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七）

我是在半夜突然驚醒的。黑暗中的房間一片寂靜，約翰不在我身旁。

“約翰？”我睡眼朦胧地喊了一聲，“約翰？”

沒有回音。

我立刻坐起身，去找火石和蠟燭。

二樓沒有人，一樓也沒有。

——這不可能。約翰從不會在天黑之後出門，昨天我也是在他睡着之後才睡下的。

約翰不見了。

我的理智在這一瞬間被沖垮了。

……我要去找他，我必須找到他。

我向他承諾過的。

我披上鬥篷，拉開門，沖進了加諾克的夜色裏。

約翰會去哪裏？我一面在昏暗積雪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奔跑，一面想。

我不能弄丢他，我不能再讓那樣的事重演一遍……

哪樣的事？

別管了，約翰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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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

他在瑪瑙采石場。

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在我腦中響起。

他在瑪瑙采石場，在那個最遠的礦坑裏。

猜猜他為什麽去那裏？那個聲音竊竊地笑着。快去找他吧，說不定你還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這場相遇一定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瑪瑙采石場……

我向北面狂奔起來。

很快大廣場被我抛在了身後，高高聳立的石牆出現在我兩側。

這樣的場景似乎似曾相識。

我好像也曾在這樣一個冬夜急速跑過滿是積雪的道路，兩旁昏暗的路燈像是不懷好意的眼睛，凝視着我倉皇的背影。

發生了什麽？

我究竟……忘記了什麽？

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遇到約翰？

那個反複出現在我殘缺記憶裏的棕眸少年，是誰？

在過去的那條長街上，我在喘息的間隙不斷大聲呼喚着，極力眺望着道路的盡頭，害怕将要看到的是……

是什麽？

我呼喊的那個名字，是什麽？

我沖出高牆間的巷道，沿着那些巨大坑洞的邊沿繼續奔跑着。

“約翰！”我邊跑邊喊。

這一聲像是打破了什麽封鎖，過去的聲音也緊跟着清晰起來。

“喬納森！”

他叫喬納森。

他的生命結束在這樣的一個冬夜。

我不該讓他在陌生的地方一個人出門的。

我本該答應他一起出去玩的請求，我本該早一點發現他遲遲未歸的。

但是……

但是我沒有，我沒能及時找到他。

我怎能不責怪自己？

我恨那個無能的自己，我瘋狂地想要挽回。

……這就是我的遺憾。

我在最遠的瑪瑙礦坑停下腳步，急促地喘息着。

坑洞中亮着火光，身穿棕色鬥篷的約翰正舉着火把站在其中。

“約翰？”我沿着梯子爬下去，試探地叫了一聲。

“戴維哥哥！”他回過頭，輕快地說，“你怎麽來了？”

“我發現你不見了，就趕緊出來找你。”我走到他身邊，“我真的非常、非常擔心。”

“對不起，戴維哥哥，讓你着急了。”約翰說着擡高手裏的火把，“我來見我的朋友。”

火光驅散了濃重的夜色，照亮了坑洞上方另一頭的景象。

一只巨大的紫色蜘蛛趴伏在那裏。

在它那多節細長的腿腳間，無數小而狡詐的眼睛泛着冰冷貪婪的紅光。

當我與它對視時，恐懼清晰地流遍了每一處血管。

“約翰？”我難以抑制聲音的顫抖。

“他答應我，如果我能把他帶進加諾克去，我的身邊就不再會有人離開了。”約翰輕聲說，“消失了的人也都能回來，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我努力了好久啊，終于要成功了。”

什麽？我驚愕不已地看向那頭怪物。它的眼珠不會轉動，但我就是能感受到它正來回打量着我們。

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中，我只感到了冷漠。

出于某種直覺的驅使，我把約翰向身後推去。

下一秒，某種細細的，繩子似的東西纏裹住了我。我的視線随之一陣颠倒起伏。

那是蛛絲。

那巨大的、紫色的節肢動物緩緩爬下了礦坑。它尖銳的足部與岩石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冰冷的視線仍在約翰與我之間游移着，像是在衡量我們的價值。

約翰呆立在原地，看起來很是茫然。

這個晚上發生了太多事，亂七八糟的全部在我腦中混作一團，但現在已經沒空去理清楚了。

直覺告訴我，那個怪物不會輕易停手。

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做點什麽，戴維。你必須得做點什麽。

你知道你該做什麽。

你讀到過的。

就在這一刻，如同約翰說的那樣，我在最需要的時候全然理解了書中那些艱澀的詞句。

“囚禁惡魔的無形球體”，它的名字就是這個。

書上沒有說我會為此付出什麽代價，不過無所謂了。

我不在乎這個。

複雜、深奧而邪惡的發音像母語般流暢地從我口中傾瀉而出，組成那段冗長的咒文。

什麽都沒有發生。

失敗了嗎？

我來不及細想，毫不停歇地開始第二次嘗試。

與蛛絲接觸的地方灼痛難耐，視野因為鮮血的浸染而逐漸模糊，濃重的鐵鏽味在喉嚨裏翻湧。

終于，我感到一道無形的屏障逐漸形成，将那頭怪物與我包裹其中，也将約翰輕柔但堅決地推擠了出去。

飛舞的蛛絲被屏障阻擋，沒有落到約翰身上。

“很高興能在這裏遇到你，約翰。”我拼盡最後一絲理智，用殘破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願我們能有機會再次相逢。”

我想，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麽的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