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這個夜晚如此漫長, 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嚣。

我不斷地喘息,口幹舌燥,腦子終于已經發熱到某個阈值, 我甚至能感覺頭上是一片熱汽在聚攏着往上蒸騰。

如今這般局面,讓我心力交瘁到了一個地步, 一陣陣的冷意從手心向手臂蔓延。額頭發熱, 但冷意卻怎麽也無法驅散,手心滿是汗水。

這個時候, 我想起來一件小事。

奔跑了這麽久, 我還沒有吃晚飯。

我恍惚之中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但又覺得像是風吹過灌木叢的聲音。蒙德似乎在我問我話,我聽得并不清楚,視線一片模糊, 在不遠處的前方,似乎在綠叢之間一閃而過。

身後,難不成是艾什禮在接近?

遠處的衣角,又難不成是萊納特尋了過來?

他們會作何反應?

會暴露嗎?

明天的庭審會有困難嗎?

怎麽辦, 想想辦法。

我的腦中有這樣的聲音, 但這個聲音卻像是陡然松下的弦,不再着急與激動。

四肢的冷意讓血液都凝固了, 一并将我的思緒也凍住。

我也激動不起來了, 力氣在逐漸抽離,連站着都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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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此刻無限延長, 幾秒鐘還是幾分鐘已經不再重要, 我已經到達極限。慢慢的, 連着急與焦慮此種情緒都變得陌生,我好像身處一個怪誕的世界裏。

活着, 真的好難。

良久又或者是不久後,蒙德道:“你怎麽了?你現在看起來臉色很差。”

我張開口,聲音嘶啞至極,如砂石作響,“蒙德先生,請回吧。”

蒙德詫然道:“什麽?”

“我向您撒謊了,方才,我去見了一個對我十分重要的人。”我道:“他無意之中,知道了這份案件的事,然而他并不信任我。就像所有人一樣,在虛假的案情背後推測出一個結論,再用結論倒退在我的身上。”

“這并不怪他,但我又能怪誰呢?怪我想要得到一個公平的判決嗎?”

我問道。

蒙德愣住,像是被我搞糊塗了,“這和讓我回去又是什麽意思?”

“明明是他傷害了我,卻因他本人的身份和背後的勢力,所以我甚至還要誇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嗎?”我捂着額頭,身體幾乎支撐不住地搖晃起來,“因為這是一樁不适合披露的醜聞,所以加害人死了便要為他粉飾,受害者想要伸張正義就要先學會屈服。蒙德先生,我不理解世界為何是如此運轉的,體面就是這麽重要的事情嗎?”

“可是這件事本身便是醜聞,它暴露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對你也是。”蒙德終于理會了我的意思,又道:“你還年輕,性格又單純,不适應這種事很正常。而且你總不能現在拒絕我的,不然明天你難道要将真相訴諸于衆?五城的民衆不會信任你的,軍團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苦口婆心地勸慰。

我已經聽不太懂他的話音了,胃部一陣陣的酸水上湧,喉嚨總覺有什麽吞咽不下去。我又道:“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我,前幾日,他們便試圖抓捕我。我幾乎逃到了五城邊境,為了活下來一直在打黑工,那時我總覺得,熬到庭審結束就好了。”

“現在我只覺得,會是如此嗎?”

我說完這句話,終于有些站不住了,往後踉跄幾步。

蒙德眼疾手快地拽住我的手,我好容易站穩,胃部再次翻湧。

“嘔——”

雙手支撐着膝蓋,我俯下身幹嘔幾下,眼前完全被黑暗吞噬。周邊的一切全然旋轉起來,風聲空曠得吓人,我恍惚中聽到“咚”的一聲。

緊接着,背部轉來震動,面前的光景轉換

我先看見一片夜空,黯淡的星星挂在夜空,仿佛在朝我眨眼睛。

我也努力眨了下眼睛,然後再也睜不開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已經到極限。

艾什禮,希望你這次也能聰明一點猜出來什麽。

萊納特,算了,你老實點就行,聽不懂也沒事。

意識逐漸消散,我的思緒也模糊起來。

累死了,歇會兒。

再次睜開眼時,四肢的酸痛讓我喉嚨裏忍不住溢出聲□□。

藍色的微光讓我的眼皮有些怔忪,我有些無力,向窗外一看,卻看見厚重的窗簾。縫隙之間,似乎有隐約的白光。

我有些茫然地向四周環視一圈,然後看見了手邊的卷毛腦袋。

他被我的動作驚醒,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睡意朦胧地看我。幾秒後,他瞪大眼,面上浮現信息,兩手抓住我的手,“你終于醒了!”

“我怎——咳咳咳,怎麽了?”

比我的話音先跑出來的事咳嗽。

萊納特立刻給我遞上一杯水,道:“醫生說是低血糖還有激烈運動損傷,現在已經給你注射了藥劑,說無不适就可以離開了。但醫生還說……你注射了信息素抑擴劑,這是為什麽?”

和針對情熱期的抑制劑不同,這是在幾分鐘內迅速抑制信息素發散的針劑,持續時間較短且副作用大。

“蒙德廠長呢?”我沒有回答,只是問,“我睡了多久?”

