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南北大道, 離北城門口不到百米的位置立着一塊木牌。上書:收陳年羊糞蛋子,一車三十文。

木牌邊上擱着一塊板車,車兩邊站着兩漢子, 一魁梧, 一精瘦。都虎着個臉, 怎麽看怎麽像跟人下套的。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但都隔得老遠。

衆人議論紛紛:

“騙人的吧?”

“上面寫啥了?”

一嬸子識得幾個字,眯眼看了看牌子, 猛地一拍大腿, 笑道:“我的老天爺嘞,哪家冤大頭花錢收羊糞蛋子!笑死個人了。”

轉眼看見木牌邊上兩人, 又偷摸笑:“咦~這是誰家小夥子, 看着兇得跟熊瞎子似的。”

熊瞎子鄭大頭抽抽眼皮, 心裏委屈:俺才不是什麽熊瞎子。

邊上另一個嬸子接話:“右邊的才唬人,腦袋上還有大蟲的紋呢。”

元麻面無表情:頭兒安排的啥活兒,淨當猴來了。

他們的頭兒見圍攏來的人越來越多, 終于像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琵琶女, 臊着臉從木牌後走出來。

常海抹了一把臉,清了清嗓子,道:

“……那、那什麽鄉親們啊。咱這兒收一年、兩年份兒的羊糞蛋子, 一車三十文。”

“騙人的吧。”大家小聲道。

大家夥跟小雞仔似的緊挨在一起。心裏面又想看熱鬧,又怕被抓起來。

武人耳力強, 将他們的議論聽得清清楚楚。

常海笑得牽強:“不騙人,真不騙人!”

“我不信。”

“我也不信。”

“诶!誰家有去年堆的羊糞, 試試不就知道了。”

常海心裏操蛋, 誰家武将他娘的收過羊糞蛋子。他抹了把臉,作出一副自以為和善的笑。

但北城門這塊兒大家本來就少過來, 一看這三人都是兵将,大夥兒心裏更是發慫。

見常海上前,他們吓得立馬後退,跟木牌前三人間隔着五米的距。泾渭分明。

常海見沒一個人動,心裏哀嚎。

“鄉親們,真收羊糞。你們也知道,我們那麽多的旱地要種。”

“可別,你們不會種。”一個大爺嫌棄搖頭。

又有人小心翼翼問:“你們有那麽多銀子嗎?”

斜沙城裏的居民都知道,燕家軍很窮的。他們常常要大将軍向京都那邊讨口糧吃。

要是讨糧不夠,大将軍還會貼銀子買。

有時候大家夥看不下去,也會送點糧食去。但每次那邊都會精準找到送糧食的人,轉而給添點東西送回去。

有漢子道:“要羊糞蛋子哪裏用得找花錢,你們哪有錢?難不成又要将軍掏私房錢?”

圓臉大嬸擺擺手:“那不行,将軍不是去年回京娶媳婦了?都要養家了,銀錢可不能霍霍了。”

這些個上了年紀的叔叔嬸嬸自個兒說了半天,還反過來建議:“你們那邊的田地差得很,累死累活種不出什麽。不如再向那邊要呢。”

那一車車從南邊運上來的糧食他們可是見過,好着呢。還有他們這裏沒有大米呢!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要了。

而且戰士們保家衛國,這是京都那邊該給的。

常海都傻了。

費盡口舌,結果倒反過來,人家還建議不讓你種地了。

整一個上午,大道上的人來了又走,就是沒一車羊糞送過來。他急得汗都出來了。

鄭大頭用蒼蠅蚊子似的嗓音道:“頭兒,咱回去會不會挨板子?”

元麻目視前方,站姿筆挺,默默道:“要挨也是頭兒挨。”

常海兩個巴掌給人糊在腦門,沒好氣道:“給老子想想,怎麽搞到羊糞!”

