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年夜飯

年夜飯

寬敞精致的大廳裏，那些身穿定制禮服的人們手拿香槟，自如行走在人群裏，觥籌交錯。

這是淮北最普通不過的名利場，每年年末時候，李煦都要參加好多這樣的宴會。

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因為來這裏的每個人都戴上了一張無法摘下的面具。

還有這混雜着酒味和各種香水的氣味，讓李煦的鼻子難以忍受。

中途他出去透氣時，下意識拿出手機，打開了林嘉書的對話框。

他想給林嘉書打個電話，聽到那個聲音，他就會好受很多。

但是當他看到林嘉書最後發給他的那句話，猶豫了。

——我回家過年會很忙，有時候會錯過你的消息，你別等着我了。

林嘉書好不容易才回家過年，李煦不想打擾他。

罷了罷了，就讓他好好過年吧。

李煦笑了笑，把手機收了回去。

其實他剛剛想跟林嘉書說他想他了。

但仔細一想，兩人才剛剛分開一天，林嘉書怎麽會信他呢？

等他生日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李煦很驚訝自己竟會産生這樣的心思，好像跟林嘉書在一起的他很不像他，又或者說，跟林嘉書在一起的他，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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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林嘉書有關的一切事情，他都很感興趣。

——

林嘉書沒有回那個住了十八年的家，而是回了鄉下老家。

那裏有一座老房子，是他們家的祖宅，所以不可能會被拆或者被賣的。

葉知寧把他放在路邊，不甘心地問：“你真不跟我回市區嗎？要不回我家過年也行啊，我爸媽很早就說想見你了。”

林嘉書搖了搖頭，笑道：“這麽多年不見，你變得話多了。”

葉知寧笑：“你這是在嫌棄我啰嗦了，好吧，那我就不勸你了，要是需要什麽，随時給我打電話吧。”

看着林嘉書點頭答應了，葉知寧才開車走了。

林嘉書和葉知寧好像有三年未見了吧，葉知寧變得比他印象中還要活躍。

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林嘉書拖着行李箱，穿過鄉間小道，終于在街道的盡頭找到了印象中的祖宅。

多年沒人住，那座房子更加破舊了。

就連院門斑駁得好像輕輕一推就會倒。

看到這個房子的那一瞬間，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林嘉書的整個世界。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經常過來這邊，因為來這裏就能見到奶奶。

奶奶是這個家裏唯一對他好的人。

那些關于奶奶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也越來越難忘記。

林嘉書推開院門，穿過長滿野草的院子，終于來到了門口。

他從熟悉的地方找到那條生鏽的鑰匙，折騰了好一番，才開了門。

屋子裏滿是灰塵，這裏能住人嗎？

事實是能，但是他要打掃兩天。

直到除夕那天，林嘉書才把屋子整理好了，勉強能住人。

只是林嘉書累癱了。

把新的對聯貼上後，他就癱在廊前的搖椅休息，這回真是動也不能動了。

偏偏在這時，院門傳來了響聲。

林嘉書坐了起來，看向門口方向。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佝偻着腰，扶着破舊的門框，盯着林嘉書的眼神裏滿是警惕。

“你是誰啊，你怎麽在文英家？”老人的聲音沙啞蒼老。

林嘉書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文英是他奶奶的名字。

“我……”

他剛要開口，老人又說：“哎呀，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文英的大孫子啊？是回來過年的吧？”

林嘉書有些意外，這位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老奶奶，居然知道他是誰。

老人高興地往前走了兩步，看着打掃幹淨的院子，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文英總是跟我說她有個很乖的孫子，也很能幹。果然如此啊。”

說罷，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又說：“你長得很像你爺爺。”

林嘉書呆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見過我爺爺？”

“當然見過，他是個有本事的男人，文英很喜歡他。所以她也喜歡你，她總跟我說你多好多好，要我一定要去市裏見你。唉，我總是忘記……”

老人還在絮絮叨叨，林嘉書的思緒卻有些飄遠了。

他總以為奶奶是看他可憐，才會對他好。

原來還有別的原因。

“對了，文英不在家嗎？”老人又問。

林嘉書微微驚愕，看着老人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瞧他的反應，老人神情有些沮喪，說：“她沒回來嗎？她去年跟我說今年肯定要回來過年的，唉，怎麽又說話不算話呢……”

可是，文英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奶奶！奶奶！”

清亮的聲音傳來，衣着鮮亮的小姑娘很快就找到了林嘉書這裏。

她看見老人，馬上沖了過去。

“奶奶，你在這裏幹什麽？該回家吃飯了。”

