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53章

柳茵裹緊衣服下車,将他手裏的煙拿過去,重新點燃。

放在唇邊吸了一口,又重新遞給他,目光晦暗:“為什麽這麽做?”

她發絲被風帶起,眼睛有種迷離破碎的美,又有一點幸災樂禍的狡黠。

林醉靠在車門上,慢慢吐氣:“我欠你的,總要還清。”

柳茵突發奇想:“那我要天上的月亮呢?”

“我架梯子給你摘。”

柳茵愣了下,很快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像聽了個笑話:“我怎麽早沒發現,林老師這麽情深意重呢?”

她認真看他,問:“林醉,我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靜谧的空氣裏,煙霧缭繞,又迅速被風吹散。

給他的眉眼像是疊加了層濾鏡一般,格外柔和模糊,他沉悶開口,透着一絲無措:“茵茵,你教教我吧。”

“什麽?”

“那種毫無保留地喜歡,我以前在你身上見過,但我錯過了。”

他聲音滞澀,深深的看向她:“我想回去找,你需要的那種愛,給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值得喜歡的人。”

“夠了,我已經不需要了。”

柳茵平靜的收回視線,回頭拉開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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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遠處傳來聲音,是蘇皓安急匆匆回來,他打開車門,迫不及待分享剛才的事。

“聽說服務區有人打架,警察把人都帶走拘留了,你們看見沒?”

随着氣氛被打破,剛才的話題就被草草揭過。

三人坐進了車裏,蘇皓安才後知後覺出氣氛有點不對,也平靜下來。

柳茵偏過頭,聊過額前碎發,掩飾性的:“我,我回來得早。”

林醉在後視鏡看了眼她紅腫的眼睛,無聲發動汽車,比之前速度快了一些。

蘇皓安還在喋喋不休:“以後出門在外還是要長點心眼,不要跟人家起沖突,這種事交給警察叔叔就好了,女孩出門太危險。”

柳茵覺得這小男孩還挺古板,沒想計較什麽。

“嗯,你也是。”她翻了下身:“我想睡會了,你等到了叫我。”

“好你安心睡,我看着路!”蘇皓安滿口答應,把衣服脫下來,披給她。

車到高鐵站附近,蘇皓安下車拖行李。

柳茵揮手告別,兩人回頭看了一眼,沒在說什麽。

知道那一眼似乎是永別,她走得很慢,過安檢看到他還站在門外,留下蕭瑟的背影。

柳茵有一瞬間失神,什麽也沒聽進去,被蘇皓安看出來:“還喜歡他?”

“沒什麽,只是突然感覺都結束了。”

蘇皓安頓時神色輕松:“那就好,我去買點吃的,你在這裏等會。”

到甘肅,高鐵一共要轉兩趟。

蘇皓安原本是要一起出發,奈何高鐵太費時。

而且節目組三催四催讓他先回去撐場子,只能先轉了飛機去甘肅。

柳茵獨自出發,心頭反倒輕松,一路上還可以放空自己。

她睡在下鋪,不太熟悉環境。已經困到站着也能睡着的境地。

眯了一會,才勉強恢複精神。

看了眼時間,不到七點。

手機忽然響起來,號碼熟悉,是程雪的聲音:“回國了也不告訴我啊?”

柳茵忍不住笑了下:“馬上不就見面了。”

程雪“哼”了聲,才開口:“咱倆都快成網友了,三年多不得奔個現?”

柳茵隔着手機“嗯”,繼續:“你是老師當的太無聊了?”

程雪坐在辦公室,刷刷改題:“誰說不是呢,我現在只想每天三餐吃啥,順便給同事算算八字賺外快,舒服着呢。就是偶爾能碰見阿姨,給我吓夠嗆,還好她沒有以前那麽兇了。”

“她是變了很多,畢竟該退休了。”

“說到這,我還想起來個事。”

程雪換了個位置,聲音壓低:“我前幾天在西螺街看見林醉了,他在店裏買花,好像說是給老人送的。”

柳茵困倦的感覺被抽空,咽了下水:“他怎麽會在雲州?”

“我也納悶呢,而且當時阿姨也在,是林醉領去的好像。兩個人客客氣氣的,我還是頭次見到阿姨對林醉還有些歉疚的樣子,還提到林醉的媽媽,好像也是舊相識。阿姨跟你說過這事嗎?”

