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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翌日一大早,保護站的人提前到了,車就停在院子裏。

柳茵昨晚說去當然是試探,她對聚會根本沒興趣,只是好奇他的反應。

現在人想走也走不了了,院中站着五六個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有說有笑問候着學生。有個年紀偏長輩的人拍拍林醉的肩膀,刻意熟絡的樣子,林醉似乎見慣這種社交場面,應對自如。

帶人進門前,林醉特意慢了幾步,看其他人接進去後。

轉頭走到柳茵旁邊,低聲問:“暫時沒法下山,把你交給其他人我也不放心,能等我會嗎?”

柳茵被撫平心緒,甜滋滋的:“沒關系,反正我也餓了。”

她安心許多便也不着急走了,眼前這些人代表着林醉未知的世界,她甚至願意多待一會。

“真餓了。”她又強調了下,帶着狡黠俏皮的笑意。

林醉無奈點頭,這場飯局說白了是在拉攏關系,周洋私下跟保護站的人怎麽說的,他不關心,他也不想插手。只是今晚人多又面生,他擔心小姑娘稀裏糊塗跟着,受委屈。

可看柳茵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似乎也不能說太多,反倒引起誤會。

“不想待了随時跟我說,我帶你出去。”他叮囑着。

酒局就安排保護站不遠處的一個小鎮上,是個挺高檔的農家樂,訂了間亮堂的包間。

古色古香的建築,用籬笆和搭建的假山相互隔開,泉水潺潺,頗有些質樸的山野意境。

十個人的大圓桌,招牌菜是紅鍋木桶魚,用四千度鵝卵石燙熟一鍋鮮魚,搭配其他精細的主食,熱熱鬧鬧張羅了一桌子。

蔡局長親切舉杯招呼着:“都是些家常菜,就是吃個鮮,各位不要見怪才好。”

周洋連忙笑意盈盈接話:“您太客氣了,我們在山上都是食堂炒菜,就想試試原味新鮮的食材,正好呢。是吧,師弟?”

林醉被推着表态,無非是傳達下院裏的态度。

他接了茶杯,表情如常:“隴山您作東道主,下次在京大,我們必定回請,有來有往。”

蔡局長見點到了精髓,更是開心:“對對對,吃什麽不重要主要是跟誰吃,咱們京大才俊輩出,像小林博士這樣的,我們一萬個願意想留下,就是怕廟小請不來真神。”

“學生跟着項目走,不用您請自然會來。”林醉放下茶杯,鏡片下閃過一絲譏笑,淡而疏離。

輕飄飄揭過這話題,之後桌上這種試探便沒了,變成閑聊。

滾燙的鵝卵石激出熱氣,白霧氤氲。

柳茵在林醉對面坐着,話音聽不真切,整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她像躲藏在暗處的攝像頭,焦點卻只有他,盯着盯着,猛的和他視線對上。

林醉淡淡一笑,朝着屈指扣了下手機,示意她低頭看。

林醉:【要是想走就彈窗我,我帶你出去】

不知他何時也在留心她的狀态,柳茵想了想,回了個綠茶貓貓的表情:【哥哥放心】

結果發完就後悔了,整天存了些神神叨叨的表情,稍不留神就暴露沙雕屬性。

她正慶幸及時撤回,可怎麽又一瞥,林醉唇角帶着笑意。

嗯,肯定看到了,他笑起來眉眼舒展,在鬧哄哄的背景板裏,尤為賞心悅目。

不過博美人一笑,也是值了。

衆人剛落座沒多久,有人推開包間門,女孩化着精致妝容,似乎才做完頭發護理飄散着熱氣騰騰的香氛,人也很開朗,進門就笑:“我來遲了,我有罪,自罰一杯!”