“三個小時。父親他回酒店休息了,我是偷偷溜出來看你的。”萊納特頓了下,又道:“你現在好點了嗎?好點的話,我帶你去找父親。”

萊納特摸了摸耳垂的耳釘,低聲道:“還有八個小時,庭審就要開始了,你們還有時間。”

還有時間對口供嗎?

對個屁,艾什禮不解決什麽都是白搭。

我看向萊納特,又笑了下,道:“你臉上有傷,怎麽了?”

“有嗎?我明明沒被他打到啊!”萊納特立刻擔心起來,拿起終端照,“在哪裏啊,我怎麽看不出來?”

“你仔細看看,不覺得眼睛下面有點青嗎?”

我問。

萊納特瞪大眼睛,觀察了幾秒,“好像是真的,真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黑眼圈誰沒有,沒有現在還不睡也有了。

我又問:“你和誰打架了?”

“表弟。”萊納特有些煩似的,“我跟他就沒有合得來的時候,他總是欺負我。”

他有些委屈,又握着我的手,用臉蹭了蹭,殷切地看我,“他是大法官家的孩子,在酒店裏碰到了,他就直接說我們這是在颠倒法律公正之類的。反正說話很讨厭。”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用拇指揉了下他的臉,“沒事。對了,我還沒有和你解釋事情經過,禮物也沒有送給你……”

“不……不用解釋了。”萊納特搖頭,“當時我在附近,父親送你去醫院時,我問他了。他告訴我了。”

“只有你和蒙德廠長嗎?”我笑着道:“把我擡過來也太費勁了吧。”

萊納特拉着椅子,向我更湊近了些。大半個身體壓在床邊,他帶着點笑,探頭夠來,用臉去追我的手,“當然啦。”

當時有沒有親密舉動呢?

艾什禮看到了多少?

他徹底離開了還是在附近呢?

許多問題萦繞在我的心頭,但若有似無的消毒藥水也好,還是病房內微藍的光也好,又或者是激烈奔跑與思考的後遺症也好……我現在十分平靜。

我起身下床,走到床前,兩手抓住窗簾。

“哧啦——”

窗簾被拉開,淩晨的天空微微有了亮光,但仍是一片厚重的壓下來的陰翳。

我打開終端。

只有蒙德和艾什禮發來的消息。

看來斐瑞現在還沒醒。

[蒙德:你醒來聯系我吧,庭審這件事不是這麽輕松能解決的。]

[艾什禮:你不願意告訴我的事情,我自己會查。]

很好,你的主觀能動性很強!

無論如何,明天的庭審起碼不會死得這麽快了!

“你為什麽又在看終端?”萊納特走到我身後,面色有些不滿,卻又想親近我,“對了,你說的禮物呢?快給我,快給我。”

我腦中停了幾秒,又迅速拿起終端操作了下,随後道:“你看看郵箱。”

萊納特不明所以,拿出了終端,檢查完郵箱後,卻瞪大了眼睛,“萊斯林的大學通行證麽?”

“嗯。”我鄭重其事地道:“我這幾天,賺了些錢……在一些渠道買到的。”

我望着他,抿着唇,露出了沮喪的神情,“對不起,我知道做到這些了。我配不上你,但我想給你更好的生活,所以因庭審事件被帶到這裏時,我也在想結束後找個工作。想要賺更多錢,再見到你。”

“你——”萊納特說不出話來了,綠色眼睛裏閃過心疼,“可是根本沒有必要啊!又不是一定要你怎麽樣的,我明明自己就可以……”

萊納特望着終端,又抿着嘴,很是難過,“對不起,我真的太沖動了,以為你要……抛棄我。”

他用力鉗制住我的腰部,将我抱到窗臺上,腦袋擱在我肩膀上,“你好傻啊,傻子,都說過了不要逞強。我一個人好難過,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真怕又是幾個月找不到你,然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拍着他的肩膀,“沒事沒事,我之後就決定回去了,我會在十二城等你的。”

“真的嗎?”

萊納特有些興奮,松開手望着我。

我點頭。

真的,內環城狗都不待,這太兇險了。

兩周不到,我都瀕死多少次了!

還是回去避避風頭,回廠子裏打兩年螺絲再再找別的機會闖蕩吧!

庭審結束把艾什禮和斐瑞的關系結束了,跟江森推脫下,戒指呢也送出去了,至于通行證,就萊納特這個腦袋估計也不會真的想去上課……完美。

五城之行,就此結束!

一星差評,再也不來了。

我暗暗發誓。

我又道:“我考慮了下,現在情緒冷靜下來了,即便是為了你,我也不能再被這次庭審打倒。”

萊納特面上有了幾分開心,“所以你決定繼續維持原來的供詞了嗎?”

我對他微笑,“嗯,我們去找蒙德廠長吧。”

窗外清風吹進來,天空似乎比方才明亮了幾分。

亮得好,早該亮亮了!

我心情愉悅至極,甚至感覺窗外的樹上已經有鳥在叫了。

叫得好,早該叫叫了!

萊納特問道:“那我們現在……算什麽關系?”

我笑而不答。

自己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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