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第8章 八
魏婉恍然大悟,心頭冷笑,手上瓷勺卻前送數寸:“殿下還是多少吃一點吧。”
卞如玉輕巧避開,要強調自己沒胃口,奈何“虛弱”的人說話慢,被魏婉搶先:“白粥最開胃了。”
卞如玉話到嘴邊拐個彎:“本王胃口其實還好,就是身子不行,吞咽犯難。”
“殿下方才還說,見着奴婢,身子立刻就好了許多。”
卞如玉沉默半晌,帶笑張唇,只是呼吸稍微有些粗重和紊亂。
吃了癟不服氣?
魏婉笑盈盈喂卞如玉。
楚王殿下的嘴巴始終張至最大,既要擔心勺蹭掉粉,又怕粥融化珍珠粉,直勾勾盯着瓷勺,魏婉偏還手腕晃動,他臉面愈發緊繃。
瓷勺送至唇邊時明明位置靠上,卞如玉唇剛往上躲,魏婉倏地将勺壓低,卞如玉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補救,卻還是被瓷勺蹭掉下唇珍珠粉,現出一瓣紅潤。
粥滑入口,他好不甘心地咽下。
“殿下僅吃一口,氣色就好了許多。”聽魏婉欣慰開口,卞如玉差點噎着。
“是呀,看來還是得多吃點,”卞如玉含笑回道,“就是本王手上無力,要勞煩魏姑娘把剩下半碗都喂了。”
自個吃癟,也不能讓她好過。反正妝已經脫了,卞如玉故意放慢速度,每一口都要含許久,讓魏婉一直端碗擡勺,手懸空中。
哼,看她手酸不酸?
魏婉曉得他在報複,但不氣惱,反覺這楚王沒由來變得幼稚——坐床上越久越熱,他自己已經汗如雨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魏婉不屑晲看卞如玉,卻發現他臉上的脂粉差不多被汗水洗幹淨,丹鳳眼沒了唬人烏青眼圈,現出原本的熠熠神采,猶如雲破月出,一霎驚豔。雙頰緋色,兩瓣紅潤的仰月唇則更剔透,一滴汗滑過鼻尖,這人美貌裏怎麽還生出媚态來?
魏婉迅速偏頭,不再看他。
重新鎮定心神。
片刻後,故意吸了吸鼻子:“殿下身上,總覺得有好濃的藥味。”
卞如玉“和善”一笑:“你來前一個時辰,本王服過一碗藥。”
“一碗藥?”
“嗯。”卞如玉雙手指尖相抵,比劃,“就這麽大一碗,熬了幾味。”
魏婉點頭,似信了他。喂完放下粥碗,改拿架上絹帕,拭向卞如玉臉頰:“殿下發汗了,奴婢幫殿下擦擦。”
卞如玉随即左偏躲讓,魏婉卻借着拭空的機會,身子一攙。
“哎呀!”她驚呼,不小心踢到床下銅器,叮哩哐當,發出一陣無法忽視的巨響。
“底下是什麽東西?”魏婉一臉無辜好奇,彎腰欲拾,卞如玉傾身欲阻,卻仍晚了,魏婉已拉出香爐。
一個、兩個、三個……搬家似的,把它們從床底掏出來。
“怎麽這麽多藥爐?熏的?殿下不是服的藥嗎?”
卞如玉臉色跟吃了香灰一樣難堪。
魏婉卻埋頭邊聞邊嘀咕:“人參、貝母、甘草,治肺氣虛咳;芫花、雄黃治心痛;烏頭驅寒,藜蘆湧吐,當歸、紅花、炒桃仁,治腫脹淤血……這不是幾味是幾百味呀!”
“殿下——”她仰頭睜大無辜懵懂的狐貍眼,“您究竟生的什麽病呀?”
瞧他剛才阻攔的動作,可格外麻利。
卞如玉緊抿雙唇,咬牙切齒,此女通曉藥性,還明知故問。
魏婉、魏婉、魏婉……他竟不知不覺,将她姓名反複默嚼。
半晌,挑眉開口,嘴角微翹:“魏姑娘,實不相瞞,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昨晚本王起夜喝水,不小心膝蓋磕上桌腳。”
魏婉順着卞如玉手指瞄向桌腳,且聽他怎麽編?
“本王腿腳本來就弱,這一撞腫脹淤血,輪椅往後倒,接着撞上桌子,一壺水落下——咣當,本王濕了一身。感染寒涼,心痛虛咳,咳、咳,屋漏偏逢連夜雨,因此心緒低落,沒看清誤服宿食,不得不湧嘔催吐,胃也傷了,這會才吃不下粥。病情繁雜,一症一方,所以才需百味。”
“唉,多病所需唯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
他的故事明明荒謬,卻條理清晰,繪聲繪色,講到杯落,拟聲口技,若真杯碎地,讓人不自覺跟着揪心。講到遍體鱗傷,食不下咽,述中帶泣,聽者恸憐。最後一聲喟嘆自嘲,苦中作樂,又不由自主對他升起欽佩。
魏婉心道:卞如玉不去當說書人,可惜了。
“原來都是桌腳的錯,”她一張臉依舊天真浪漫,茫然若迷,“可是——殿下您這麽多病,真不用口服,只熏一熏就能好嗎?”