“沒有。”林醉家鄉也是雲州,怎麽從來沒聽付芸提過。

“你回國後還見過林醉嗎?”

“見過一次。”她挂斷電話:“工作關系而已,也沒什麽聯系。”

“也是,他當時說的也太不是人話了。”

程雪壓低聲音,有些遲疑的語氣:“我跟同事打聽了下,他媽媽也是雲州人。聽說原本也是一中的老師,跟一個來當地做生意的港商好了,結果未婚先孕鬧得很難看,最後頂不住壓力自殺了。

柳茵差點被燙了手,皮膚火辣辣的,“自殺?”

“嗯,這事當年鬧得還挺大,聽說那個男的好多年之後才進監獄……”

原來林醉的母親是這樣離開的,上次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港商了。

他為什麽從來沒提過這些,也許很久之前在雲州的某條街上,某個橋上他們也曾擦肩而過,大概是因為那些謠言,他從來沒說過這些。

“小茵?你沒事吧?”程雪聽她沒了動靜。

“沒。”柳茵回過神:“我快到站了。”

“好好,我周末去趟平京啊,要去和樂隊的人吃飯,你也帶上小男朋友呗。”

“哪有男朋友,我親自接你還不夠?”兩人說說笑笑,又聊了幾句其他的。

廣播通知到站,才匆忙挂斷電話。

換乘站時間緊張。

她收着東西,腦子亂亂的,盯着手機看了一會。

想發消息問林醉,熟悉的號碼流暢輸入進去,在撥通鍵上停下。

怎麽開口呢?因為好奇還是別的什麽……

她也不知道這通電話打過去會不會要到答案,他們之間還有必要說清誤會嗎?

仔細想想也是沒必要,她又按滅手機。

屏幕倒映着她蒼白的臉,眉頭微蹙,像極了逃避的膽小鬼。

剩下三期的節目錄制,關于柳茵趕赴戈壁灘寫生的鏡頭,被一剪而空。

名次當然也沒了,那副她認真完成的《天容海色》圖在交付拍賣環節,卻獲得最高金額的成交記錄,粉絲對柳茵的鏡頭稀缺憤憤不平。

這次節目組的收官戰,引起了軒然大波。

蘇皓安本來就因為戀情備受關注,鬧了幾天官博下場安撫情緒,放出部分花絮後,也不了了之。

柳茵在回平京的路上翻到粉絲留言,大都是鼓勵暖心的話,偶爾有一兩句質問,她的性格懶得争辯,随手轉發了一首正在聽的歌。

像顆定心丸一樣,平息了粉絲的擔憂。

一些想借機吵架的人也撲了空,只是陰陽兩句紛紛散場。

就這麽四兩撥千斤解決了争論,晚上十點,回到平京東站。

剛立冬不久,落地北風呼嘯,氣溫一下子驟降。

柳茵把能穿的厚衣服都裹上了,風吹得眼睛睜不開。

拖着行李箱回家,屋子裏黑漆漆一片。

客廳亮着一盞臺燈。

付芸戴着眼鏡,看書睡過去了,聽到門響驚醒。

柳茵在黑黢黢一片中分辨出枯坐的她,吓了一跳,連忙去開燈。

“媽,這麽黑,忙什麽呢?”

桌上放着一大袋菱角,剝了一盤放在碟子裏,白嫩嫩的。

付芸摘下眼鏡,微微眯着眼睛:“睡不着,想着坐着等你一會。啊,這是你姑媽特意給你摘的菱角,讓你嘗嘗鮮的。”

“怎麽突然回雲州了?“

柳茵邊放包邊換鞋,坐在桌前倒了杯水喝。

付芸開始剝新的,在手掌心裏一掰,“咔嚓”一聲清脆作響。

柳茵坐下來幫忙,“在這裏住不慣?”