*

梢山溝是斜沙城外東十裏地的村子,村子左右跟後頭都靠山。前面有數條細長小河經過,河水經常改道,将完整的地塊切得高低不同。

這裏的田地都在山上,上下不便還多碎石。

但因春夏時節河道周圍水草豐茂,所以村子裏大多都養着牛羊為家裏增收。

比方說斜沙城外各個村兒裏的耕牛多是從這裏來的。

所以村裏的人倒也能活。

正當午時,村裏的養殖大戶高棟梁坐在坐在自家門檻上。

他有着北地人黝黑的膚色,身材高大,肩寬背闊。一身麻布短衫,沒什麽補丁。腳下的千層底布鞋雖然沾了不少塵土,但也是今年才買的新的。

高棟梁幹燥的右手捏着旱煙,啪嗒啪嗒在抽。

這會兒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山上、河邊的草都沒長出來。去歲賣出去的牲畜少,家裏囤的草料快見底了,他正愁着去哪兒弄草料。

村子裏都養着牲畜,肯定沒多的。

就是有那也得拿銀子,且這會兒草料的價指定高。

從現在吃到草長出來,一想到啊流水似的要花出去的銀子,他都心肝疼。

石頭圍起來的院子裏,三十幾頭山羊咩咩叫着,瞧着是想從院牆翻出去吃草。

忽然,院子門被打開,他家那去城裏的婆娘挎着籃子回來了。

“哎喲!你個懶漢,羊怎麽還沒放!”

高棟梁呼出一口煙氣,悶悶道:“去了這麽久,日頭都西了。”

他婆娘蘭韭花匆匆将籃子往竈房一放,福氣的圓盤臉上帶笑:“當家的,你猜猜我在城裏看見啥了?”

“有啥?”

高棟梁喪着臉,眉頭皺得死緊。倒不如想想還要花多少銀子買草料呢。

蘭韭花往門檻邊高棟梁遞過來的凳子上一坐,豐腴的身子往男人身邊靠了靠。

“我看見将軍府的人收羊糞蛋子。”

“哈,一車三十文收堆了的羊糞蛋子,笑死個人!”

高棟梁抽旱煙的手一頓。

接着他猛地站起來。

“你說啥!”

蘭韭花被他吓了一跳,一臉緊張道:“羊糞蛋子啊,三十文一車,我回來的時候還在城裏收呢。”

“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還有三個兵在呢。”

高棟梁旱煙也不抽了,匆匆跑去拉自家後頭圍欄裏的幾頭大黃牛全拉出來,接着又忙往外去。

“當家的,你去哪兒啊你!”

“借車。”

蘭韭花雙手緊張地捏着身前的衣服,看自家男人這樣子,稍稍意思一思索,她臉色驟變。

“我的老天爺,不會真的是真的吧!”

他家是村子裏養羊大戶,一天的羊糞都有好多。他們這兒地不好,路不便,所以種的人越來越少。羊糞也不怎麽用。

日積月累,後山他家那石頭溝裏都快被倒滿了。一到夏天,更是臭人。

乖乖。

乖乖!!!

蘭韭花飛快搓了搓手,手腕上銀镯子随着動作滑來滑去。

她目光一定,撈起屋檐角落裏鏟子就往自家倒羊糞的地兒走。

得把羊糞蛋子掏出來。

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

天氣轉暖,燕子也成群北飛。

将軍府的屋檐下,去歲的燕窩加起來不下五個。

戚昔站在屋檐下,一身青黛色春衫。長發半束半散開,同色雲紋發帶散在墨染的青絲間,好看極了。

他背對着院門,手稍稍擱在腰後。目不轉睛地看着屋檐下那點剛剛搭建的燕窩。

燕窩現

在只有淺淺一層。不仔細看,活像被哪家不懂事的小孩砸了一團泥巴上去。

兩只燕子輪流回來,口中銜着稀泥。輕巧落在檐柱上,再一點一點用嘴将泥堆好。

戚昔親眼看着這塊泥團從的指甲蓋的一丁點兒到手掌大小的凹窩狀。

看了一會兒,肚子裏的調皮小家夥也歡喜地動了動。戚昔已經能習以為常地将手貼在腹部,順着安撫。

邊上,阿興将屋檐下壇子上的皮子揭開,一一檢查。

與裏面那一排罐子相比,外面這一排罐子裏少許冒出來一兩點綠芽。

“郎君你瞧,長出來了!”阿興驚得叫喚。

也吓跑了剛剛回來的燕子。

戚昔看了一眼,道:“天暖了,都長得快。”

“那皮子還蓋着嗎?”

“晚上蓋,白天敞開。”

“好嘞!”

