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此時此刻,項晚晚正獨自在小屋裏用晚膳。

先前她特意跑了一趟小酒館,斥巨資花了一吊錢買了好酒好肉。本想着,就算是葛成舟離開了,今夜她和易長行兩人喝酒吃肉,也是一樁美事。

現在可好,就連易長行也離開了。

微弱的燭光幽幽地将項晚晚的身形照成了一個小團,她就像是一只失落的貓咪,蜷縮在小屋的最裏端。她的面前,是高高擺放在壁龛上的,她爹娘的牌位。

此時的她,正席地而坐,取了三只酒盞,分別斟了酒,并一一與之碰杯後,方才一飲而盡,嘆息道:“哎,爹、娘,你們說,易長行這人是不是特沒勁兒?我不過是對葛大人說,想要搬走一事,這事兒還可以商量的嘛!他倒好,說完沒幾個時辰,便換了一身裝束,直接就走人了。這都算是個什麽事兒啊?!”

小屋的門敞開着,一陣微微的涼風将桌案上的燭光搖晃了一下。

項晚晚夾了一筷子醬肉吃了,卻又覺得食之無味,早沒了這段時間用膳時的開心勁兒。就連再度飲盡的酒,也覺得比往常寡淡了幾分。

明明這家小酒館,她買過多次酒肉,上一回和易長行一同吃的時候,還是很香的呀!

項晚晚皺了皺眉頭,不死心地又夾了一筷子醬肉,卻發現,依然是那麽毫無香味兒!

“爹、娘,女兒知道,若是攤開了說,其實我原先不該救易長行的。”項晚晚又給自己斟了壺酒,口中卻讷讷道:“可是,誰讓他的眼眸,長得那麽像政哥哥呢?若不是親眼瞧了他的戶籍,我真以為他就是政哥哥呢!”

“可女兒終究也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這段時日,與他日夜共處,女兒本想着,若是他後面山月引在體內蓄得久了,最終毒發身亡,那便是最好。”說到這兒,項晚晚的眼前浮現出她所設想的那個未來:“到時候,反正女兒也是命不久矣,與他做一對短命夫妻,也算是登對,奈何橋邊,我領着他去見爹娘,你們也能開心。”

夜色漸沉,搖曳的燭光将項晚晚的身影籠得更濃了些。

“可後來胡大夫說,山月引的毒氣對他的身體侵蝕得并不怎麽明顯,女兒便想着,人家還是能活得長久的,還是該正常娶妻生子,過過天倫日子的,我就不該這麽牽着他。”項晚晚又喝了一口悶酒,嘆道:“我選擇退後一步,其實都是為他好,他怎麽就……就不理解我呢?”

又一聲嘆息襲來,項晚晚再度給自己倒了酒,可那酒壺不知為何,她明明沒有喝幾口,這會兒竟然全沒了!

燭光恍惚了她的身影,也恍惚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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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水沒了,醬肉也沒剩餘幾塊,回望床榻上,也沒有易長行的身影……

頓時,一股子凄涼感漸漸湧上她的心頭。

忽而翠微巷的青石板路上,傳來有人漸近的腳步聲。

項晚晚頓時酒醒人清明,趕緊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

誰曾想,來的是葛成舟安排的小兵。

此人對着項晚晚行了個大大的宮禮,道:“姑娘,上頭吩咐,這會兒已是戌時末,請關緊了屋門歇息吧!”

項晚晚微怔:“上頭吩咐?是……葛大人嗎?”

小兵笑了笑,卻并未正面回答,道:“今兒咱們大邺打了個大勝仗,俘獲了北燕兵馬萬餘人。雖是喜慶之事,但這萬人兵馬若是一個看管不周,于今夜逃出去一兩個亡命之徒,那就不大好了。更何況,在這個節骨眼上,北燕王那邊會作何應對,一切都未可知。所以,還請姑娘早早關了屋門歇息。”

這麽一說,項晚晚終于明白了,這應該是守城将軍們要提醒百姓們的官話,對自己來說,并無特殊性。

本來她還是存了一份心思的。

因為這幫前後看管翠微巷的士兵們,都是葛成舟的手下,他們在提及葛成舟的時候,并不會用“上頭”這樣模糊的字眼來指代。

所以,在那一瞬間,項晚晚還以為對這小兵發話的,是易長行。

他們不是都說易長行被提了官位,現在很被皇上器重麽?

可項晚晚一次都沒有去問過他,到底現在被提成了怎樣的官位。

她總覺得自己這邊照顧他,那邊卻又問他的官位,于情于理,都着實不大禮貌。

畢竟,易長行自個兒也并沒有提及過這個,她就更不好問了。

可是……

可是,現在易長行已經走了啊!

他已經搬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自己現在去問一問,應該……不會有什麽吧?

想到這兒,她疾步奔出小屋,沖着那小兵喊了一聲:“那個……這位小哥,我想問你個事兒。”

小兵禮貌地再度拱手行禮,道了聲:“姑娘但說無妨。”

項晚晚就這麽站在幽深的巷子裏,看着眼前的小兵,看着小兵身後深長的巷路。此時,屋內的燭光和天邊的弦月并不能照亮她的身影,和她此時的心境。

她踟蹰了好一會兒,方才定定地看着小兵,下定決心般地,問:“這段時日,住在這個屋子裏的易長行……你知道……他是哪位大人嗎?”

