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南半球有時差。
他的消息總是集中在下午四點過來。
往往是将這天發生的事情,像便利貼一樣寫下來。
多是文字,偶爾信號好的時候有圖片。
他提到胎毛沒有褪幹淨的阿德利企鵝,頭頂像戴着貝雷帽,像個寶寶。
威德爾海豹長得慈眉善目胖乎乎,懶洋洋癱在冰面上,企鵝從腦袋前面大搖大擺走過,它們也不肯動一下。
柳茵忙完去聊天框收消息。
像看日記一樣看過去,對着企鵝寶寶的圖片。
忍不住彎起唇角,放大研究,笑得打滾,一張張保存下來。
然後逐條回複複文字,知道他那邊信號不好,不能接收圖片。
就找一些能表達情緒的顏文字,手機裏存了一大堆。
發出來莫名有些萌感,顯得她格外熱切似的。
其實……
那天她提到結婚,并不是一時沖動。
或許是海太遼闊,風夠喧嚣,掠過雪山的飛鳥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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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他在風雪中對話那幾分鐘,以及這段時間的點滴。
她好像找回了那種生命力一樣的東西,從乏味的獨處生活裏,感受到了一絲震蕩,很難承認,她對他是有着習慣性的依戀,只是壓抑太久。
科考隊一去半年,在地球的另一端,也是異國戀到極致了。
林醉那邊只有2G網,也不妨礙聊天的頻次,只要有信號都會準時晚安。
他會提前定好鬧鐘,一分一秒也不差。
可是,不記得從哪天開始,柳茵發覺他失聯了。
最後一句停留在她問的話:「雪山上有狐貍嗎?」。
自此,就再沒回應了。
起初柳茵沒有在意,還是将日常瑣碎的點滴,像備忘錄一樣記下。
時間長了,對着空蕩蕩的對話框,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也從那天開始,柳茵淺眠,反複做着在孤島上看到翻船的噩夢。
醒來時常一身冷汗,整個人虛脫一般。天還未亮,房間裏空曠又安靜,透着晨曦之前墨藍色的天空,人安靜得像沉溺在了大海裏。
她起床倒一杯白水,澆灌幹澀的喉嚨。
胸膛的起伏勉強平穩下去。心裏念着,再等等,再等等……
五天之前,晴,有大風。
林醉外出記錄數據,順便幫基地隊員運送物資。
和基建工人們交接完畢後,得知他們要去衛星地面接收站檢修,由于極夜天氣幹擾,又湊巧之前負責翻譯的隊員生病了,時間只能延後。
很多工人等着下班船一起回家,這一耽擱很可能就沒法回國過春節。
“我看過資料,興許能幫上忙,趕在下班船來之前返程。”
林醉溝通流利,身體好一些又年輕,的确是不二人選。
這趟行動太過辛苦,又想着科研工作不能耽誤,大家都沒人敢提,林醉正是看出這點,主動自薦化解了尴尬。
領頭大哥提醒:“這下午天氣可要變了,很危險。”
林醉提着箱子背着包:“我會盡快的,發信號聯系,別耽擱時間了。”
一行人朝着目标的雪山出發,距離很遠,需要先上車開一段路。
大家在車上聊天,林醉在副駕駛座翻譯資料。
在基地相處久了,也都沒什麽秘密。
林醉長得紮眼,像個來拍戲的演員,看着一點不學究氣。
大夥最是好奇,趁這個機會,有人問:“小林博士,之前一直外出最頻繁,是給家裏人聊天吧。”
“是。”
“每次那麽久,肯定是和嫂子吧。”
林醉下筆不停,露出笑意:“嗯,不過也好久沒信號了。”
衆人說笑着:“小林博士就是有心,咱們有時候都記不起來這事,也不知道聊啥,有人惦記就是好啊……”
林醉靜靜聽着,腦海裏浮現出那晚做在畫架前的她。
她認真時的樣子格外冷傲迷人,視線相撞,又藏不住的心思,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只有在那時才能看到真實的柳茵,足夠在記憶裏反複琢磨。
他低頭笑笑,習慣性翻出手機。
看到柳茵之前錯過的留言「山上有狐貍嗎?」
車開得越來越近,衛星站就在不遠處。
白雪茫茫,天地一色,映得人們眼睛發酸。
他想了想,把包裏的相機拿出來,回頭道:“我就從這裏下,剛好去附近拍下照,多走幾步。”
“好,我們也都了解操作流程了,謝謝小林博士。”
“注意安全,我們就在附近。”
“好。”他應聲下車,一腳踩在厚厚的積雪裏。
車開不上坡,就停在半腰處。
大家在不同節點下車後,都紛紛分頭出發。
狂風肆虐後的雪原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寂之中。
厚厚的雪層覆蓋着整片幹燥的土壤,饑腸辘辘的動物們開始出來覓食,禽鳥的長鳴漸漸打破沉寂......