付芸神情不太自然:“回去看看你外婆,還有……朋友。”

“我以為您只有工作是朋友呢。”

“是有那麽一個。”

付芸眼神聚焦起來,夾雜着說不清的愧疚:“之前她在一中做副校長,是我的領導,人很能幹也很照顧我的,上個禮拜是她的忌日,我回去看看她。”

“哦,我好像聽您提過,是很早就退休的那個阿姨。”

柳茵有些好奇,從來沒聽付芸說過往事。

“她不是退休,是被人害了。”付芸今晚似乎特別有感觸,絮絮叨叨說着:“她年少時跟錯了人,被糾纏了一輩子,男人也是可笑,非将一個能披荊斬棘的女人困在竈臺邊,等油盡燈枯沒意思,再抛棄這個家,好好的人也是毀了。”

“那後來呢,她就離開了?”

付芸神情無奈,有些傷感:“女人在這個世界上能選擇很少,尤其有了孩子,就是被人拿住了軟肋。我當時聽信了謠言,擔心工作被牽連不敢去找她,等流言終于消散,她卻提前去了,只留下了一個孩子。”

柳茵無意識按斷了一顆菱角,忽然道:“那個孩子就是林醉,對嗎?”

付芸的動作停下,嘴唇微動,似乎猶豫掙紮了幾秒。

“嗯,是他。”

恍惚間一切線索都聯系上了。

柳茵愣了半晌,“那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付芸還記得很清楚,回想道:“是他主動聯系到我,他當時好像遇到了麻煩,希望我帶你回家,那次跟他聊過我才發現,他比我想象的還要了解你。”

那天在咖啡館裏,林醉站在對面,說出最後的請求。

付芸清楚的記得他眼底的哀傷,抛開情緒後的認真。他問:“她有跟您說過嗎?她一直想開一間畫室。”

付芸當時茫然地搖搖頭:“從來沒有。”

林醉點頭:“付老師,我說這話可能有些僭越,希望您能原諒,我只是……很喜愛她,想放手之前,能看到她和自己的夢想近一些,我知道她留在平京,其是為了早一點獲得您的認可。”

“我以為她不在乎,她從來不聽我的。”

“沒有孩子不愛母親的,她想拼命向外伸展長出翅膀,也想在奔波回來後有枝可依,她希望您能給她安全的港灣,而不是改變她的軌道。”

那天付芸聽完愣了很久,她絲毫沒有嘗試理解過,女兒的堅強。

好像突然有一天她就長大了,她這個做媽媽的沒有跟上她的變化,只是在震驚中想一次次扭轉她,讓她變回最初那個乖巧的孩子。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一個決定轉眼就過去了。

時過境遷,現在面對着女兒。

付芸輕撫女兒的發絲,溫柔了許多:“其實,是媽媽太害怕太軟弱了,困住你這麽多年。”

小孩即便長大了,心中也永遠在等親人的一句撫慰。

愛的彌補從來不會晚,像補齊了拼圖的最後一塊。

完整且堅固起來。

柳茵低頭扒着菱角,眼淚滴落在桌上,啪嗒,啪嗒。

付芸看在眼裏,嘆了口氣:“那孩子過得很苦,能長成現在這樣子,真是不容易。你們分手的事,我一直……”

“媽。”柳茵及時打斷,抿緊了唇:“是我不喜歡他了。”

付芸張了張口,最後握住了柳茵的手:“那咱們就往前看。”

秋葉凋零,被風裹挾而眠。

柳茵一晚上思緒紊亂,做了一個夢,夢裏還在京大的校園。

她和男孩在樹下相擁的瞬間,總是在用力抓緊時。

他消失不見,只留下捉摸不定的背影。

難過像海浪浸泡而過,一層層陷入冰涼。

直到被電話吵醒,她才迅速抽離出來,是程雪打來的。

才想起來她今天要來平京,人在電話開始抱怨:“賠罪免了,多帶帥哥來才好玩。”

柳茵剛要回絕,蘇皓安的消息跳出來:“姐姐,今晚有空嗎?”

他們同趟航班返回,當時前後腳的功夫下飛機。

因為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一直沒怎麽聯系,現在看,蘇皓安都已經發了好幾條邀請的消息。

大明星……怎麽不算帥哥呢?

