芙蓉樓潇灑,清客包場。房門一關,丢進來一個鼻青臉腫的車夫。

帽子摔掉了,汗津津的頭發貼着頭皮,雙手反綁,半邊臉杵地,拖出一道棕紅的紋路。

所謂‘車夫’,就是戲耍傅榮卿快半個月的傅家船員,嚴武。那艘貨船被查出假黃金的當晚,嚴武跑路了。這之後,貓捉老鼠的游戲讓他玩得明明白白。

唐轶一腳結結實實踩在嚴武背上,鋒利的匕首倏地杵到臉前,驚得他瞪眼掙紮,連聲求饒。

“不是很會跑嗎?”唐轶用刀面拍了拍他的臉,問:“還跑不跑了?”

傅榮卿指尖缭繞的煙差不多結束了,掐滅後抛進煙灰缸裏,目光落在火氣上頭的唐轶身上,說:“別把人吓着了,我們請人來喝酒的,又不是土匪流氓,把刀收了吧。”

傅榮卿起身過來,在車夫面前蹲下,啧了啧,唏噓道:“怎麽把我的客人打成這樣了。”

車夫死死瞪着眼看傅榮卿,牙齒都要咬碎了。唐轶腳下用力:“瞪誰呢?”

傅榮卿則擡手示意唐轶把腳收了,從兜裏摸出一塊白手帕,慢條斯理給嚴武擦臉上的污血。

動作輕柔,看着真像一個大好人。

傅榮卿責怪說:“你說你,這幾天怎麽見我就跑,不跑能遭這些罪嗎?”

“你們想怎麽樣!”嚴武牙齒掉了幾顆,說話漏風,吐字也不清。

“我想怎麽樣?”傅榮卿抿唇笑了一聲,丢了沾血的帕子,“船上那箱假黃金是誰放的?你不說,今天我就要你半條腿,你要說了,我給你一百大洋。”

嚴武轉轉眼珠子,選擇閉口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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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唐轶不慣人,一腳踹在嚴武肚子上。

嚴武哀嚎縮成一團,傅榮卿攔了攔,“唐轶,別這麽暴力,做個文明人。”他輕輕掐着嚴武的脖子,笑着說:“有錢都不要,讓我猜猜是為什麽。”

傅榮卿斂了笑,語氣轉涼:“你背後有人,他給的錢比我多,或者你比較怕他。是不是?”

嚴武眸光一動,傅榮卿捕捉到這片刻異常,繼續說:“不管你在為誰保守秘密,只要你肯說出來,他們怎麽威脅你,我就怎麽保護你,怎麽樣?”

“我不信!”嚴武咬牙道:“你們都一樣,早晚會要了我的命!”

傅榮卿有點煩了,手指一點點收緊,“我的耐心不太好,脾氣也不怎麽樣。”

窒息感襲來,嚴武脖頸上冒起了青筋,豆大的汗珠往下滑,他蹬了蹬腿,好不容易從喉嚨裏擠出一個‘我’字。

“真是不聰明,”傅榮卿松了手,把人丢開,起身接過唐轶遞來的濕巾擦手,“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事,非得吃點苦頭才肯罷休。”

嚴武只顧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唐轶則彎腰割斷繩子,解開了他手上的束縛。

嚴武這才趴在地上磕頭,“黃金的事和我沒關系,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幫趙六的忙,把箱子搬上船,之後怕事情鬧大才辭工不幹...”

趙六?傅榮卿對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了,問道:“既然和你沒關系,為什麽見我就跑?”

“有人想要我的命,我不想死,只有跑...”嚴武顫抖說:“我真的不知道趙六是受誰的致使,搬箱子的總共三個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趙六在警署關着,剩下我...也怕活不了多久了...”

傅榮卿蹙眉,“警署?”

警署抓到了人,為什麽沒知會傅家一聲?

嚴武連連點頭:“除了二爺的人,還有另一批人在抓我,要不是跑得快,我早就沒命了...二爺饒命啊!”

傅榮卿若有所思,看了嚴武好幾眼,“那批人是誰,知道嗎?”

“洪家養的打手。”

...

月光照樹影,深淺錯落有致。

車輪混着腳步的踏聲由遠及近,黃包車停在民安路警察署後門。

穿着随意的傅榮卿下了車,眼睛作為尺,估摸了圍牆的高度。

扮做黃包車師傅的唐轶滿額大汗,一邊擦,一邊氣喘籲籲說:“爺,我一會兒去正門給您放哨,一旦有情況,我就學兩聲貓叫,您聽着點兒啊。”

“不用放哨,你把你的黃包車拉回芙蓉樓,順便去祥樂彙轉一圈,瞧瞧商昀秀在做什麽。”

“可您一個人...”唐轶憂心道:“這是警署,人人都配得有槍,萬一...”

“噓。”

傅二爺借道邊的樹,三兩下攀上高牆。聽得一聲落地的響,人已經進去了。

平陽警署總共四棟樓,傅榮卿要去的是入門靠左第二棟,審訊資料以及犯人信息都在這一處存放。

半夜了,值守的警員靠在崗亭打盹兒。傅榮卿貼着圍牆,沿着樹的陰影一路摸到資料室樓下,徒手翻了進去。

而在他之前,已經先進去了一個。聽見窗邊傳來的細小響動,商昀秀心中一緊,一目十行快速看完,接着把桌上翻亂的文件歸于原位,拿上自己要的東西,從另一個門出去。

五分鐘不到,商昀秀折回來了,靠窗走,生怕保安看不見。

“什麽人!”