卞如玉肘撐床框,手又撐着腦袋,扶額擋住自己雙眼:“熏了就能好,本王命盤臺輔在疾,就是容易磕磕碰碰,從小到大,桌腳床腳,柱子凳子,撞着沒上千也有幾百回了。”
話音落地,房內寂靜。卞如玉眺向魏婉,見她神色似懂非懂,良久,佳人啓唇,語重心長:“那殿下日後出行一定要小心。”
*
魏婉剛回煙雨苑,霞紅桃露就圍上來,問東問西:“怎麽樣,殿下沒有責怪你吧?”
“殿下身體怎樣?”
“殿下到底生的什麽病?”
最後這句是桃露問的,魏婉淡淡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殿下不慎磕碰了腿。”
桃露和霞紅皆陷入沉默,須臾先後合十,禱告道:“老天爺保佑,殿下本來腿就不好,一定要早日康複。”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魏婉見她倆說完都看自己,便也點了點頭。
如她所料,不過半個時辰,就有人私下再找她打聽卞如玉病情。
但她和預判的又有不同,來人不是霞紅,而是桃露。
“殿下嗑到了腿呀。”魏婉演技越來越精湛,爽直和疑惑皆寫在臉上,“我好像告訴過你的。”
桃露拍腦門:“您瞧我這記性,轉眼就忙忘了!”
“沒事沒事。”魏婉淡笑。
到了晌午,午膳小憩後,魏婉起來練阮。一曲終了,一直沒機會近身的霞紅摸進門來:“姑娘彈得真好聽!好像那天上的曲子!”
魏婉笑了笑:“此曲名喚《天宮》。”
“怪不得。”霞紅越湊越近,面對面盯着魏婉,眼神在一霎間重變得圓熟陰沉。
魏婉會意,起手彈新曲。有厚重的阮聲作掩護,霞紅方才發出不符合年紀的低啞聲:“究竟何病?”
“喝水磕碰到腿。”魏婉指尖不停,一音不錯,“事實如此。”
霞紅皺眉,下一剎忽展顏恢複天真爛漫。少傾,桃露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是您在裏面彈曲子嗎?我能進來聽嗎?”
霞紅自此再沒打聽過卞如玉病情。
隔天,魏婉經過院中,掃地的煙綠手一揮,不小心把一撥葉子掃到魏婉腳下。
只有半片葉子攀上魏婉鞋尖,煙綠的臉卻瞬間漲紅漲白,埋頭貓腰跑近撿葉子,撿兩片掉一片,很是慌亂,還差點撞上魏婉。
“沒事的不用撿,”魏婉縮腳,頓了頓,“煙綠,你不要害怕。”
煙綠倏地僵住。
過了會,她緩緩背過身去,一聲不吭就走,魏婉瞧着她的背影,心想這人也太拘謹了,畏懼攀談到這種程度,煙綠忽然轉身,大步朝魏婉折返,三步并兩步,差點沖撞到魏婉身上。
魏婉擡手一扶,幫她剎住。
“多謝姑娘!”煙綠臉頰通紅大喊,低頭鞠躬,魏婉無奈笑笑,正要回應,忽細弱蚊蠅的問話鑽入耳中。
“何病?”
輕輕兩字,卻令魏婉笑意僵住,稍後才恢複如常。
煙綠不同往常的游絲聲再入耳:“清心直道掬兩袖風,克己奉公對一輪月。”
這是藺昭書房內的對聯,非府內人不知情,魏婉心愈發沉,張唇做口型:你是?
相爺的人。
煙綠擡頭垂首間,亦以口型無聲且迅速地作答。
魏婉又問:那你姐姐?
煙綠搖頭。
女主如墜寒窟。
煙綠分唇,再次催促:“病情。”
魏婉想了想,還同之前一樣回答:“磕碰腿傷。”
煙綠先楞,而後似乎瞪了魏婉一眼,飛快跑走,繼續掃地。
魏婉則往她本來要去的地方去。
一切如常。
魏婉有自己的考量。
她總覺得有雙不被發現的眼睛,正時時刻刻窺視着自己。
這院裏三位家生子都說,水二木三,金四土五,沒有一是因為殿下第一,一手遮天,不容置喙。
但魏婉卻覺不然。
因為紫薇鬥數裏就只有五種命局:水二局、木三局、金四局、土五局、火六局。
本來就沒有一。
但應該有六。
會不會府裏有一位大家不知曉存在的暗衛,正好叫“阿火”,或者“小火”,“火公公”之類?
