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百幕-白
第一百幕-白
“他居住在白鴿泉水的旁邊,無人來往的路徑通往四面。”
“一位少年未曾獲得稱贊,也很少有人愛憐。”
“山石旁的一株白水仙,半藏着逃離人們的視線。”
“美麗得如同天上的孤星,一顆唯一的星清輝閃閃。”
“他生無人知,死也無人唁,不知他何時離了人間。”
“但他安睡在墓中,啊,可憐,對于我意義全然不同。”
白念波輕輕地唱着,唱完他低頭說:“小時候史蒂芬牧師經常唱的,你還記不記得了?這老頭教書沒什麽本事,歌編得倒是不錯。”
他擡手擦了擦懷中人臉上的血污,翹了一下嘴角:“天知道那是唱給哪個女人的?我把它改了改,你覺得怎麽樣?好不好聽?”
懷中人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白念波也不等他答,柔聲道:“好聽我就再給你唱一遍,他們還說要請和尚請牧師,嘁,倒不如我唱的。”
白瑾的臉色已經開始泛青,白念波凝視着他,看着看着,忽然忍無可忍抽了口氣,顫抖着吐出這口氣的時候,淚水也砸在了白瑾被血浸透的毛衣上。
“下輩子再也不管你了,你的愛和恨都不要了,我要不起,我怕了你了。”
他低頭輕輕地用嘴唇碰了下白瑾的額頭,顫聲一笑:“小崽子,這回再也不說我占你便宜了吧?”
一邊笑着,他一邊從皮箱裏取出最後一只嗎啡針劑,針尖對準了動脈,連猶豫都沒有,準确無誤地紮了下去。他想自己執着了一百年,終于釋然了,再不會心存僥幸,也再不會抱有任何期待了。
“砰”的一聲,是阿冉撞開了門,白念波頭也不擡,只是悠悠問:“阿冉啊,我剛才跟你囑咐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阿冉呆立在那裏:“二爺,剛才——”
“那就好,”白念波只關心這個,揮手道:“到時候別忘了,出去吧。”
阿冉嗚咽道:“二爺……”
白念波已不再理他了。
白念波握緊了白瑾的手,其實已經有點看不清他的臉了,但無所謂,他難道還會忘了他的樣子嗎?白念波閉上眼睛,忽然笑了起來,看到小一號白瑾怯生生地坐在他面前,還是第一次來到他家的樣子,白念波愛憐地看着他,自己也變小了:“弟弟,你餓不餓?”
他從盤子裏夾了一塊排骨放到他碗裏:“你吃,快吃啊。”
又補了句:“吃完還有。”
雪越下越大。
起初還是飛絮一樣地飄在空中,忽然就變成了撕碎的紙片下得鋪天蓋地。清晨人們經過白宅門前,看到整個院子裏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都道這家下人一向最勤快,不知怎的今天都懶了,沒有一個人出來清掃。
面對這樣的評價,白公館依然是靜靜地聽着,又過了一陣,走出來一個男孩子,從頭到腳穿的雪白,木然地走下臺階,他開始掃雪。雪下得那麽大也沒有他掃得快,掃得一絲不茍,一條寬敞大道從白公館一直延伸到公館鐵門,像是要等着誰來似的。
阿冉擡頭,沖着鉛色的天空呵出一口白氣,他臉上淌滿了淚,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消融了,他走進屋,出來時背着一個厚厚的棉被卷。
小心翼翼地攤開棉被,一張蠟白的臉暴露在天光下,阿冉腦袋嗡的一聲,嗓子裏顫出一口涼氣:“少爺啊……”
然後擦了擦臉站了起來,他的眼淚不值錢,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一次,他又背出了一個更大的棉被,白念波在裏面睡着,臉上居然還有笑。他哪怕要死了,仍然擔心白瑾無法重生,要求阿冉盡最大可能還原當初的場景,可他沒想到阿冉連他也給背了出來,他低估了阿冉對他和白瑾的愛。
阿冉多麽愛他們啊,多希望他們永遠在一起。他像條小哈巴狗似的,無條件地喜愛着白家的幾個孩子,他願意伺候他們一輩子。
棉被被撤去了,阿冉蹲在地上端詳着白家兩個孩子的臉。他咧開嘴,想起了白念波做的那個面桃子,想起了白瑾看見桃子時難得彎起來的嘴角,想兩人在年三十解開彼此心結,想白瑾說的那句“恭喜發財”。
他蹲了那麽久,直到大雪覆在他身上,直到他慢慢化作了一個雪白的雕像。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有什麽人進來了。
雪都掃開了,地也不滑,可短短的一段路,那人居然摔倒了兩次,後來不跑了,狂奔的腳步驟然減慢,越來越慢,快走到跟前的時候,竟然停了下來。
阿冉聽不見他的呼吸聲,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雪下的那麽大,白瑾和白念波都變成了兩座小山丘,哪裏還分得清誰是誰,可阿冉分得清,出乎他意料的,那個人也分得清,他站在其中一個雪堆前,靜靜的,一動不動。
忽然起風了。雪花打着旋兒飛上天,雪堆像是被人撕開了一個口子,阿冉忽然充滿惡意地笑了一下——你猜對了,黎先生。
躺在下面的人——白頭發,白皮膚,白睫毛,白嘴唇,唇邊刺目的一塊紅,是他最後嘔出的一口血。
黎士南跪在了雪地上。
阿冉就在這時沖了上去。
他手裏緊緊握着白瑾生前的那把匕首,一把将黎士南撲倒在雪中,手起刀落,聲嘶力竭地大吼道:“你去死,去死啊,為什麽他們都死了,你卻還活着?!”
他瘋了般在黎士南身上捅着,噴湧而出的血濺在臉上,他的舌尖嘗到了血腥味,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想到匕首中可能會有白瑾的靈魂,就感到無比痛快——他在報仇,替他可憐的少爺。
可黎士南就是不動,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阿冉的神色逐漸驚恐起來,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再度舉起刀時,卻被一只纖細的手抓住了。
阿冉回頭,手一抖刀落在了地上:“小姐……”
“你這是便宜了他。”
白瑤越過阿冉,聲音輕的像是陰間飄來的一縷魂,“死亡,是對他最輕的懲罰。”
她說完這句話,悄聲走到了白瑾面前,不言不語地凝視着白瑾緊閉的雙眼,以及被大雪覆蓋的發絲和睫毛。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那看了多久,直到聞到一股甜腥味,嗓子和眼睛不知怎的也黏黏的,擡手一揉,指尖上沾滿了鮮血。
她歪了歪頭,登時斜眼看向黎士南——那個俯趴在地上,被阿冉紮得血肉模糊的身影。猩紅的瞳孔一亮,她緩緩地,自鼻腔裏顫出一口氣,有節奏地冷笑起來。
“黎士南?”她笑着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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