“像什麽樣子?快坐好!”蔡局長一面數落來人,一面熱情介紹:“來來來小林老師,這是我家女兒蘇筱圓,今年剛在海城畢業,申請了梁院長那邊的博士,以後就是你師妹了,你以後可多多關照。”

“我見過林師兄了,之前在動物所,林師兄來做野調。”女孩臉上表情滿是激動,起身朝林醉端起酒杯:“不過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一直記着你。”

林醉沒動,周洋怼了下,壓低聲音:“這是要給你聯姻呀?還不快把握機會。”

“學校每年都有外派,師妹一定很優秀。”林醉禮貌微笑,半字不提記不記得的事。

“那就算是認識,今天正好就這個機會,你們師兄妹聯絡下感情……那個筱圓啊,你看你師兄怎麽樣啊?是不是一表人材,比你之前那些男朋友強太多了。”

女孩臉紅道:“爸你說什麽啊,我哪有談那麽多……”

林醉始終不發一言,悶悶地喝了口茶,只當沒聽見。

柳茵一瞬間懵了,林醉的相親對象?還是他導師介紹的。

兩人似乎在同一個動物所工作過,師兄做鳥類名聲研究,師妹做兩栖和爬行類。聽着都般配,應該平常能夠很多話題聊吧。

她愣愣喝了口碗裏的魚湯,燙到舌尖發麻,還偏偏就着寸勁咬到口腔內的軟肉。

頓時口腔內鑽心的疼,大概是出血了。

“我去下衛生間。”她沖旁邊的尚婕說了聲,低頭便走。

嘶啦一聲,和進門上菜的服務員撞到,菜湯撒了一地,叮鈴桄榔的聲響在朝她判刑。

整桌的人視線都齊刷刷看向她,似乎在問,哪冒出來這麽冒失個小姑娘?

柳茵手背被燙到,又窘又疼,無措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喃喃道:“對不起,我去下洗手間。”

不待旁邊的人扶,她已經爬起來往外跑,身後的人被這一系列舉動搞得一頭霧水。

只有林醉目光變深,他想追出去,卻被旁邊的周洋按住手臂。

對方悠悠挪揄道:“你可別把場子扔給我,回頭我要是那句話說錯了,都得倒黴。”

林醉聽完沒動,他也說不上來想追出去那股沖動究竟是來自于愧疚,還是別的什麽?

///

不知道裏面提到什麽話題,爆發出浪潮般的笑聲。

柳茵在走廊裏聽得見,心裏像被巨石壓住胸口般難以呼吸。

她跑進洗手間,用冷水沖了下臉,白嫩嫩的皮膚遇到冷水激得有點泛紅。

走出來時,眼底的紅還未褪去,她想着得找點事做,緩和好情緒再回去,不知不覺朝着調料區走去。柳茵看着一排醬油醋的瓶瓶罐罐發呆,直到一雙手劃過面前一排,指着其中一個。

“醋在這裏。”一道俏皮的女聲響起。

柳茵一看是尚婕,知道是在調侃自己,低聲:“尚師姐,你怎麽也出來了?”

“出來透透氣。”尚婕爽朗地笑:“難受了吧?害,那些臭男人喝點貓尿說話沒個正形,不用往心裏去。”

柳茵搖頭否認:“我沒有,就是嗆了一下出來洗洗。”

“我知道啊。”尚婕遞給她雲南白藥,噴在泛紅的胳膊上:“疼吧?受傷就要說,別慌,不丢人的。”

柳茵慢慢放下戒備,也按捺不住疑惑:“剛才是在給林師兄介紹相親對象嗎?”

“嗯,他畢竟老大不小了,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未來青教這個身份會有很多顧及,尤其是林醉還在這一輩當中尤其突出,古代不都有那榜下捉婿嘛,一個意思,你懂吧?”