半小時後,林醉在對講機跟隊員彙報,測結果無異常。
他站在風雪茫茫中等了一會,轉身時,墨鏡前一閃而過道亮光。
落日下,金燦燦的光映照着小山坡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冒頭張望。
林醉摘下墨鏡确認,目測是一只島狼之類的小型捕食者。
雪山裏,這類哺乳動物十分罕見。
大概是她在網上搜索過圖片,把冰川狼當作狐貍,遠看的确有點像。
這種曾經南極霸主的存在,簡直像幻覺一樣。
林醉在原地呆愣了幾秒,屬于他特有的堅毅出現在眉眼間。
他開始整理補給袋,擦拭沾滿雪粒的攝像機,向着遠處高大的雪峰山邁開了步子。
極地天氣變化的很快,差不多到傍晚的時候。
林醉才走到距雪峰山五百米左右的小雪丘旁,而且他已經處于極度缺水狀态,他艱難的将雪水滴進嘴裏,靠着雪丘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那是什麽......”
林醉突然坐起身,驚詫的看着前方,高大的雪峰山雪天交接的地方。
一束金色光緩緩流瀉了下來,那峰頂之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白色的身影,正揚起腦袋張望,透着野性與靈動。
它在山頂上傲視群峰,以極快的速度紮進雪裏。
一只白色成年島狼似乎發現了什麽,朝這邊看過來。
焦點逐漸清晰,它清澈的眼眸如夢似幻,好奇打量着人類,輪廓越來越清晰,它舔舐毛發的樣子,似乎毫無戒備心。
林醉飛快的按下了快門,定住一會。
生怕驚擾了這自然的生靈,直到看着它跑進了山坳裏。
如幻夢半悄然消失,就像是從來沒存在過,還好,鏡頭裏已經留下那一瞬間的美好。
他起身準備返程,整理着補給帶。
忽然間,身後風聲緊促,林醉朝後看了眼,山坡有雪層滑落。
意識到暴風雪的前兆,他立刻拔足向山下狂奔,顧不上補給水分,背着行囊往山下邊跑邊滑行,不斷被墜落的雪粒蓋下來。
傍晚時分,隊友們久等不回來。
在車裏等候,外面能見度很低,領頭的大叔有些着急的下車去找。
對着山頭大喊:“小林博士,能收到嗎——”
風雪越過山丘。
在另一邊,林醉倒在了荒漠冰原上,手還在抓緊行囊。
手機那端屏幕亮起,是一條一條的留言傳送過來。
柳茵從出租車上驚醒。
下意識看了眼手機,還是沒有回複。
車窗外飄來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發梢,慢慢融化。
她抖了抖雪,縮進大衣裏,還是抵抗不住那陣突如其來的冷意。
“媽,我到了,馬上上樓。”
柳茵挂斷電話,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車,進了單元門。
推門回家,付芸正在招待親戚,家裏坐了一堆人,都是媽媽以前的同事,過來串門聊天。外面在放鞭炮,電視機裏在播放晚會節目,房子裏暖烘烘的。
“回來啦,這都是你叔叔阿姨,我們聊一會。”
付芸拉着柳茵進廚房端菜:“一會都留下,準備吃飯。”
“這是小茵吧,長這麽漂亮啊。”
“聽付老師說,找着對象了,是要結婚了吧?”
“還沒呢。”柳茵撐着笑意寒暄一陣,付芸知道她不喜歡人多,拉着她去廚房端菜,臉上抑制不住的開心。
柳茵往外張望了眼:“媽,怎麽家裏這麽多人啊。”
付芸忙着盛菜:“小林寄了好多螃蟹海鮮什麽的,我吃不完,就喊他們來做客啊。”
林醉這暗度陳倉,收效甚好。
柳茵內心服氣,嘴上卻非刻薄一句:“他可正夠周到的。”
“是啊,這孩子沉穩,在平京能紮穩腳跟,我看挺合适你的。”
付芸喜氣洋洋的:“對了,你們婚禮打算在哪辦?”
還以為柳茵會拒絕,沒想到她認真考慮了一下。
“就簡單點,在雲州辦呗,他對小城也挺有感情的。”
付芸點頭:“好,也好,大家離得近也都能來看看,我給你準備了……”
“媽等會,我接個電話。”
柳茵拿出手機,看到是境外的,驚訝出去接。
客廳一衆人都被吸引,猜測是男朋友來電話,付芸解釋:“小林在國外出差呢,好不容易來個電話,你們別管她。”
柳茵跑到陽臺拉上門,調整了下聲音。
準備開口,聽到嚴肅沉穩的聲線:“柳女士,您方便回京一趟嗎?”
對面又說了句什麽,她聽完愣住,無力垂下手。
“這孩子,不知道冷……”
付芸在外面看見柳茵一動不動,覺得奇怪想要上前問。
柳茵轉過身,仿若行屍走肉一般,出來拿着衣服和包,往門外走去。
“你這是要幹什麽?”
柳茵眼神渙散,反應過來:“我要去機場。”
付芸見女兒這失魂落魄的樣子,猜測出了大事,慌張跟出來。
拿着衣服和去追柳茵,叮囑着:“別怕,有什麽大事,都先定住神。”
柳茵穿着衣服,已經急急忙忙上車。
回過神眼神才定住,擠出一絲安慰的笑:“媽,我自己可以的。”
車行漸遠去,她靠在椅背上,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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