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第 40 章
蘇娴也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見到祁淵。
祁淵受傷了,據說是回津陽縣時遇到塌方,整個馬車陷入坑中,若不是他動作迅速從馬車裏出來,恐怕也要被掩埋進土裏。
可從馬車裏出來時,他手臂不小心劃了道口子。
這傷口看着兇險卻并不深,只是流了些血而已。可他坐在陸安荀的馬車裏,死活不願下來。
陸安荀鄙視得很。
沒見過嬌貴成這樣的!
這會兒,蘇娴就坐在馬車裏幫祁淵上藥。
她此前在閨中時曾跟蘇瑛學過些簡單的醫術,多的不能夠,但簡單的傷口包紮和頭疼腦熱處理還是有些經驗的。
是以,照顧“傷患”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事。起初并不知是誰受了傷,鑽進了馬車後發現是祁淵,她愣了愣。
祁淵也愣了下,但他臉上素來沒多少表情,只漆黑的眸子微微變了些色。
“我.....”蘇娴頗是局促:“我聽說這裏有人受傷了,難道是祁大人?”
祁淵點頭。
“祁大人傷着哪了?”
“蘇大小姐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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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懂些。”蘇娴故作鎮定。
祁淵點頭,默默撈起袖子,露出受傷的手臂。
蘇娴見了,暗暗心驚,竟不想傷口這麽長,占據半個手臂之多。
畢竟是內宅女子,跟陸安荀不一樣,在她看來這樣的傷口實在嚴重,于是上藥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祁淵。
這一小心翼翼,動作就變得格外緩慢。
祁淵覺得她不是在上藥,而是在折磨他。
她就側坐在他一旁,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半臂。上藥時,她微微垂頭,領口處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車外光線輕柔地照着她肌膚,像一塊極品美玉。
祁淵盡量忽視這美玉所在,将視線挪向窗邊,卻似乎不論如何努力都難以忽視。
她指腹溫熱,輕輕觸碰他的皮膚,有點癢。
再加上馬車逼仄,她身上的香氣輕輕悠悠地散發,吸入體內,令他覺得心也是癢的。
過了會,他忍不住問:“還要多久?”
蘇娴極其認真:“祁大人傷得重,得細細用藥,不然傷口難愈合。”
“嗯。”祁淵索性閉眼。
可閉眼後,胳膊上皮膚的觸感就越發地強烈,哪怕輕輕觸碰都跟螞蟻爬似的。
如此又過了會,他突然道:“蘇娴,你是故意的?”
這還是他頭一回喊蘇娴的名字,蘇娴一怔。
祁淵緩緩睜開眼,盯着她。
他想這麽喊很久了,他覺得自己就該喊她蘇娴。什麽蘇大小姐,始終帶了些跨越不過的距離。
“你是故意的?”他又問。
“故意什麽?”蘇娴茫然。
祁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根根蔥白的手指上。
适才就是這幾根手指在他心中撓,撓得他煩躁而酥麻。
蘇娴不解何意,她掙紮:“祁大人請放開,如此,于理不合。”
祁淵努力調整呼吸,緩慢松手。
他神色些許不自在:“快點,我沒空。”
“好。”
蘇娴這回動作變得極快,三兩下上完藥,然後跟躲洪水猛獸似的出了馬車。
等她一走,祁淵阖眼,重重地往後靠。
由于塌方的地方過多,道路清理緩慢,天黑後,索性借住在附近的村莊裏。
夜裏,用過膳後,陸安荀在小院籬笆下燃了堆篝火,篝火旁蘇绾坐在那扒拉地瓜。
按她的意思,這麽好的火堆不烤地瓜可惜了。
陸安荀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祁淵面上看不清情緒,但蘇绾隐隐覺得他有些無語。
畢竟,她扒拉的地瓜就在他腳下,金絲繡皂靴下并排滾着兩個地瓜确實看着有點滑稽。
而對面,蘇娴禮貌地忍着笑。
“長坡鎮非大鎮,卻地處要道,出入津陽縣都得從這經過。”陸安荀說:“如今這條道塌方影響重大,津陽的百姓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
蘇绾問:“你想先修這條路?”