小兵一愣,方才笑了笑,說:“姑娘你也不知道?哎,這個我确實不知,而且平常他就躺在屋內,光線較暗,我們也不敢靠近,更瞧不清他的模樣。但聽說,這位确實是某位官兒爺,好像是禁軍裏的?這個我不大清楚。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從丹陽戰場逃回來的,那應該是禁軍裏的補充兵過去的。總之,葛大人交代過我們很多次,說是翠微巷有大量糧草和武器,必須嚴密看守。他所安排的明兵暗衛要比咱們大邺的武器庫都要密實很多。可能也是因這位官兒爺是在養傷的關系吧!”

“哦。”項晚晚怏怏道。

“因為丹陽戰場出了重大慘案,弄丢了咱們大邺的皇上不說,還損兵折将了近萬人。所以,這位官兒爺能逃回來,實屬萬幸。”這小兵憤憤然道:“雖然這會兒咱們也俘獲了他們的萬餘北燕兵将,可這終究不一樣。畢竟,咱們大邺的皇帝丢了啊!”

“啊?”這事兒項晚晚還真不知道:“是找不到了嗎?”

小兵嘆了口氣,道:“已經派出去很多人搜尋了,可是都沒有任何消息。找皇帝這事兒,實在是比登天還難啊!”

“為何?”

“皇上未登基之前,尋常都是在外領兵打仗的,他很少回金陵城。只有他所在的軍營兵将尚能知道他的模樣,像我們這些新兵,平日裏見着最大的官兒便是葛大人的,怎麽可能找得到他?再說了,皇上他是倉促間臨危受命才登基的,尚未實行登基大典便帶着禁軍補充軍去了丹陽戰場,誰曾想,卻是出了這樁慘案。”小兵頓了頓,方才趕緊補充了一句:“哦,姑娘,我瞧見你是葛大人特別關照的人,才對你說了這許多,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啊!這要是被其他百姓們知道了,可就麻煩大了!不過……哎,街坊已經有不少百姓在議論此事了。”

項晚晚當然不會洩露此事,她對大邺皇帝現在到底是誰,根本就不關心。

她只關心那位政小王爺現在身在何方,她又該如何接近。

畢竟,就兒時的記憶,以及原先她爹娘口中所言,大邺未來的天下,應該落不到政哥哥的頭上。

可大邺的天下将要落到誰的頭上,對端王福昭來說,現在還是個未知數。

此時此刻,福昭正帶着盧歸和一衆親兵來到了刑部的大門外。

雖然原定是子時,但盧歸私心覺得,提前而至,沒準會看到不一樣的結果。

可是,刑部大門外,崔忠如約相迎,刑部內外一切井然有序,并沒有什麽不一樣之處。

福昭有時候真心覺得,盧歸太過疑心了一些。這會兒,他冷冷地瞟了盧歸一眼,便跟着崔忠走進了刑部死牢。

刑部死牢在地下二層,這裏雖然跟地下一層只隔着一道厚重的鐵門,可真當鐵門重重地關上時,卻像是隔絕了人世間的萬事萬物一般。

盛夏期間,在這發黴潮濕的死牢中,卻有着一股子徹骨的寒。

福昭背着雙手,跟在崔忠後頭,伴着壁火的光走向死牢的深處。可不知怎的,就算是每隔兩個監牢便插了一柄壁火,卻都照不亮前方的路。

由于刑部死牢是最為緊要嚴守之處,按着祖宗規矩,要想來此處探監,一次只能進來一人。這會兒盧歸被留在了刑部大堂喝茶閑聊,不知怎的,福昭總覺得自個兒的心裏,很沒有底。

這會兒,崔忠帶着他又拐了個彎兒,方才指着前方一處不大的,用鐵栅制成的監牢,道:“殿下,北燕太子高已,便是在那兒了。”

福昭擡眸望去,卻見前方那個不大的監牢裏,有一個如死屍一般的人,身上有着萬般血痕,灰敗的臉色已透着一股子死相。他的手腳皆被鐵鎖鏈所捆綁,就這麽奄奄一息地癱在那堆發黴的,髒兮兮的稻草上。

福昭的心中一沉,腦海裏驀地閃過盧歸半個時辰前的所言——

“殿下,你進死牢後可得瞧好了,這高已是重大案犯,是牽連着你我命脈的關鍵人物,可別被某些人給臨時掉包了!”

想到這兒,福昭趕忙上前走了兩步,待到監牢跟前時,借着一旁的壁火微光去仔細瞧了,發現躺在這死牢中的,正是北燕太子高已本人!

因為今兒白天,他親自用冰冷肮髒的糞水潑過了高已的周身,明着是為了踐踏北燕太子,暗着,其實是為了做個身份的印記。

現如今,高已那頭亂糟糟,髒兮兮的蓬頭和破爛北燕衣衫,在這潮濕陰暗的死牢裏,尚有幾分潮濕,并未完全幹透。可那隔着老遠就聞到的肮髒糞坑味兒,卻是作不得假。

再瞧這高已的一臉死相,已是一腳快要踏進鬼門關了。

福昭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好半天才從口中露出一絲冷笑,道:“打開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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