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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快看這個!”項晚晚将那件雲白色長衫在他眼前抖開,“我去交貨的時候,在李大叔的店裏買的,我瞧着,這件最适合你了。”

易長行怔怔地伸出手去,将這長衫的一角握在手心裏,這是一件微微有些粗糙的布衣,款式簡單,剪裁得體,像極了他在軍中這麽多年,所穿過的行衣。

那麽熟悉,那麽懷念。

項晚晚笑了笑,說:“等會兒我去把它給洗了,別看這會兒大雨,等明兒天一亮,又是個暑天。不到明兒晌午,這長衫你就能穿了。到時候好遮……”

說到這兒,項晚晚趕緊閉了嘴,微微有些紅潤的臉頰頓時顯得她有些局促不安了起來。

“謝謝晚晚姑娘。”易長行筆直地坐正了身姿,他擡起手來,想對她行個禮。

項晚晚一把攔住了他:“你這會兒正病着,有些禮數也就罷了。你要真想道謝,等你腿好了之後再說!”

“好。”今兒的易長行,倒是好說話了起來。

項晚晚一邊說,一邊收拾東西準備晚膳:“從明天開始,你就能穿着這件長衫了,到時候等葛大人和陌公子來了之後,你見了這兩個長官,也不會失了禮數。”

這麽一說,易長行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忽而餘光一閃,看到了自己耳邊那一縷散下來的頭發。

可能他的這番動作被項晚晚看了去,又或者,項晚晚也突然注意到了這裏。

她眨了眨眼,走到床榻邊,看了看易長行的這一身,忙道:“不行,你從敵軍那兒跑回來之後,咱們也只是一直在治病,你這身上的汗漬血漬,還有這頭發……”

說罷,項晚晚直接冒雨跑了出去,并丢下一句:“你等會兒,我給你洗洗頭!”

項晚晚從小屋後院的水缸裏打來滿滿一盆清水,又拿來那塊僅剩了小半塊的胰子,方才回了小屋。

易長行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端坐在床上,卻見項晚晚這麽一趟出去打水,竟是淋了個狼狽的落湯雞。他的心底頓時湧現出一股子從未有過的感覺,就像是春生的芽尖兒,有着翠嫩嫩的成色,淋着這一場甘露,卻窺見了那一縷掙紮着,順着生命的裂縫,擠進自己黑暗人生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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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你的傘呢?”易長行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一絲微啞。

項晚晚将水盆放在床榻邊,順勢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方才沖他搖了搖手中的那小半塊胰子,道:“我哪兒有錢去買傘呢?來,我幫你洗頭。正好,我只剩下這小半塊胰子,今兒正好夠用。”

“可是,胡大夫說我的腿不能亂動。”易長行不知怎的,窗外的雨點越大,他越覺得自己燥熱了起來。

“沒關系,我已經看過他挪動你腿的手法了,只要小心點兒就沒事。”說罷,項晚晚小心地擡着他的雙腿,說:“我往左邊移,你順着方向挪到床沿哦!”

見易長行還是有些局促,項晚晚只當他是不好意思,便笑着說:“你別擔心,我不會傷到你的腿的。我記得原先在漢陽的時候,有個小兵也是腿斷了,再加上他剛從死人堆兒裏滾過,他的身上滿是血漬,還帶着一股子腥氣兒。當時,就有個醫女姐姐在幫他把腿固定之後,找我搭把手,幫這人清洗了頭和身子。所以啊,你放心,這門道,我最熟了!”

雖是這般說的,可易長行的臉色,卻更陰沉了幾分。

好不容易将易長行橫躺了過來,卻在此時,項晚晚發現他的頭上有一個發冠。尋常因為發髻混亂,看得并不真切。這會兒她直言道:“你頭上有個發冠哎!要麽你先取下來?我怕弄疼了你。”

易長行剛一擡起手觸着發梢,忽而想到了什麽,卻又緩緩地收回了手。他躺在床沿邊,仰頭看着屋頂的房梁,淡淡道:“你幫我取發冠吧!”

“若是我手重了,弄疼了你,你可別哭哦!”

“……好。”

好在,這發冠看似纏繞在發絲裏,實則順着頭發的方向,輕輕一順,便取了下來。

項晚晚随手就把它放在旁邊的床榻上,并對他說:“這發冠戴着久了,等會兒我幫你清洗一下。”

“好。”

長長的青絲順着發根潑墨而下,項晚晚用清水淋着,将他的頭發全部打濕。再用胰子一點點地清洗。清涼的水淋着頭皮,順着發梢,一點點地潤澤了開來。

卻當項晚晚的手暖暖地在他的頭皮上撫過時,一股子酥麻軟綿的觸感,瞬間将易長行的心給捏緊了。

這般軟綿的觸感,他從未經歷過。仿若項晚晚的雙手輕撫的,不是他的青絲,而是他現在那顆混亂不安的心。

第一遍清洗,第二遍去污,直到項晚晚端來第三盆水後,方才将這長發給清理幹淨。

她一邊幫忙擦幹了濕漉漉的長發,一邊嘆息道:“我聽說,城南長街上,有個胭脂鋪子,裏面還兜售一些香油。用了之後,不僅身上香噴噴的,就連發梢都帶着清香。等我再多做點兒繡活,多賺點兒小錢,到時候我去買點兒來,咱倆用!”