老人驚慌失措地看着她，眼裏有明顯的茫然，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是誰啊，別碰我……”

“奶奶，我是你的孫女啊……”

“孫女？啊，是啊，我是有個孫女……”

好不容易勸動了老人，小姑娘擡頭便看到了林嘉書，她不好意思地沖林嘉書笑笑：“抱歉，真是打擾了，我奶奶她……”

“沒事。”林嘉書趕緊說，“她沒有打擾到我。”

“那我們就先走了。”小姑娘很快帶着老人離開了。

林嘉書依舊不知道那位老人是誰，他猜應該是奶奶的朋友吧，奶奶在世時，肯定和她的感情很好。

想到這裏，林嘉書忽然有點想那個總是溫柔地看着他的奶奶了。

他已經五年沒有去看過她了。

他忽然很想、很想她。

那就去看一看奶奶吧。

南方的年夜飯總是吃得很早，林嘉書做好飯已經是下午四五點了，他把飯菜放進了保溫的飯盒裏。

他不會做飯，不知道奶奶會不會喜歡他做的年夜飯。

林嘉書提着飯盒出發之前，接到了李煦的電話。

“嘉書哥，是不是要吃年夜飯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林嘉書的眼眶癢癢的，好像有什麽要從裏面跑出來了。

李煦還不知道他要離開了吧。

“馬上，”林嘉書說，“你呢？”

“我也快了。”李煦語氣輕快，“嘉書哥，多吃點飯，你太瘦了。”

“嗯。”

“我生日那天要記得來找我啊，要記得準備禮物。”

林嘉書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他記得，他都記得，但是他做不到了。

“好。”他還是卑鄙地答應了。

那邊沉默了一會，林嘉書以為李煦不會再說話了。

李煦卻放低了聲音：“嘉書哥，我就是很想你，想聽聽你的聲音。”

眼淚洶湧而至，林嘉書來不及擦，它就掉落在地了。

他很想把那句“我也想你”說出口，但是不行。

于是他說：“我要吃飯了，你也早點吃飯吧。”

“好，除夕安康。”

除夕安康，再也不見。

挂了電話，林嘉書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為今天就要這樣過去了。

他突然想起了還要去看奶奶，還要和她一起吃年夜飯才行。

于是林嘉書提起食盒，騎着從雜物房找出來的自行車，來到了奶奶的墓前。

許久沒人打理了，墓旁長了些雜草，林嘉書動手清理了，才把食盒裏的飯菜端出來。

都是奶奶平時喜歡吃的，林嘉書照着食譜，一步一步認真做出來的。

“奶奶，好久沒來看你了，對不起。”林嘉書滿上了飲料。

“因為我啊，太忙了。”

“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學，在淮北，畢業之後也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老板很看重我。”

林嘉書說到這裏，輕輕笑了笑。

“可是我想回家了，淮北太大了。”

“奶奶，我以後搬回這裏好不好？這樣就能每年都來看你了。”

墓碑依舊沒有回答他的話。

林嘉書低頭給自己夾菜，菜入口的時候，眼淚也跟着掉在了米飯上。

太難吃了。

他擡頭，看着墓碑上奶奶慈祥的笑容，說：“奶奶，我做的飯太難吃了，太難吃了。”

好像找到了一個可以大方哭的借口一樣，林嘉書沒有擦眼淚，也沒有躲閃。

“我又把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弄丢了，以後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我該怎麽辦呀，奶奶。”

不是他弄丢了別人，而是世界丢棄了他。

他又變成了那只沒有人要的小狗。

林嘉書這一次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已經沒有辦法靠着過去的回憶繼續活下去了。

那些所有不舍得的感情也必須要切斷了。

不然，就會害了那個人。

他的存在，本來就是對李煦最大的危害。

沒有人想他活着。

可他仍然要在這世間尋找活下去的理由。

一想起李煦那張臉，想起那天他在河邊要自己等他，林嘉書就覺得這一輩子都舍不得這個人了。

暮色四合的墓園裏，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陰森森的。可是林嘉書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因為他最親近的人就在身邊，他什麽也不怕。

他做的年夜飯其實很難吃，卻是他這麽多年來吃得最好的一頓年夜飯。

零點時，林嘉書收到了李煦的祝福信息。

——新年快樂。

他祝他新年快樂。

可是新的一年，林嘉書就再也見不到李煦了。

未來365個日夜都會變得無比煎熬，更別提往後還有幾十年。

即使那麽難熬，林嘉書也會選擇熬下去的。

因為他終究還是舍不得，他舍不得離開這個有李煦的世界。

但是新年之後，他就不會再聯系李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