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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春閨夜夢◎

此話一出,兩邊侍候的丫鬟連呼吸聲都低了些,豎着耳朵生怕錯過什麽了不得的熱鬧事。

果然人多了,是非也多。

跟她上游船的人,大都是她信得過的,至少到現在,奶奶還不知道她帶了個人回府這件事,基本能确定,知情的人還算忠心,沒有故意宣揚。

柳雲溪淡然一笑,學着上一世遮掩沈晏時的語氣,輕松道:“哪有什麽人,是只貓而已。”

“貓?”柳依依皺起眉,疑惑她這頗為新奇的說詞。

柳雲溪擡頭看了下餘氏的方向,坦然道:“我晌午就跟奶奶說過了,我在外頭撿了只貓回來養,想着奶奶不喜歡貓貓狗狗,就把他放在了西苑裏,省得跑出來吓着奶奶。”

真要是只貓,就不會派人看着門。

怕人見到,又不想讓人惦記,分明是把沈晏藏在裏頭。

即使前世今生發生的事有些微不同,但柳雲溪藏着沈晏不給旁人看這點,一如往常,真是心機深沉。

柳依依急着見沈晏,卻也不願把沈晏藏在柳府裏這件事公之于衆,事情鬧大,對誰都不好。

她只能順着柳雲溪的話說。

“奶奶不喜歡貓,我卻喜歡,哪日我進去瞧瞧,姐姐可別生我的氣。”

聞言,柳雲溪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放下碗筷,聲音清冷道:“依依一向最懂事,難道不知我不許你去是為你好,萬一小貓認生把你抓傷了,我可怎麽跟叔父交代。”

“哪會這麽嚴重……”柳依依還要再說,卻被身側的餘氏打斷。

“一只小畜生有什麽好看的,真喜歡去買只更好的回來就是,何必稀罕那路邊撿來的髒東西。”

兩姐妹為一只小貓拉扯,餘氏看不慣柳依依次次被拒絕,主動為她撐腰,順口還貶損了貓咪幾句。

柳雲溪不以為意。

餘氏開了口,柳依依也不好再堅持,立馬聲音嬌氣地回應餘氏,“依依都聽奶奶的。”

一頓飯吃的不冷不熱。

三個人吃不下十幾道菜,吃完飯,半數的菜動都沒動過,柳雲溪便挑了幾道,讓采晴裝進食盒裏,帶回去給自己院裏人加菜。

走出院子,眼前是幽深的石板路,身後亮亮堂堂,更襯得前頭昏暗幽靜。

踩在石板路上,柳雲溪回想着方才飯桌上同兩人說的話。

盡管她都那樣說了,估計奶奶還是會我行我素,柳依依也不可能死了見沈晏的心,日後還是免不了要雞飛狗跳。

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消食,思緒也漸漸理清。

口頭勸阻不管用,那就做點實際的。

——

柳雲溪的院子是她十二歲時自己選的,是東苑三個院裏最大的院子,不但位置好,更讓她喜歡的是院裏長勢極好的一叢紅山茶。

娘親生前喜歡養花,不是養在花盆裏精心灌溉,而是每年在地裏種下幾種,這裏種棵玉蘭,那裏養池芙蓉。

自從娘親去世,府裏沒再栽種新的花種,她難過了大半年,無心打理花木,不曾想這些花木如此頑強,一棵都沒枯,直到現在都生機勃勃。

夜色靜谧,繁星閃爍。

柳雲溪坐在窗前,看向院裏。石磚圍起的花叢茂盛蔥郁,枝葉向牆面延伸,幾乎爬滿了整面牆。

她喜靜,穿的也多是素雅的顏色,卻很喜歡那紅豔欲滴的山茶。

山茶花盛開時的顏色,像沸騰的血液,不屈的心髒,有着極為頑強、熱烈的生命力。

又快到花開的時節,綠枝上已經綴滿花苞,含苞待放。

看着未開的花色,她驀地聯想到一抹紮眼的紅,像花朵一般,剝去紅色的花瓣,露出烏黑的長發,纖瘦的身軀,雪白的膚色,柔軟的面頰……

少年背對着她,側過臉來,露出一只被春色染紅的耳。

“雲溪?”羞赧低語。

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麽,柳雲溪慌張移開視線,臉頰有些發熱。

她輕咳兩聲,吐出喉嚨裏的熱氣。

莫不是悠閑過頭了,竟會這樣胡思亂想。

隔着庭院,丫鬟們吃飽了飯,從偏房裏走出來,正為今日的夥食稱贊不已。

聽到丫鬟們的說笑聲,柳雲溪回過神,對着院裏喊,“秀心,到我房裏來。”

聽到小姐喊,秀心立馬收起了嬉皮笑臉,往她房間裏來。

“小姐有什麽吩咐嗎?”

