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

雖然解臨淵總是在追求人性和自由,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自從被父母賣給實驗室,接受機械改造,接受殺戮教育的那天起,便已經是一個專為殺戮而生的人形兵器。

他所承載的機械戰神是可不像只會在流民中逞強鬥狠的混混,打架鬥毆還講究一個你來我回。他每次出手都是奔着一擊令對方失去戰鬥能力去的,招招致命,根本不給敵人任何反抗的餘地。

如果不是夏陽彥沖出來攔着他,荒島野雞隊就能全員去黃泉再集結。

看得出來,這只野雞隊伍平時沒少在G區耀武揚威,解臨淵三兩下把所有人都幹趴下之後,竟然有人帶頭為他鼓掌喝上彩來,甚至還有幾個蓬頭垢面的青壯年大着膽子沖上來,狂踩地上人幾腳,落井下石,然後又被夏陽彥呵斥離開。

“你這也太沖動了,就算G區再混亂,只要人還在南營地內,就有必須遵守的法律規章制度。”夏陽彥拽住解臨淵的衣袖,嚴肅道,“你今天要是真打死了人,我一定抓你去坐牢。”

“死不了,我下手有數。”解臨淵甩了甩右手,關節處因為揍人過猛破了皮,露出猩紅的血絲和嫩肉。如果他真的想要這群人的命,從最開始就不會用右手出拳。

你有個屁數!夏陽彥忍着忍着沒有罵出口,但低頭看向地上一個個半死不活、嘴歪眼斜的家夥,看到解臨淵取出對講機聯系巡察組G區的總負責人,他忍不住背過身,插着腰在旁邊輕聲嘀咕:“機械做的就是和真人不一樣,動不動發癫發狂誰遭得住……怪不得要安個指令操控……”

解臨淵揉捏手腕的動作倏然一頓,對講機內發出嘈雜的電流聲,信號奇差。他挽在耳後的銀色長發從肩後垂落,如傾斜的水幕,投下一片逼仄黯然的陰影,恰好掩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等到夏陽彥再擡起頭,看到的就是解臨淵溫和無害的笑意,“領導說只要人沒死就不算什麽事,讓我繼續巡邏。”

“……”真是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夏陽彥還能說什麽,擺了擺手,“走吧,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

……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個泥瓦鑄就的矮房子前,一塊飽經風吹雨打的木板釘在牆上,用彩色粉筆歪歪扭扭地寫着劉哥藥房的字眼。夏陽彥熟門熟路地彎腰走進去,笑着打個招呼,問裏面的老板要了點碘酒和紗布。

解臨淵注意到什麽,在門外駐足,沒有在第一時間走進去。

藥房的隔壁,是一條幽森狹窄的小巷,兩個衣着清涼的女人沒骨頭似的靠在巷口白牆上,扭腰擺胯,媚态橫生地打着哈欠。

察覺到解臨淵的視線,女人下意識朝他抛了個媚眼,卻也知道這麽标致威嚴的男人不可能是她們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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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臨淵?”夏陽彥托着碘酒和一小卷紗布走出門來,“看什麽呢?”

“……沒什麽。”解臨淵轉過身正要朝他走去,可就在這時,巷子深處突然傳出一陣騷亂,叫罵和追逐聲從裏面傳來,不斷逼近巷子的出口。

解臨淵和夏陽彥齊齊被聲音引去注意力,靠在牆邊的女人們也順着聲音來源處望去——

只見一個目測歲數不超過十一二的小女孩赤腳在狹窄的巷道裏拔足狂奔,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過于肥大的白色老頭衫,跑起來抵着膝蓋非常礙事,披頭散發,面黃肌瘦,手臂大腿上都是紅腫的傷痕,臉上還抹着滑稽的口紅和眼影。

就在見到解臨淵的一剎那,女孩倏然眼睛一亮,就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樣直奔他而來。

然而就在她的身後,一個氣急敗壞的男人拎着粗大的木棍緊追不舍,嘴裏還罵罵咧咧,說這些婊子、騷貨,還敢逃跑了,看我這次不打死你之類粗鄙暴力的話語。

“抓住她!”男人大聲對門口守着的女人們命令道。看得出來女人們非常不情願受他驅使,象征性地攔了一下這名逃竄的女孩,任憑她靈活地跳躍避開,接着直勾勾地沖着解臨淵跑去。

解臨淵沉默地注視着這場鬧劇,沒有上前也沒有退後,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在他有反應之前,夏陽彥倒是率先上前一步,把胸前代表官方雇傭隊的徽章亮了出來,厲聲喊道,“做什麽呢!”