巡邏的保安終于瞅到人影,電筒直接掃射過來,高聲道:“有賊,樓上有賊!”

剛到的傅榮卿暗罵了一句,退身出來,不巧,和保安口中的‘賊’正面撞上。臉上蒙了塊黑布,倒是比他專業些。

雖然意外,倒也能想明白怎麽個事兒,傅榮卿二話不說抓着人胳膊往二樓窗臺跳下去。

後者顯然沒做好準備,扭着腳,疼得直冒淚花。

警員喝道:“別跑!開槍警告了啊!”

跑的人不僅沒站住,跑地更快了。傅榮卿率先攀上高牆,回身拉底下的人,催促道:“手給我,趕緊!”

商昀秀別無選擇,在他的幫助下順利爬上牆。又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跳了下去,腳更疼了。

身後一連三生槍鳴,二人誰都沒管,沖進居民巷子。拐了三四個彎,入了死胡同。

傅榮卿帶人閃身進了居民院子,驚得院中白狗叫個不停,奈何警察追過來了,傅榮卿又出院子,抱人擠進樓與樓之間的間隔,匿在黑暗裏。

誰都沒說話,只有克制後的喘氣聲。零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的光亮在夾縫裏虛晃了幾一下。

一名警員邁步過來,電筒往夾縫中一掃,看到傅榮卿的剎那愣了一下。

……是他表弟

幾米遠的同事見他不動,問:“延川,你那邊有嗎?”

肖庭川眼神警告傅榮卿,轉身走了。

“沒有,人應該沒往這邊跑。”

四下恢複寂靜,傅榮卿掐着商昀秀的胳膊不讓他動。

擡手把他臉上的黑布扯了,故作驚訝地問:“秀秀?秀秀半夜不睡覺,去警署做什麽?”

商昀秀揮開他的手,“你呢?你又去幹什麽?”

傅榮卿哪裏會回答他這個問題,捏着商昀秀精巧的薄下巴,擡起來一些,“秀秀拿了什麽,讓我瞧瞧。”

“剛進去就被發現了,能拿到什麽?”他表情無辜,不像說謊。

這地方實在太窄,商昀秀被迫貼着傅榮卿,哪兒都不舒服,似笑非笑地提醒道:“傅二爺,我認為這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哪裏不好,花前月下,就我們兩個,正是調情的好地方。”傅榮卿作勢摟着他的腰,輕輕地揉,哄道:“秀秀聽話,到底拿沒拿。”

“沒拿。”商昀秀擡臉和他對視上,“可以放開了嗎?”他按住腰上的手,露出難得一見的不悅。

也正在這時,亂摸的傅榮卿還真摸到了一個東西。撩開他的衣服摸進去,貼着肚皮,拿到一個黃皮信封。

“秀秀連我也騙,枉我對你一片真心。”

商昀秀皺眉,擡手搶了幾次沒搶到。兩人拉扯間,一起摔了出來。

傅榮卿墊在底下,一只手臂按住商昀秀的腰不給起來,笑問:“秀秀原來喜歡刺激的,我還沒試過在大路上做,但如果你喜歡,可以試一試。”

“傅榮卿!”商昀秀一拳打在他耳邊的地上,“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但以這樣的方式實在上不得臺面。”

“不管上不上的了臺面,有效果就是好法子。”傅榮卿賞心悅目望着他生氣的臉,“商老板,你說呢?”

“簡直無趣!”

商老板掙紮起身,面上的紅暈原來越明顯。他忍着踹傅榮卿一腳的沖動,撿起地上的蒙面布。

傅榮卿也起來,當着他的面拆了信封,意料中的空白信紙。

“秀秀,哄我好玩嗎?”

商昀秀瞥了一眼,一瘸一拐往巷子外走。傅榮卿跟在他身側,抱着手臂,聽不出情緒地又笑了一聲:“警察署悄悄拿了趙六,秀秀知道嗎?”

商昀秀頓了頓,停下腳步,扶牆站直身,反問他:“那你知道為什麽警察署不說嗎?”不等回答,他直接道:“因為趙六死了,在所裏,在他們眼皮子地下被人殺了。”

“怪不得...”傅榮卿點點頭,“秀秀還是沒回答我,去資料室做什麽?”

商昀秀輕笑問:“二爺以為呢?”

“我猜對了,秀秀能讓我親一口嗎?”

話音才落,小東西表情就端不住了。傅榮卿不免想笑,始終年紀小點,城府再深也藏不住情緒。

商昀秀垂眸,似在考慮答不答應。他整個上半身靠着牆,不以為意地笑道:“好啊,二爺先說,說對了就親。”

這個回答倒是傅榮卿意料之外的,他不露半點破綻,直接道:“嚴武是你故意放給我的,你把趙六在警署的消息傳給我,讓我來,對還是不對?”

“依據呢?”

傅榮卿搖頭道:“都說是猜了,那能有依據。”

“嗯,有道理。”

商昀秀倒也不反駁他的猜測,勾手讓傅榮卿自己過來。接着,毫無征兆地在他唇角落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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