忽然,又一道咋咋呼呼的聲音從院子外面傳來。

“将軍!将軍啊……”

戚昔一聽,斂了神色,步子稍快地進了門裏。

阿興看看門,又瞅瞅空蕩蕩的院子。知道戚昔現在不喜歡被人看見,起身堵在門口。

“嚷嚷什麽!”院牆外,燕戡的聲音傳來。

阿興松了一口氣,就蹲在那些罐子前面,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将軍,你、你那羊糞也沒人賣啊。他們都不相信,還說咱、咱不會種地。”

“他們不相信你就不會讓他們相信?”

“還望将軍告知。”

阿興撇撇嘴,嫌棄:“常大海這事兒都辦不了。”

接着,他就聽見他家主子壓低聲音,似咬牙切齒道:“你就不能讓我們的人假裝送一車,銀子當着他們的面兒給!”

“将軍英明!”

“嗷!!!疼,将軍手下留情!”

“滾!以後不許随便進院子。”

人走了,戚昔也緩步從屋裏出來。

他衣服是寬袖,兩只手的搭在前面,稍稍将已經非常明顯的肚子擋住些許。

院門口,燕戡長腿一展。衣擺掀動,人已經輕松跨過門檻。

他星眸含笑,一進來目光便落在戚昔身上。

“想不想出去玩兒?”

“不想。”戚昔還記着他做的事兒,沒給他好臉色。

“你們在收集羊糞?”

燕戡沒打算隐瞞戚昔,他快步上前,扶助戚昔的手。

戚昔給他爪子拍掉,自己扶着門走。

燕戡一笑,低頭看着他跨過門檻才道:“聽夫郎的,要施肥。”

轉頭,他沖着屋檐下當蘑菇的人:“阿興,把門檻拆了。”

戚昔:“不用。”

燕戡:“礙手礙腳的,不方便。”

戚昔懶得跟他再争辯,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提醒:“用肥的時候多看看,燒了根就得不償失。”

燕戡沒聽他反駁自己的稱呼,翹着嘴角:“曉得。”

阿興這邊拆了門檻,見自家主子跟大尾巴狼一樣搖着尾巴笑。肩膀抖了抖,嫌棄得不行。

沒出息!

*

南北大道。

高棟梁夫婦趕着牛拉着五車羊糞,一路從東門走到北門。可讓好些人看了熱鬧。

“這是作甚!”

“你不知道嗎?北門收羊糞啊,一車三十文。”

“這麽多!”

“可不是。”

“哈哈哈,他們也信,當銀子是撿來的。走走走,看看去……”

腐熟後的羊糞并不臭,細細碎碎的,像黑色的土。一連四車,着實壯觀。

蘭韭花想着自個兒上午才笑過這事兒,下午就跟着自家男人巴巴地送來羊糞蛋子了,臉上有些臊得慌。

要是真不收,他家可就丢了大臉了。

她用頭巾捂住臉,悶聲跟在自個兒男人身後。

大黃牛後跟着的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蘭韭花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加快速度。

終于,到地方了。

但原本放牌子的地方,那領頭的人不見了,就剩一個精瘦的漢子在。

高棟梁想也不想,上前問:“可是收羊糞。”

元麻肚子都快餓扁了,眼看着頭兒跟鄭大頭吃飯去了,他只能餓着肚子在這兒站崗,想想都替自己覺得慘。

忽然看到眼前黑黢黢的漢莊稼漢子,再一轉眼瞧着後面那些羊糞,他臉色一變。

高棟梁心裏一咯噔,拉着繩子的手握緊。

既然是将軍府打頭,總不會是騙人的。他想着這樣,稍稍穩住心神,又問了一句:“可是……收羊糞?”

元麻就怕人跑了,一把幫他拉住牽牛的繩子。

“收!”

蘭韭花臉皮一抖,看漢子的動作,一把拉住自家男人衣擺。就怕把人給抓了。

圍觀的衆人震驚不已:“真收啊!”

元麻立馬沖着城門上的士兵比了個手勢,接着就有人帶着高棟梁帶來的牛車往北門去。

羊糞多,不能在城內交易。

但光天白日下,眼睜睜看着高棟梁從賬房先生模樣的手中接過一百二十文。

頓時,圍觀的衆人嘩聲一片。

“哎喲!一百二十文啊,賣個羊糞白白賺了一百二十文!”

這嬸子拍着大腿說完,往後一瞧——

呵!人都跑了。

“收羊糞,真的收羊糞!”

“狗娃,快回去告訴你爹!”

“豆子,豆子诶!快、快點跑回家喊你阿爺,晚了不收了!”

