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大年三十,将軍府。
一大清早,阿興瘸着腿張羅着收拾院子,又是貼對聯又是挂燈籠。
燕戡練完功,坐在院子裏抱着自己的長槍擦拭。
見阿興興奮地跑這兒跑那兒,燕戡不怎麽高興問:“京都那邊送過來的糧草還剩下多少?”
“百萬斤,吃過明年春不成問題。”
燕戡起身:“走,跟我去一趟軍營。”
“诶!不是,我去做什麽?我走了家裏誰布置!再說我屁股還疼着呢!”
說是将軍府,也就是以前某個富戶的宅子。宅子裏統共沒多少人,阿興在這邊兒就相當于是将軍府的管家。
燕戡嫌棄:“布置了誰看,走。”
喲呵,還布置了誰看。
“您有本事把夫……戚大公子接回來看啊。”
燕戡冷眼一掃:“不許提人家。”
阿興撇撇嘴。
“不提就不提。”
自己讨不到媳婦,還不讓他提。有這樣的人嗎?
不過他還是放了東西,乖乖跟着燕戡去。
*
整個斜沙城作為阻攔北地蠻人進大順的關卡,這裏駐紮着五萬的戍邊軍将。
這些人全是跟着燕家出生入死好多年的人,被稱為燕家軍。
別看人不多,但個個都是蠻子血養出來的勇猛戰士。
今日是小年,留在斜沙城的将士們除了值守的,其他的都放假。不過他們也不離開城裏,就待在的軍營裏。
今兒個吃年夜晚,按照燕戡往常的習慣,他會跟着将士們一起。
喝喝酒,說說話,這在大順朝人心中最重要的一晚上也就這麽過去了。
但是他剛剛臨時起意,今晚做了別的安排。
所以這一趟得提前去。
兵将駐紮的地方有二。一個是北二十裏的老城牆,一個是城內。
燕戡出了将軍府直接吹了一個口哨,膘肥體壯的大黑馬立馬甩着蹄子不知道從哪兒跑了出來。
燕戡翻身上馬。
阿興則默默将自己的棗紅色馬兒牽出來。愛惜地摸了摸馬兒腦袋,一臉心疼道:“大冬天的還讓你出去跑,真是辛苦你了。”
燕戡看不得他這模樣,嫌棄道:“快點。”
随着一聲低沉的駕馬聲,黑馬如利劍,嗖的一下蹿出去老遠。
“玄風,去老城牆。”
将軍府就在北城門這邊,馬兒直接甩着蹄子,也不管後面的跟不跟得上,頃刻出了城門。
被冷風吹得臉生疼的阿興默默加快速度。
踏出北城門,入目皆是一片蒼茫的白。
雪下,是遼闊不已的戈壁。遠望去,高低不平的丘陵像一個個窩窩頭縮在雪地裏,遠遠地注視他們。
而他們腳下的這片地方,就是斜沙城外的百年戰場。
無數将士們在這裏灑下熱血,永遠地沉眠。
出了城門,北風嚎哭。
馬兒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一直到闖過丘陵,才遠遠看見城牆北段。綿延的沙子與石頭山構築起來的破敗城牆。
城牆是大順朝的初代開始修建的,不過後來這一片的地方被蠻人掠奪了去。所以城牆倒塌,也被毀壞得差不多了。
遠眺大漠,白色無邊無際。看得久了,眼中也跟着泛白光。
好在兩人經驗豐富,走這樣的雪地游刃有餘。
到高大的山下,一片黑色帳篷圍起來。這裏便是大順的最北端。
這裏條件比斜沙城裏更為苦寒。
“将軍!”
“将軍來了!”
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驚醒了這沉眠的巨獸。
軍帳裏,陸陸續續走出來數不清的兵将。他們裏面穿着毛褐做的冬衣,外面披着甲胄。走路時腳下铿锵,步子極有力。
燕戡星目一笑。
“弟兄們,今日吃得可好。”
“好!”
燕戡跳下馬兒,拍了拍黑馬的腦袋,讓它自個兒玩兒去。
他自己則走向軍帳。
左副将燕仇哈哈大笑着出來,手往燕戡的肩上一拍。“好小子,這會兒舍得來看我們了。”
“自從我來了北地,哪年沒來?”
兩人進帳中,裏面燒着火盆,還算暖和。
燕仇雖然姓燕,但與燕戡并沒有什麽親緣關系。他是燕戡祖父從蠻人搜刮的村莊裏撿來的,後來跟着燕戡的父親一起長大。
兩人一同上戰場,不過燕戡的父親卻先走一步。
論關系,燕戡得喊他一聲叔。
“在那邊可有受什麽委屈?”
燕戡喝了口茶,平靜道:“只有我給別人委屈受。”
“呵,你小子。好樣的。”
“那……身體裏的毒?”
“沒什麽大礙,周子通的醫術你放心。”
寒暄完,又說起正事。
“咱們明年春的糧草不用擔心,但是開春之後,軍隊要繼續屯田種糧。不然誰也不知道秋季那邊會不會又出什麽幺蛾子。”
北邊在燕家的守護下可謂是固若金湯。
蠻子來了他們不怕,怕的是這麽多的将士在這兒。每頓要吃要喝,糧食消耗巨大。
而之前那邊不及時給糧的情況也不少見。
所以未雨綢缪,極為重要。
“我知道。”燕仇臉上露出幾分難色,“可是種這麽大一片地,将士們累死累活,收成卻差極。”
“會種莊稼的農人我們不是沒找,可這麽大的地兒……”
“哎!不說也罷。”
燕戡沉了沉眸子。
“要是我們有蠻子的牛羊,那就省事兒不少。”
斜沙城的百姓日子苦,鮮少有養牛羊的。且好的牛羊品種,都在蠻子那邊。
燕仇擺擺手:“不說這個了,這次回去,那邊可有做什麽?”
