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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早上七點半,解臨淵準時準點穿着整齊地順着扶梯走下樓。之前從庇護所帶出來的那套衣服早就因為髒污和破爛扔掉了,他現在身上穿的是從樓上卧室衣櫃裏翻出來的舊衣服。

原來的咖啡店主人是個高大的胖子,襯衫都是XXXL碼,解臨淵穿他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但用皮帶勒緊褲腰,也勉強能穿。

忽然,他在大理石臺階上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一樓大廳。

柔軟厚實的波西米亞風格地毯上,楊驀兩條腿大大咧咧地伸直,懶洋洋地斜倚着黑騎士,把它的腰腹軟毛當做靠墊,整個人都窩在黑騎士側卧的身軀裏,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狗頭,另一只手裏握着枚啃了兩口的野蘋果,沒削皮,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洗。

聽到解臨淵下樓的腳步聲,黑騎士搭在楊驀大腿上的兩顆腦袋同時擡起,一左一右地注視着他。楊驀也笑着朝他揚了揚手中的蘋果:“這東西好酸啊,難吃死了。”

解臨淵心髒重重地下墜,雖然他昨晚就就有預料戊寅即将現身,但他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

但無論內心如何的混亂糾結,解臨淵面上絲毫不顯,他神色淡淡地在階梯上駐足兩秒,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以原來的步速緩緩下樓:“……皮比較酸,你應該削了皮吃。”

頓了一下,解臨淵又在這句話之後添上主語,“戊寅。”

姿态慵懶的戊寅勾起唇角,笑意直達眼底,等到解臨淵走得更近了些,他舉起手裏的蘋果,理所應當地吩咐道:“我不會削皮,你來給我削。”

解臨淵站姿挺拔,脊背如青松一般筆直,他面無表情地審視着躺靠在地上的男人,眸色如刃,恨不得将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殺之而後快。

而戊寅眼含微笑,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解臨淵周身散發的冷氣,甚至還晃了晃他啃了一半的蘋果,催促道:“快點。”

僵持了将近十多秒,最終還是解臨淵先退了一步,伸手接過這枚蘋果,機械臂調整了一下結構,左手腕下方彈出一把水果刀,他取下來,垂眸快速利落地給這枚該死的蘋果削皮。

人讨嫌,就連在蘋果上留下來的牙印都如此礙眼。

在解臨淵削皮期間,戊寅坐直身體,拍拍黑騎士的腦袋示意它自個兒邊上玩去。兩頭犬聽話地站起身,放松地抖了會毛,擡腿越過沙發噠噠噠噠地出了小樓,順帶還把門從外面帶上了。

一條條厚薄一致的果皮落在垃圾桶裏,削好皮,解臨淵将蘋果遞還給他,反身取過餐巾紙坐到沙發上擦拭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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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還是選擇寄生楊驀,”他問,“是我的身體不合适嗎?”

戊寅嘎吱咬了口野蘋果,雖然還是酸,還比起之前要可口了許多,“要是寄生你,誰來給我削蘋果?”

“楊驀也能幫你削蘋果。”解臨淵說,“而且他一定做得比我更好,他會把蘋果切成适口的小塊端到你面前。”

“哦,原來還可以這樣。”戊寅表示知道了,“那你記得下次切成塊再給我。”

解臨淵:“……”

他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嘗試講道理:“戊寅,我自有記憶起便是被當作人形兵器培養和改造,從小學習的就只有殺戮的招數,并不會伺候人。”

聞言,戊寅不滿地挑起一邊眉梢,回頭望向他,聲音冷了下去,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口吻道:“……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解臨淵微笑了起來,眼底卻是一片冷漠,“怎麽會呢?”

戊寅最令他忌憚的能力就是寄生,目前已知的情報有:寄生是需要代價的,會大量消耗戊寅本體的能量,現如今戊寅剛剛寄生楊驀,短時間內無法再寄生他。

而且這一次戊寅選擇的寄生宿主又令解臨淵有一個新的猜想,遍觀這幾次戊寅寄生的人,帕爾默,楊驀,畢勒爾,都是健康的人類,是否有可能他半污染的身體并不适合寄生?不然沒有理由放着他不管,反而去寄生胳膊上沒二兩肉,膀胱功能還不怎麽好的楊驀。

更何況戊寅應當心知肚明他并不是什麽安分守己性格,又沒有了最高指令的約束,随時可能翻臉叛變,如果是觊觎機械戰神的武力,比起把他這樣一個心思深沉的隐患養在身邊,還不如直接寄生他,留着傻白甜楊驀伺候左右。

那麽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也是最理想的狀态,戊寅根本無法寄生他。

第二種,戊寅手中還握有他所不知道的,更大的籌碼。

瞬息之間,解臨淵腦海中的念頭就已經繞過百轉千回。他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思忖間将刀刃按回手臂內側,挨個動了動左手五指,擡起眸,有心繼續試探:“戊寅,我非常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你之前說你真正的身體不見了,我願意保護你,死守你的秘密,和你一起尋找你的身體。只要你需要,我一定會義無反顧擋在你的身前,萬死不辭。

但,你可以将我視作一把無往不利的長劍,但不能拿我去砍柴切菜。戊寅,你應該明白,我不喜歡被強迫……我更希望我們之間能夠建立一個互利共惠的關系,彼此平等,互相尊重。”

說完,解臨淵就發現戊寅啃完了蘋果,正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望着他,眼底透着明顯的不耐煩,半個字都沒聽進去。解臨淵氣結:“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就非要我做你的什麽生活助理,像奴隸一樣地伺候你?我們各退一步,獲得一名忠心耿耿的保镖對你來說不好嗎?你要是想要人服侍,我可以去外面給你找三個,五個,十個助理回來,保管把你侍奉得像個皇帝。”

戊寅嘆了口氣:“你真的好麻煩啊,一直這樣試探來試探去,有意思嗎?”