鬥數秘術,桃露紅霞煙綠自然不會,但昨日聲稱自己“臺輔在疾”的卞如玉一定是懂的。
魏婉總覺得那位“火”在監視自己,不能妄言。
*
“什麽東西都敢蹲本王府裏打聽!”水雲閣內,卞如玉聽完阿火回報,重重拍向輪椅扶手,攥緊。
阿火、阿土和木公公恭敬立在卞如玉面前,垂首聽訓,皆默道:殿下息怒,咱們在別的府裏也安插不少。
卞如玉攥着的右手漸漸改為輕叩,半晌,兀地輕笑一聲:“連家生子都收買了去,六哥還真是賊心不死。”
藺昭也是,六哥的霞紅,藺昭的煙綠。
卞如玉收斂笑意:“六哥和藺昭那邊務必盯緊,一有動作及時回報。”
面前三聲應諾。
待木公公和阿土屏退,阿火飛身上了房梁,卞如玉突然輕喚:“唉——”
少傾,不聞回應,他仰頭對着房梁:“阿火。”
阿火落地,發帶跟着吹落:“屬下在。”
“她當真跟所有人說的都是本王磕碰到腿?”
阿火面現疑色,是啊,剛剛禀過一遍,殿下也已知曉,怎麽還問?
“是。”阿火耐心重答。
卞如玉垂眸睫顫,揮了揮手示意阿火隐去。待房間看起來只剩下自己一人,才重新擡眼,目光仿若被磁石牽引,徑直望向架上手帕,接着垂眼看床底,最後揚頭視線定格在“心上人”的小相上。
凝視良久,他忽撇了撇嘴,神色有些不自在。
*
不知名連廊。
伫立柱旁的黑袍男子身長逾九尺,幾與立柱同高,肩寬背闊,甕聲甕氣:“是磕傷還是被刺傷?”
黑袍男子背後,奏報的侍衛身過七尺,在尋常男兒裏算高的,卻似小土丘仰望大山,被氣勢壓得窒息,戰戰兢兢回話:“殿、殿下,屬下不清楚……咱們的人那晚都死了,不知道九殿下傷輕傷重……”
黑袍男子猛地轉身,單手提雞娃般擰起手下,鉗制脖頸的手快速收緊,兩道極淡的眉毛挑起,目光兇惡:“六個人都殺不了一個殘廢——”
手下欲求饒,卻被勒住咽喉不能發聲。
手下甚至不敢掙紮。
黑袍男子毫無征兆一松,手下頹然墜地,後腦勺滲蔓鮮血,黑袍男子卻開心大笑,殘存最後一口氣的手下毛骨悚然,如果可以,只想爬走逃命。
黑袍男子笑道:“無妨,之後再殺他一回。”
哪怕九弟是只九命貓,殺十回,也還是死透了。
猙獰的笑聲久久回蕩廊間。
*
透窗的日輝将相府書房照得亮堂堂,藺昭卻仍點燃手邊燭臺。
他将楚王府傳回的線報拈近,燭火立刻躍起,吞噬薄紙,上書的“楚王磕傷腿”自“楚”字開始燃燒,轉瞬盡成灰。
公孫明方盤膝在旁,眯眼沉聲:“她不會反水了吧?”
“不可能!”另一側梁徹立馬替魏婉申辯。
“呵,如未反水,緣何回此等線報捉弄主公?依屬下之見——”
“明方。”藺昭擡手,示意公孫止聲。他燒完了紙,胳膊無聲垂下去,聲亦輕淺,“她初去乍到,沒有經驗,難以探知實情。”
藺昭心裏總覺着應該先原諒魏婉一次。
“下不為例。”他淡淡續道,接着扭頭問梁徹,“你那邊怎麽樣?”
梁徹眼珠轉動,默算時辰:“勞煩主公再等一刻鐘,就能回報。”
藺昭颔首,不一會梁徹去回匆匆,帶來一沓厚紙,神色凝重遞呈藺昭。
每一張藺昭都仔細過目。
楚王府另一條眼線去扒了卞如玉的藥渣,竟數出三百二十五味中藥,百病莫測。
“卞如玉在使障眼法?”梁徹挑眉,“會不會他壓根就沒病?”
“未必。”公孫明方眉眼緊繃,停撚念珠。
藺昭伫在二人前面,沉吟不語,甘草與芫花,烏頭與貝母,的确相反劇毒,不可同用,但有時遇沉疴痼疾,也可棋行險招賭一把,相反相成,配伍在一起反起強效。
史上就有數例合用的名方。
藺昭的疑心比公孫明方更重,虛實間更偏向于卞如玉走投無路,死馬當活馬醫,以毒攻毒。
京中只怕又要變一回天。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卞如玉死了魏婉就會回來,竟呼出一絲可聞的鼻息。
主公很少吐納這麽重,梁徹和公孫明方旋即一左一右,緊張盯着藺昭。
藺昭垂下眼簾。
俄爾,他擡眼側首,看向梁徹:“阿徹,五月初一的船宴,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了,不宜再遲。”
梁徹臉色倏變灰暗,渾身繃緊。
他咬了咬牙,再開口時,神色輕松:“主公請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
藺昭啓唇,似乎還要再說什麽,外頭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藺昭合唇。
片刻靜默後,門外響起奏報:“公子,張公公來傳旨,陛下召公子入宮議事。”
今天藺昭休沐,但聖人經常在休沐日傳喚,并不見怪,藺昭遂起身交待公孫和梁徹:“我去一趟。”說完趕至正堂,與等候的張公公一道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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