說實話,柳茵從來沒想過這一層,她的思維裏,愛情僅僅和感覺有關,沒有那麽多的限定條件,和身份考量。今晚第一次領略成人世界的複雜,也是第一次對她和林醉相差六歲這件事有了實感。

尚婕拍拍柳茵的手,朝她眨眨眼:“不過你放心,林子經常遇到這種場面,他沒喜歡的人。”

柳茵不知道聽完這話該哭該笑,含糊點頭。

在他們的世界裏,林醉是個成熟的大人,不論做任何事都很自然。

而她宛如個透明人,任誰一眼就能将心思窺個幹淨,不由得她不驚慌,不難過。

///

這頓酒喝到十點,林醉站在飯店門外送走了其他人,留下來善後。

尚婕站在一旁:“人沒事,我看了只是皮外燙傷,她不想呆在這裏,跟學生們去鎮上逛了。”

“嗯,今晚情況特殊,麻煩師姐你照顧了。”林醉點頭,看不出表情。

兩人往裏走時,尚婕追問:“師弟你就別裝了,小女孩的心思就像玻璃罐裏的零錢幣,是多是少,清清楚楚。”

“師姐,你是最知道的。”林醉站定回過頭,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慢而沉:“小孩一時興起沒關系,我不能揣着清醒裝糊塗。你放心,我會找個機會說清楚的。”

尚婕盯着他眼睛辨認了一會,倒是有點佩服:“你能這麽想,倒算我沒看錯你,是個君子。”

彼時,尚婕助教那會,也總是收到不少學生的愛慕。送禮物送信,她一笑了之,不光練出識人的火眼金睛,心髒早就無堅不摧。他們都清楚,這是在學生時期對于閱歷眼界學識都年長的年輕老師或者前輩,暫時的迷戀而已,倘若真的一頭紮進去,只會是一條死胡同。

林醉對此不置可否,眸光沉下去:“我算什麽好人,不想頭腦發熱做錯事而已。”

她嘆了口氣,收拾桌上的東西:“是啊,都是些小孩,興許是一時錯覺。”

///

鎮子裏今天在過姑姑節,沿街挂滿燈籠,放着當下的流行音樂,顯得古怪又熱鬧。

當地女孩們穿得花紅柳綠,頭戴玩偶頭箍,臉上貼着印花,挽着心愛人的手,各個笑顏如花。

林醉正和人流逆着走,沒有看到熟悉的臉,指望在人海中找到柳茵,是很難想見了。

他本來要善後行程,聽飯店老板說有人丢了手機,一眼就認出是柳茵的,這下着急忙慌追出來。

手機突然響,是一條短信:【是您撿到我的手機嗎?請放在服務中心,有重酬】

終于聯系上,他焦急詢問:【你在哪?我去找你。】

柳茵回頭張望,看見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築:【這邊有個寺廟,是叫......】

【好,你站在那裏別動,我馬上過去】

柳茵感謝完路邊借她手機的女生,坐在外間的椅子上等,心想這個人還真是有愛心啊,本來都要去附近的派出所報警了,結果人家居然願意送回來,那就等着吧。

游覽小鎮的情侶,都會在姻緣廟前駐足,老樹下有賣許願糖的,能刻情侶的名字。

你一個,我一個,送到對方嘴裏,甜得發膩。

她瞧着心裏泛酸,這世上幸福的人可真多啊,怎麽偏偏不能多她一個呢?

難道喜歡一個人就要這麽小心翼翼,連崩潰也得找個角落無聲釋放。又憑什麽她就得後退一步了呢?既然師姐說了林醉沒喜歡的人,不如索性問清楚了,左右不過一句話而已。

柳茵定神剛站起身,遠處一陣雷聲轟鳴。

雨絲密集起來,她頓時信心丢了一半,不甘心伸手去試雨的大小。

等掌心蓄滿雨水,她還在仰頭發呆,忽然被一股力氣猛拽了回去,險些磕到對方的下巴。

林醉身上熱氣比平時要重,神情也晦暗許多:“這麽大的雨,就打算自己走嗎?”

柳茵擡眼看清他的表情,那張總是平靜淡然的面孔上,露出些焦急。

他每次,每次都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

柳茵感覺到暖流灌滿心房,她低頭委屈巴巴:“林師兄,我餓了,剛才沒吃飽。”

林醉無奈的笑,撐開大傘,側向她:“嗯,我也餓了,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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