解臨淵額前青筋微凸,顯出怒容:“是你挾恩圖報,強人所難。”

聽着解臨淵義正詞嚴的斥責,戊寅舔了舔唇角,倏然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黑色的眼瞳擡起,對上解臨淵宛若灼燒的紅眸,“非要求個心甘情願是吧?”

不撞南牆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輕佻的語氣令解臨淵瞳孔微縮,不祥的預感宛若一記重錘,狠狠地敲響他的警鐘。

“知道你為什麽這麽特殊,會不定期地陷入污染混亂期,但過段時間又會自然清醒嗎?”戊寅不懷好意地笑着。解臨淵知道答案一定不會是他樂于見到的,但他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等着戊寅繼續開口。

“那是因為……”戊寅傾過上身,食指指腹輕輕地在解臨淵左側胸膛,也就是心髒的上方點了點,“你的這裏,有着一個和我一樣的寄生物。”

沒有管解臨淵能不能接受這麽爆炸的信息量,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也不能說和我一樣,我對它的感覺很熟悉,但它明顯比我要低一等,是發育不完全的寄生物,無法溝通。你的身體構造特殊,它無法完全寄生你,但也無法離開,所以只能一直待在你的體內……這麽一想,它似乎比我更符合‘寄生’的含義,只能依附着宿主存活,而我是獨立的。”

解臨淵震驚到失去了呼吸,只感覺一股冰涼的麻痹感自胸口從被戊寅點過的地方起,一直滲透到五髒六腑,凍得他血管結冰,四肢生寒。許久之後,他喉結滾動,好不容易從咽喉處幹巴巴地擠出了聲音:“你的意思是,我每次混亂……”

“都是它在嘗試寄生你帶來的副作用。”

懸在頭頂的利劍落下,将解臨淵狠狠地釘在了原地。

“解臨淵,我可以幫你壓制它,也只有我能幫你,不然你遲早會被它寄生。”戊寅勝券在握,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憑借懸殊的信息差在打一場絕不會落敗的仗,“你或許不怕死,但怕不怕你的意識被一個不知名生物頂替,它操縱着你的身體,以你的名義繼續‘活下去’?”

光是想象那個畫面,解臨淵都感到頭皮發麻,嘴唇微不可察動了動,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個不字。

他恨得幾乎要将牙齒咬碎,這簡直是比最高指令還要誅心的枷鎖,他的軟肋被戊寅緊緊攥在手裏,随意揉搓,捏成各種喜歡的形狀,而他毫無辦法。

心甘情願?豈止是心甘情願,如果戊寅說得都是真的,等哪天戊寅對他失去了興趣,他怕不是還要反過去央求他別抛下自己。

關鍵是,戊寅所說的這一切雖然離譜,但都解釋得通,解臨淵下意識就信了八成。

“難道說,災厄污染源……并不是病毒傳染病,而是寄生物?污染者,畸變體都是一群被不明物寄生的人?”解臨淵迫切地詢問,“和你有關嗎?像你這樣的……物種,到底還有多少?是誰把你們研究出來的?目的是什麽?你在這場全球性的災難中,到底充當的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別問了。我不是說過嗎,我是被人強行剝離出身體的,失去了部分記憶。”戊寅無辜地眨了下眼睛,“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了,又或者我之前就壓根不知道。”

該記得的不記得,不該記得的倒是門清……不過解臨淵現在根本自顧不暇,哪裏管得了這些宏觀上的大方向。

“只,只能……”他察覺自己的聲音太過僵硬,連忙輕咳一聲,能屈能伸地緩和了語氣,“你只能壓制它,無法消滅嗎?”

戊寅定定地注視着他,忽然笑得更燦爛了:“解臨淵,好好表現,等我哪天高興了,或許——?”

不否定也不肯定,掏出個薛定谔的胡蘿蔔吊在他眼前,就等着他這頭大蠢驢直勾勾地往坑裏跳。

解臨淵氣得快要肺囊腫,偏偏戊寅還要在這個時候繼續落井下石:“話說,解臨淵,你這麽厲害,堂堂機械戰神,還能被污染者傷到?……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解臨淵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确是故意的。

因為和他同一批次序列號的其他實驗體中出現多例污染發病後,下達自毀指令然後複而清醒的情況,因為機械半體已毀失去利用價值,那些實驗體全部提前報廢,被放逐到了北營地的下區。

他多番觀察确認後果可以接受之後,毅然決然決定铤而走險,故意被污染者咬傷。就是沒想到他的情況過于特殊,一來他是機械戰神最成功的實驗體之一,平時又将性格僞裝得十分良善,人緣甚佳,研究團隊不忍直接将他報廢,所以力排衆議将他鎖起來留待觀察。

二就是……沒想到觀察觀察着,他居然還真的清醒了。

解臨淵原本以為專為他研究的核心密鑰已經是他自作聰明的報應了,沒想到更大的報應還在這裏等着他……

怪誰?只能怪他自己蠢!

“解臨淵?”見他一直在發呆,戊寅忍不住拽拽他的衣服。

“在。”解臨淵溫順地側過臉應道,“有什麽事嗎?”

戊寅高興了起來,愉悅地問:“我餓了,有東西吃嗎?廚房裏好像泡着豆子和一個我不認識的東西。”

“那是百合。”解臨淵朝廚房走去,在竈臺前面有條不紊地挽起兩邊袖子,戊寅貼上來,好奇地問:“怎麽吃的?”

“和豆子一起煮。”

“好吃嗎?”

“我還蠻喜歡的。”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吃上?”

“這個燒水的爐子小,沒辦法添太多柴,大概需要煮一個半小時左右。”

“這麽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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