“他不敢。”
燕家雖說一直為大順朝出生入死,但因為燕家在軍民當中聲望過勝,且兵權過重,一直為朝中所忌憚。
今年夏,他們剛把蠻子轟得跑到草原深處,北邊暫時穩定。可燕戡受傷的消息不知道怎麽傳到了朝中。
那邊即可下旨讓他回去。
很明顯,皇帝再一次坐不住了。
他想要殺驢卸磨,如當初他哥哥一般。
要不是後頭派來的人靠不住,哪裏又有後來他上戰場的事兒。
燕戡二十歲出來,從一個毛頭小子一次次打出軍功,升為将軍。也成為替代他爺爺,他父親,繼他親哥之後的第二人。
他怎麽會任由其擺布。
所以他就病歪歪地回,讓人就這麽直白地擡着眼瞎腿瘸,奄奄一息的他進了京都的城門。
不是要他回嗎,他剛好可以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他燕家是如何為了大順朝出生入死。
皇帝如若在這個時候奪了他的兵權,那将是落井下石,棄燕家于不顧。
反之,他不僅不能這樣做,還得善待燕家,找人給看好他。
如若不然,民心逆之,必将埋下禍患。
皇帝拿他沒法子,談條件也就方便。所以今秋該送來的糧草他也得讓人送。
不過他也不傻,沒一心靠着他們那位成日坐在高位上的皇帝。
他回去後,還暗地四處籌集糧草,後頭會分批運送到北地。
如此一來,就是明年春季蠻子打過來,他們也能不為糧草發愁。
兩人說了很久的話。到後頭,燕戡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提出去看看将士們就走了。
燕仇睜着個虎目,忽然來了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娶媳婦了?”
燕戡掀帳篷的動作一滞。
非常細微,但還是被身為武将的燕仇注意到了。
“怎麽一直沒見你提?”
燕戡:“他不喜。”
“不喜提還是不喜你?”
燕戡一噎,甩了帳篷就走。
燕仇慢悠悠走到後面,哈哈大笑。“堂堂定國大将軍,竟然還被自家夫人不喜。你慚愧不慚愧?”
一旁路過的将士聽了,眼睛一睜。
“将軍被夫人不喜?”
他嘴巴一咧,趕忙去分享這個難得的八卦。
“什麽,将軍被夫人踢下床!”
“咦~原來将軍也要給夫人跪板子。”
傳到後頭,直接就變成了将軍是個懼內的。夫人叫他站着他不敢坐着,夫人叫他吃飯他就不敢夾面。
北地寂寞,軍營裏沒什麽樂事。
有點什麽值得說道的事兒就會以極快的速度傳遍整個軍營。
所以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燕戡到了士兵們的營帳,就看見一個個黑臉白牙的威武士兵在他背後要笑不笑。
不然就是看他一下,嘀嘀咕咕,再看他一下,繼續嘀咕。
燕戡納悶了。
他随便叫了個人名字,問:“說說,看着我笑什麽?”
那小兵撓撓頭,性子憨實。
他問什麽,人家回答什麽。
“将軍,他們說您懼內。”
站在燕戡身後的阿興噗嗤一聲。
瞬間,帳篷裏的士兵齊齊露出的恍然大悟的表情。阿興都這樣,看來是真的……
“哇哦。”
那小兵瞧着自家将軍現在的威武樣子,忽然就不怕了怎麽回事兒。
燕戡眼風一掃。
“胡言亂語!”
阿興默默搖了搖頭。
本來就是,還不讓人說。
忽然,他注意到眼前的一抹紅色。眼神定定地瞧去。
哇哦~
将軍耳朵紅了。
“大侄子,懼內沒什麽的。”燕仇拍了拍燕戡的肩膀,一副同情的樣子。
阿興:“行了行了,大家散了。瞧把将軍吓得。話都不說了。”
燕戡陰恻恻地看向後頭的人。
阿興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眼神表示:我可沒說啊!
燕戡:回去收拾你!
燕戡快速慰問這些兵将,接着在燕仇的挽留下,直接上馬就走。
阿興察覺到他的低氣壓,默默拉着馬兒離得他遠了點。
前頭的燕戡悶頭往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悶氣。
懼內。
他媳婦都跑了,他哪兒來的什麽懼內。
說到底,他現在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再怎麽也是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娶回來的人。可人家見了他,直接當不認識一樣。
越想燕戡就越郁悶。
最後連帶着後頭的阿興都察覺到了。
他打馬上前,跟在燕戡的身側。
想了想,還是冒着被打一頓的風險開口:“主子,要不你、你今晚去找夫人吧。”
“我瞧着,您也不是不喜歡。”
燕戡想都沒想,回怼:“是我不喜歡嗎?是他不喜歡!”
阿興:喲呵!
承認了吧,才見幾面啊,就喜歡了。
可喜可賀,二十四年了,主子終于鐵樹開花了。
“這個……他不喜歡,你就讓他喜歡啊!”
“怎麽個讓?”
阿興噎住。
“那什麽,主子你要不讓我找個姑娘試試,試試再告訴你?”
燕戡一腳送過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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