大家奔着跑着,七嘴八舌地讓腿腳快的人回去報信。

元麻張了張嘴,看着又匆匆套着牛車往回走的夫妻倆。道:“有多少收多少,不用慌。”

蘭韭花:“當家的快點,快點。”

她瞧了一眼元麻,道:“誰知道會不會收到後頭,錢就少了。”

元麻:……

半個時辰後。

當常海悄悄摸摸跟着自己安排好的人到北城門時——

嚯!

南北大道上排了半條路的人,一輛車跟着一輛車,羊糞裝得滿滿當當。

他咽了咽口水。

不是,怎麽人又變這麽多了?

他擡頭,與自己安排的人四目相對。

常海不好意思笑笑。“來都來了,你去排隊呗。”

“老大,幫忙!”隊伍最前頭的元麻一臉滄桑,人都佝偻了。

常海看了看天色,手一拍。

忘了,人還沒吃飯!

他忙抛下這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托兒,跑到隊伍前面幫忙。

一時間,斜沙城出現了這樣一種奇觀。

修建得最寬闊的南北大道上,坑坑窪窪的泥巴大路被壓出更多的蹄印跟車轍印。

一車車黑麻麻的羊糞組成斜沙城筆直的中軸線,一頭牛一車糞或是一頭驢子一車糞這麽間隔着。

放眼望去,人潮人海。比過年還熱鬧。

整個斜沙城的牲畜怕是來了大半。

但人多,也就意味着活兒多。

常海幾人從下午忙到月上樹梢,結果卻是後面一點沒有少的隊伍。

常海眼皮都垮了。

本以為是個啥也不是的活兒,但誰曾想是個如此艱巨的任務。都說了多少都要收,可沒一個人聽。

現在可好,今晚甭睡了!

*

斜沙城像高棟梁這樣的養殖大戶不多,一口氣拉四車羊糞的只是少數。

多的,是在家裏東拼西湊,為了一車羊糞三十文的價錢,就是摸着漆黑的夜也要趕過來的人。

常海擔心這些人回去晚了路不好走,只能又增了兩隊人幫忙。

速度又加快些許,到後頭,就都是些鞋沾着泥濘,一臉疲乏的百姓。

他們都住得遠,來這一趟多的興許要兩個時辰。

圓月灑下清輝,又在天幕上移動些許。

夜色更亮了。

而隊伍最後頭,一對穿着破舊的姐弟倆擱下自家的破板車。

“阿姐,我們到了嗎?”

小男孩十一二歲大小,但看着得像八九歲的小孩。瘦瘦小小的,一身皮包着骨頭。

模糊間,男孩身後像背了一個大包。

定睛一瞧,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被綁在背上。

溫嫦撐着膝蓋,點了點頭。腦袋重重下落,仿佛只靠一層皮連着身體。

待喘了口氣,她立馬将自己弟弟背上的襁褓解開,打算将熟睡的小娃娃抱在手上。

但拉了一路板車的手一歇下就酸軟不已。懷裏奶娃娃差點落地,還是一旁的小男孩接了一把。

“唔……阿姐,阿兄。”奶娃娃口齒不清叫着,伸手抱人。

姐弟倆只能帶着小孩到邊上坐着,像兩頭被壓榨狠了的小驢,吭哧吭哧喘氣。

月光落在姐弟三人的面上,淡淡的投下一層陰影。

他們若辰星的眼睛落在車上,像看家底一樣盯着。

溫嫦熟練地拍着懷裏奶娃娃的背,一個下午的時間走路趕來,讓她的聲音沙啞不堪。

“阿仲,把幹餅子拿出來吃。”

隊伍前進的速度不慢,餅子剛拿出來,前面的板車動了。

溫仲立馬将麸皮做的幹餅子塞到溫嫦手上。

後頭的大叔見他幾個小孩,笑道:“幾個小娃娃來,可累了一路吧。”

他拎着溫家的車往前拉了些。

他們後來這一批人幾乎都是用手拉着車來的,家裏都沒牲畜,加上路遠,所以慢些。

“謝謝叔。”兩姐弟道。

溫嫦又從包袱裏拿了塊餅子出來。

溫仲接過,拿去遞給那大叔,手高高舉着:“叔,吃餅子。”

那大叔搖搖頭,拍了拍胸口包袱:“我也帶了。”

溫仲回頭看他阿姐,溫嫦大方道:“叔收下吧,我們一點心意。”