咱倆用!

咱倆用!

這三個字就像是符咒一般,不斷地在易長行的心坎兒上環繞。

他直到坐回了原處,方才怔怔地看着她,認真道:“好。”

項晚晚将水端出去倒了,這會兒大雨不見半分減緩,卻有幾分徒增電閃雷鳴的趨勢。她剛一回屋,擰幹衣服上的水漬,誰曾想,擡頭一看,卻見一把油紙傘正撐在小屋外。

她好奇地擡起頭來,卻見撐傘人,不是別人,正是葛成舟。

“葛大人!”項晚晚脆生生的聲音似是壓住了黑雲之上的雷鳴。

葛成舟點了點頭,方才道:“晚晚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項晚晚笑盈盈地讓開了門道,開心地說:“你可算來了,易長行這兩天正憋悶得緊呢!”

葛成舟一擡頭,卻見屋內床榻上的易長行正斜靠在被褥旁,他身上蓋着一層薄單,如瀑的墨發被清洗地幹幹淨淨,正潑灑在床榻上。

整個小屋內,有着淡淡的皂角香。

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不易察覺的,來自某人的心慌意亂。

葛成舟将油紙傘收起,放在門邊,對易長行裝模作樣道:“本官有些丹陽戰役之事要問你一二,上次你說過的,還有一些疏漏之處需要核對。”

易長行這會兒倒是沒有再配合他的演戲,而是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許是易長行的态度與先前有着天差地別的變化,不僅是葛成舟,就連項晚晚都有些怔愣。

不過,項晚晚頓時明白了什麽,她猜測可能是自己在這個小屋子裏不大合适。于是,她對葛成舟道:“那葛大人先問,我……”

葛成舟堅定的眼神裏,透着幾分柔和,他寬聲道:“晚晚姑娘,我在太湖仙樓裏定了一些晚膳,這會兒時間估摸着差不多了,勞煩你去取了來。”

耳邊,嘩啦啦的大雨依舊在下個不停,見項晚晚有些面露難色,葛成舟又将靠在門邊的油紙傘遞給她,道:“這傘姑娘先拿去。巷子口那兒有我的馬車,我已跟馬夫說好了,他會載你過去。”

直到巷子口的馬車帶着項晚晚離開了這兒,葛成舟又前後掃視了一番翠微巷的四處,見那暗處都是自己安排的暗衛,依舊在牢牢地守護着這裏,他才放下心來。

于是,他轉身關上小屋門,對着易長行撩袍就跪:“臣葛成舟,拜見皇上。”

“你起來吧!在這裏就不必這般多禮了。”易長行用漫不經心的口氣隐藏着心底的暗湧。

葛成舟向來都是個辦實事的人,從不磨磨唧唧。于是,這會兒他站立在一邊,開口就道出今兒前來的事宜:“皇上,微臣這兩天暗自越職查案,現在有兩件事需要跟您彙報。”

易長行端坐在床榻上,筆直的軍人坐姿,不帶半點兒放松的瞧着他,沒有說話。

查什麽案?

丘敘莫名被扣上了這麽一大頂謀逆的帽子,他這般慘死于千刀之下,你還能查什麽案?!

易長行的思緒劃過這些,壓抑住心底的憤恨,口中卻淡淡道:“你說。”

“這頭一件……”葛成舟頓了頓,似是有些難言一般,“不知皇上是否聽說,前兩天在水西門外,有一場行刑。”

“哦?”易長行依舊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葛成舟的頭,略微低了幾分:“受刑之人,正是丘敘大統領。端王殿下給他判為……謀逆之罪。”

易長行的牙槽狠咬,只覺得小屋被關緊了門扉,此時顯得這四方小空間太過窒息、壓抑。

窗外的暴雨仿若水西門外的那一場淩遲血腥,剃到了易長行的心底。

他的拳頭捏得青筋暴起,卻将所有的恨意,化為口中的一聲:“呵呵,朕的好四哥,還真是陷害忠良的一把好手呢!”

葛成舟直接說了下去:“咱們大邺律法向來只定謀逆之罪,當斷頭之刑。不過,端王殿下似乎是想要以此來威震朝野,所以……他下令給丘敘施的,是淩遲之刑。”

葛成舟說得輕描淡寫,易長行聽得心頭恨意拔地而起。

卻在易長行緊握的拳頭似是要掐出血肉,滲到仇骨中時,葛成舟忽地擡眼正視着他,口中,卻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語氣,并簡單地說了句:“不過,在行刑前夜,臣已将丘敘大統領從天牢中救出,此時,他正在密處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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