祁淵聽見了,擡眉:“修路?”
陸安荀點頭:“如今津陽縣的豪強已經鏟除,眼下要恢複百姓生計自然得修路。”
“你倒是想得挺長遠。”祁淵說。
這話不知是誇他還是別有含義,但陸安荀照單全收,繼續道:“只可惜錢不夠。”
“不過......”他又道:“但錢不夠慢慢湊就是,津陽縣現在有多少錢就先修多少路。”
比起兩個月前津陽縣縣衙窮得叮當響的狀況,如今不知好了多少倍。
至少陸安荀養得起衙役了,也能留有餘錢修路救濟百姓了。
高家一倒,大量被霸占的田地吐出來,還有許多因高家而荒廢的田地也被重整入冊。而津陽縣人口少,要想建設,自然缺不了人。
是以,陸安荀頒布了上任以來的第一條政令,那便是:凡是無田無地之人,在津陽縣落戶便可按人口領取一畝田。
這條政令無疑吸引了大批無家可歸之人,從泗州各地湧來津陽。是以,在明年春耕種前,先由縣衙統一救濟。不過眼下要修路,這些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陸安荀道:“有人種田,明年秋就能有更多稅錢,也能修更多路。”
思忖片刻,陸安荀對蘇绾道:“回頭你把現有的稅錢重新規劃規劃,一部分修路,留一部分買明年春種和農具。咱們二者兼顧,雖慢些,但也不是沒法子。”
蘇娴問:“就沒其他法子了嗎?州府不肯給錢,能否向朝廷要?”
祁淵道:“朝廷不會給,我們在津陽自然清楚津陽的困境,可朝廷看到的是天下的困境,對津陽不會重視。”
一個長年都繳不上稅的縣,在朝廷眼中幾乎可有可無,自然不會撥錢來這個地方。
聞言,蘇娴沉默了。
沒錢,寸步難行。今日道路塌方的情況她也看到了,這條道原本就是沿山開挖的土道,根本沒任何支撐。如今塌方即便再挖開,保不齊來年還會如此。
津陽縣不僅要修路,還得給朝廷納稅。可眼下連路都破舊,百姓生活困難,談何前程?沒有前程,陸安荀政績便也上不去,更無升官可能,興許老死在津陽也說不定。
陸安荀這個縣令當得真是前所未有的艱難。
火光跳躍,映着衆人面孔,各自沉思。
蘇绾翻了翻地瓜,将另一邊未烤的朝向火堆。然後出聲道:“若州府不肯給錢,我倒是有個法子。”
三人齊齊看向她。
蘇绾讪讪:“我這法子也只是臨時想到的,不一定管用。”
陸安荀:“你說。”
“朝廷的錢不能用,那民間的錢呢?”蘇绾說。
“民間?”
“是啊。”蘇绾道:“不行就在民間招商試試嘛。”
招商引資可是個好手段,不用白不用。
“只不過......”蘇绾說:“要想讓天下商人來津陽出錢修路,需給他們看得見的利益。比如免三年稅,或免租提供土地等等,總之有哪些能吸引他們的招數,通通使出來,讓他們肯在津陽花錢。”
陸安荀聽得新奇,問:“可你也說了,商人逐利,修路對他們來說無利可圖,又豈願出錢?”