秀心走進來,關上房門。

柳雲溪清了下嗓子,起身走到裏間,一陣摸索,從梳妝的匣子裏拿出一把鑰匙來,放到桌上。

“明天你去前院找王伯,和他一起把家中這兩年的支出用度理清,然後拿着這把鑰匙去倉庫,核實家中的財産。”

梳理府中財産可是件大事,秀心頓時感到責任壓肩。

想了想,回話說:“核對財産倒不難,只是梳理府中的支出用度,我擔心老婦人那邊的賬不太好查。”

餘氏有自己的私房錢,也會用公賬上的錢,餘氏具體的用度只有伺候她的白媽媽最清楚。

這位白媽媽仗着年紀大,在府裏伺候幾十年,連柳雲溪的吩咐都敢不聽,是絕不可能把老太太的賬本交出來的。

柳雲溪早有思量,告訴她:“不必擔心,只查公賬就好,查不到的要麽是做了假賬,要麽是奶奶用的自己的私房錢,你心中有數就好。這事兒你和王伯知道就好,不必驚動奶奶。”

秀心有些為難:“賬本可以暗地裏查,可是開倉庫這事肯定瞞不過老夫人。”

“要問起來,就說江州有商戶要出手十幾艘船,我打算買下來,需要拿出三千兩的現銀。”

這事倒不是胡說,她真有這個打算。

前世她管理商號比較保守,怕承擔不了損失,錯過了向外擴展的機會,現在想來很是可惜。

柳家商號經營藥材,有很多供貨商,自己老家也種,若有足夠的船舶,往藥材的原産地找供貨商,不但壓低成本,也能防止被一家供貨商卡貨源。

秀心點點頭:“哦,那我懂了。”

“懂了就好,下去吧。”柳雲溪說着,撫上自己的發髻,打了個哈欠。

重生回來有那麽多事要做,可把她累壞了。

秀心沒有退下,又說:“小姐,青娘姐姐讓我問問,那位小公子的藥錢和吃用,是花公賬還是……”

“從我的私房錢裏出吧,也讓青娘跟廚房說一聲,平時給他做些滋補的吃食,不要苛待了他。”

柳雲溪一邊說着,走進了裏間,解下發釵、耳墜,外衣也脫了。

“小姐真是心善,等那小公子傷好了,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秀心笑意盈盈。

報答……

腦海突然響起少年那聲又緊張又羞澀的,“唯有以身相許”。

柳雲溪垂了下眸子,那張昳麗無雙的臉在腦中揮之不去,烏黑的眸子水潤清澈,越想忽視卻越發清晰。

生的太漂亮也是麻煩,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對外頭擺了擺手,“我困了,你先下去吧。”

“是。”秀心行過禮,退了出去。

四周安靜下來,燭臺上的火光悠悠跳動。

夏夜清涼舒适,星空透亮,遠有蛙叫,近有蟲鳴。

夜風捎帶着不知在何處盛開的花香,輕而緩地吹進房中,吹滅了幾支燭火,冒出一絲白煙。

柳雲溪關上窗,熄了燭火,走到床邊躺下。

周遭歸于平靜。

直到閉上眼睛,她還有些恍惚。

這樣閑情惬意的日子有什麽不好,她前世怎麽就鬼迷了心竅,非要跟沈晏上京,做他的皇後呢。

大概是……想有個家人吧……

娘親去世,父親生了病,只能待在老家休養,兄長喜歡闖蕩,在外把生意經營的紅紅火火。

她守在家裏,身邊只有刻薄偏心的奶奶,和時不時上門打秋風的叔父一家,數不清的雞零狗碎,沒有一點溫馨。

所以她才執着于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溫暖的家。

沈晏很會僞裝,總是許諾成婚以後的美好,如今想來,他做的事都是為了奪嫡當太子,心思一分一毫都沒用在她身上。

他沒有為她做任何事,留給她的只有遭到背叛的痛苦。

這樣的一個人,不配被她想着。

于是,她想起了別的。

想到這輩子她要守住家業,把生意做大,賺很多錢。找一個會支持她陪伴她的夫君,若沒有門當戶對的,那就招贅婿。

就算回不到一家四口的幸福時光,她也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思緒逐漸飄遠,柳雲溪舒服地睡去。

一片混沌中,她漸漸凝起意識。

朦胧地環顧四周,發覺自己坐在一片盛開的山茶花叢中,花朵開的妖豔,略帶苦澀的花香萦繞在四周,浸染了她身上每一寸衣料。

她單手撐在地上,眼睛被紅豔的花朵鋪滿,心中欣喜,卻不舍得摘下一朵。

忽然,她感到手背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蹭她。

低頭看去,是只手掌大的小奶貓。

貓崽在她手邊不安的顫抖着,頂着粉嫩的鼻子往她手背上拱,一身黑毛又順又軟,輕“嘤”兩聲,瞬間勾起她的憐愛之心。

好可愛啊。

她忍不住将它抱到自己腿上,貓咪在她肚子前縮成一團,她輕柔的撫摸它顫抖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終于,小貓不再害怕,乖順的蜷縮在她身上。

意識有片刻的模糊,再回過神,身上的貓咪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碩大的花束,豔紅的花瓣凋落,露出裹在裏頭的雪白的身軀。

半身赤//裸的少年撲過來抱住她的脖子,壓//她倒在花叢中,親昵的用臉頰在她頸窩裏磨蹭。

纖細的胳膊環住她的脖頸,熱燙的肌膚壓在胸膛上,似乎要将她燒起來。

少年口中不斷呼喚着,“雲溪,雲溪……”

聲音又糯又軟,把她的心都喊酥了。

“!”

柳雲溪睜開眼睛,身體柔軟放松,心髒還殘留着雀躍的歡喜。

外頭天光大亮,少女沉默着從床上坐起,雙手捂住逐漸變得漲紅的臉,低下頭,發出一聲深長的“唔嗯——”。

怎麽會做這種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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