大叔用大手揉了揉小孩的頭,拎着他肩膀輕松将人往旁邊帶了帶。笑道:“自個兒去坐着吃吧,都餓成什麽樣了。”

全是麥麸做的餅并不好吃,就是加了一點面也會拉喉嚨。但到底是餓狠了,姐弟倆并排着狼吞虎咽将餅子吃完了。

而懷裏小的那個,翻了翻身,在熟悉氣息中安心睡着。

*

将軍府。

亥時一刻,正房裏的燈又亮了。

戚昔坐靠在床頭,有些煩躁地皺眉。

時刻關注屋裏動靜的燕戡将燭臺放在桌上,走到床邊坐下。“睡不着?”

他伸手,輕輕将戚昔臉上沾着的發絲弄下去。又給他攏了攏被子。

戚昔難得聲音裏多了絲煩悶:“你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誰管你。”燕戡一點不惱,反而以照顧他為樂。

周子通說不僅要關注自家大公子的衣食住行,還要注意他的心情。

燕戡最近為着種地的事兒都睡得晚,每晚睡之前還會過來看見人。今兒瞧着戚昔在床上翻來覆去,他幹脆亮了燈。

戚昔垂眸,長睫在暈黃的燈光中像暖融融的蒲公英。

“是不是心裏難受?”燕戡見他如此,也緩緩皺起眉頭。

戚昔心中一口氣憋着,不上不下。他知道應該是肚子裏這個的影響,但是他真的很煩躁。

眉心一熱。

含着繭子的指腹輕輕在上面揉動。

戚昔擡眸看着人,呼吸間有了男人身上的墨香。

“我睡不着。”

燕戡松手,眼中藏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戚昔:“不想。”

燕戡:“去宅子外走走。”

戚昔怔怔地盯着男人。眼睛水潤,像終于舍得跳下高牆的貓兒。

燕戡心裏一軟。

直接拿着衣服過來,伺候着給人穿上。接着又找了件厚實一點的披風,将人從頭到腳包裹好。

“這樣就不怕了。”

說着,他直接彎腰抱起戚昔坐在自己的胳膊上。

戚昔一驚,反應過來要下去。

但後背被輕輕拍了拍。一直拍得他僵硬的身子放松下來。

好一會兒,他微微屈身,将整個重量壓在燕戡的肩上。

燕戡跟他解釋:“晚上路不好走,我抱着安心些。”

戚昔抿了抿唇,道:“走吧。”

燕戡單手抱穩了人,幫他理了理披風。随後出府。

*

将軍府就在南北大道的旁邊,一出來,走上幾步就到大道上。

本以為外面只剩肆意的夜風,但當戚昔見到大道上熱火朝天的景象時,還是愣了一瞬。

穿着甲胄的士兵在隊伍前排成三排。有的舉着火把,有的卸車,将東西拉往北城門。

燕戡:“從下午到現在,也快完了。”

戚昔手掌隔着披風撐在他肩上,低聲道:“放我下來。”

落地之後,戚昔看了一眼自己現在的樣子,又将披風往身前攏住。他緩慢往隊伍後面走。

隊伍裏的讨論聲傳到耳朵。

戚昔臉隐在帽子下,只露出一個下巴。他側頭對扶着自己手臂的燕戡問:“什麽價收的?”

“一車三十文。”

話落,常海忽然跑過來,小聲喊人:“将軍?”

燕戡:“你做你的。”

“是。”常海眼神飛速從戚昔身上掃過。

聽他弟弟說将軍夫人已經進府了,這就應該是了。

人匆匆來,又匆匆走。

大路上每隔一段都有士兵站着,他們拿着火把給人照亮。

戚昔也看清楚了這五十米長的隊伍裏,皆是身板偏瘦,衣着破舊的人。

燕戡:“他們應是外面村子裏的百姓。”

戚昔聲音微不可聞:“瞧着比小孩家還差。”

燕戡知道他說的小孩是誰。

他輕嘆着将手護在戚昔的後腰,讓他借力。“城裏的百姓已經算好的了。”

糧食欠收,經年如此。

走着走着,到隊伍後頭,戚昔忽然頓步。

燕戡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三個小孩。

還是半大小孩的姐弟倆并排坐着,膝蓋上橫睡着一個奶娃娃。

本以為他們是跟着大人來的,但忽然有個男人從前面一點的位置跑過來,叫醒了姐弟倆。

他說:“到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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