“修路無利,但津陽其他東西有利啊。津陽的茶葉、鹽礦、漁産、糧食等等都是百姓生活不可或缺的東西,也都是有利可圖的。”
她說:“就拿鹽礦來說,鹽礦可是大買賣,咱們可以招商的形式交給私人經營。”
陸安荀正色:“你繼續說。”
“比如,回頭咱們貼個告示出去,招天下商客經營鹽礦①。就跟鬼市賣東西一樣,讓他們各自喊價,價高者得。只不過我們賣的東西非實物,而是鹽礦的經營權罷了。”
“小妹這主意極妙!”蘇娴道。
她算是半個商人,自己名下有許多鋪子,還幫着蘇家打理所有産業,是以對于蘇绾說的這種模式一聽就懂。
“這樣一來,富商在此經營鹽礦不僅能給官府一大筆錢修路,還能帶動其他行業興盛發展,乃皆大歡喜之事。”
“正是如此,”蘇绾點頭:“只要有商人來津陽縣,其他行業諸如酒樓、客棧、茶樓等等自會應運而生。屆時其他商客再想來津陽做買賣,同樣還得跟官府買經營權。”
陸安荀聽了,眸子發亮。贊賞地瞥了眼蘇绾,又瞥了眼。
越看越稀罕得不行!
蘇绾昂起下巴:看什麽看!我就是這麽聰明!
陸安荀神色驕傲,揚唇笑了。
小情侶這邊親昵互動,又豈瞞得過他人眼?
蘇娴故作思忖看火堆,而祁淵依舊面無表情。
過了會,蘇娴擡眼說:“既如此,我作為津陽縣第一個商客如何?”
“真的?”蘇绾驚喜。
陸安荀也詫異。
蘇娴道:“蘇家的鋪子大多經營香燭、燈籠、筆墨等日常之物。雖有盈利,卻盈利零散,打理費精力不說也常有疏漏。”
“實不相瞞,我早就想改變蘇家的經營方向了,嘗試一些如鹽礦、船運等規模大、盈利高的行業。”她說:“若能在津陽經營鹽礦,或許是個不錯的開始。”
陸安荀和蘇绾相視,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到希望。
陸安荀起身,對蘇娴作揖:“難得大姐看中,我定會好生治理津陽,絕不讓蘇家虧本。”
蘇娴笑道:“你先別謝我,既然我是作為商人在津陽營生,自然要以商人的身份跟你談利的。若是出價太高,我讨不着好,可不會考慮。”
“大姐直管放心。”陸安荀道:“斷不會做殺雞取卵之事,而是和諧共存。”
兩人話落,那廂祁淵出聲道:“也算我一個。”
聞聲,三人皆朝他看去。
蘇娴問:“莫非祁大人也想跟我搶鹽礦?”
祁淵心堵,他莫名其妙變成了蘇娴的商業對手。
默了默,他輕聲道:“我做別的營生就是。”
蘇绾見此,噗地笑出聲。
在商言商,她大姐做生意可不是講情面的人,哪怕祁大人也不行。
然而祁淵的加入無疑如虎添翼,要知道祁淵可是出自開國公府,百年簪纓之家,不論是權勢還是財力皆不是一般人家能匹敵。
況且祁淵還是開國公府世子,手上的産業恐怕連蘇家都不及。
有這麽兩個大豪商加入,津陽何愁沒錢修路?
陸安荀也高興:“眼下算是招得了二商,明日回縣衙我再廣貼告示,招攬天下商客。”
蘇绾說:“光貼告示還不夠,咱們得把津陽這股火勢燒旺些,多搞些噱頭,吸引天南地北的富商。”
“哎呀!”蘇绾靈光一閃,擊掌道:“我怎麽把他給忘了?”
“誰?”
“有錢沒處花的百裏言玉啊。”
千裏之外的東京城,百裏言玉打個噴嚏。
備注①:北宋時期官府允許商人承包礦産經營,鐵礦、銅礦、鹽礦等等,特別是宋神宗熙豐年間,官府甚至還願意借錢給商人經營礦産,目的就是為了鼓勵民間積極找礦、開礦。後來宋朝的官制體系,還一度将礦産開發也計入政績考核中,所以宋朝礦業,特別是北宋的礦業非常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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