得知能見到柳茵的朋友。

蘇皓安在電話裏答應的很爽快,一點架子都沒有。

兩人到了跟程雪約定的酒吧,被帶到定好的卡座裏,位置私密性還不錯。

還沒走近就聽到盡興地玩鬧聲,一看見柳茵旁邊的蘇皓安,頓時愣住了,很快有人認出來他,都覺得倍有面子。

蘇皓安也是個自來熟,骰子十五二十都能玩,一點也沒有大明星的架子,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柳茵身上疲憊還沒散去,和程雪挨在一處,點了飲料看他們。

酒喝熱了衣服又一件件都脫掉,最後穿了件薄毛衣抱着酒杯,臉色微醺。

蘇皓安回過頭拿杯子的功夫,簡直移不開眼,低聲說了句:“還沒見過姐姐喝醉,真好看。”

柳茵推他去坐下:“你玩好,不用管我。”

蘇皓安戀戀不舍離開,程雪趕緊湊過來,聞到八卦的氣息,興奮道:“這小孩一看就喜歡你啊。不如今晚拿下,都空窗這麽久了。”

柳茵搖頭,她還不至于喝醉:“倒不必饑不擇食。我只是在想你在車上說的事。”

“我見着林醉那事?害,他都沒跟你提,管閑事幹嘛。”

“只是不甘心,糊裏糊塗被上岸斬一劍,有機會當然要他還回來。”

程雪驚訝拍桌:“你早這麽想不就完了,姐妹給你句忠告,聽不聽?”

柳茵無奈:“說。”

“林醉這人有他的驕傲,他不來低這個頭。”

程雪豎起食指從下巴飛出去:“聽我的,死裏弄他。”

柳茵忍不住笑了,仇還沒報竟都有了一絲爽感。

不知不覺才意識到,原來當初的分手,在她心裏留下了從未愈合的傷痕。

她有些頭疼,找個借口離開,蘇皓安留意這邊的動靜,過來找柳茵:“我沒喝酒,送你回去吧。”

程雪連忙撮合:“把人照顧好,路上小心點。”

他們一出門,上天橋過馬路。

夜風習習,貫穿了整條街,有蕭瑟了幾分。

蘇皓安将衣服裹緊,沒喝過酒,目光還是爍亮的:“幫你打車嗎?”

柳茵搖頭:“不了,別再被拍到,你跟着我會鬧緋聞的。”

蘇皓安聳聳肩,拉過柳茵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裏,瞬間拉近距離。

少年人的眼裏倒映着斑斓,柳茵聽到他的呼吸,近在耳畔:“柳茵姐姐,我喜歡你,能跟我談戀愛嗎?”

柳茵愣住,又很快笑了一下,笑的停不下來。

蘇皓安着急解釋:“我現在有自己的工作室了,不會影響,其實你也是對我不反感吧?你想走出上段感情,我想認真談一次戀愛,怎麽看都很合适吧?”

風吹的柳茵開始頭疼,酒也醒了大半,她抽回手。

感覺小腹在不斷下墜,發着虛汗:“抱歉,我,我離開一下。”

蘇皓安追上前:“是我哪裏說錯了嗎?”

“不,不是。”她擺擺手,似乎忍不住:“我……”

柳茵轉身去找垃圾桶,蘇皓安想去扶,沒抓到她的手,眼看她撞到一個人身上。

男人擡手擋住蘇皓安的手,面無表情道:“松手。”

聽到這聲音,柳茵捂着小腹費力擡眼,對上林醉的側臉。

他似乎也是剛從車上下來,西裝裏的襯衫被她一抓亂,添了幾分狼狽。

柳茵想解釋一句,但疼得說不出話。

林醉掃過蘇皓安,冷冷的:“挑這個時間表白,是不是太心急了?”

“誤會了,我不是在趁火打劫……”

林醉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瞧他一眼:“是嗎?”

蘇皓安百口莫辯。

林醉托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背上,放低身體扛起她,披上外套給她。

柔聲勸道:“想吐就吐吧。”

話音剛落,柳茵忍不住奔向路邊,嘔出酸水。

冷汗一層層的發,她長發半紮着,有幾绺黏在脖子上,格外難受。

身上舒服了,柳茵下一秒就覺得如芒在背。

怎麽遇上他偏偏如此狼狽,不想讓他靠近,輕推他一下:“你走遠點。”

林醉沒動,瘦長的影子和她交彙在同一片黑暗裏。

他毫不嫌棄衣服被弄髒,幫她拍背順氣,聲音帶着一絲無賴:“你靠着我,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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