女孩趁機躲到了他的身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接着小心翼翼抓住夏陽彥腰間的衣服,怯生生地朝外看。

“诶,長官……”方才還喊打喊殺的男人頓時慫兮兮地收起了棍子,讪笑道,“這,這我女兒,不聽話,管教她呢……”

夏陽彥一眼就看出這些人之間的關系。G區太亂,遍地都是嫖妓生意,他們官方實在管不過來,平時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現在這肮髒的交易都撞到他臉上來了,哪有再置之不管的道理?夏陽彥緊皺眉頭,半蹲下,問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女孩:“妹妹,別怕,你認真回答哥哥的問題,他是你爸爸嗎?”

女孩幹脆利落地搖了搖頭,聲音清脆:“我不認識他!”

“嘿小騷蹄子……”男人頓時就要罵,又在夏陽彥的瞪視下收回了髒話,讨好地笑道:“長官,她真是我閨女,叫小莓。今年十一歲。”

“哼,”夏陽彥冷笑道,“拿閨女接客,那你可真是個好父親。”

女孩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臉上沒肉,就顯得一對眼睛特別的大。她眨了眨黑漆漆的雙眼,安靜地仰着頭,聆聽大人們的一言一語。

解臨淵不安地瞥了這個小姑娘一眼,右眼皮不受控制地神經性抽動,心底的異樣感越來越嚴重。

見事情敗露,男人幹脆也不裝了,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怎麽,你這是看上她了?一張末等飯票讓她侍弄你一回,明碼标價,就算你是什麽大雇傭隊的什麽高官,那也是這個價,要麽出錢,要麽別妨礙我管教女兒。”

“你……”

不待夏陽彥開口罵人,一道身影倏然擋在他身前,兩枚生存貨幣遞到男人嘴皮子底下,成功阻止了他繼續說些污耳朵的話。

解臨淵擡着還殘留些許血跡的手,淡淡道:“夠了嗎?”

整整兩個生存點,男人激動得鼻孔都放大了,連忙雙手搶過貨幣,點頭如搗蒜,“夠夠夠,小莓,你好好伺候兩位長官啊,不準再逃跑了,服侍得好,回來給你糖吃。”

說罷,他便全然不顧女兒的死活,将她交給兩名高大的陌生男子,哼着小曲退回了巷子裏。

等人走之後,夏陽彥看解臨淵的眼神就像是看冤大頭:“嚯,兩個生存點,你可真舍得。”

解臨淵沒有回應他的揶揄,只沉默着側過腦袋,再次瞥了女孩一眼。女孩恰好也在這個時候仰起頭注視着他,二人對上視線,那一雙空洞漆黑的雙瞳讓解臨淵的感覺很不好。

以夏陽彥的視角看不到女孩的臉,只能看見解臨淵陰森到有些可怖的目光,他被盯得頭皮發麻,連忙一把将女孩攬到背後:“你幹什麽?不會真想嫖她吧?”

“怎麽可能?”解臨淵面無表情地說,視線落在女孩青青紫紫的胳膊和大腿上,“碘伏紗布給她用吧,我不需要。”

“她……那這點可能不大夠。”夏陽彥扶着女孩的肩膀,轉身帶她進了劉哥藥房。

老板取藥的中途,他斜靠在櫃臺上,瞅見解臨淵的臉色仍舊很差,心知說錯了話:“也是,你身邊就一個大美人,耳濡目染,眼光自然高,不可能看上這種庸脂俗粉。”

“……”解臨淵無奈地瞥他一眼,懶得回答。

夏陽彥自讨沒趣,取了碘伏和棉球便轉身去喚女孩乖乖坐下。

瘦小的小女孩跳着坐到了高凳上,腳尖勉強挨着座椅踏板,一聲不吭地舉起胳膊接受夏陽彥的服務。半蹲着用鑷子搽了兩下藥,夏陽彥實在受不了了:“Z,你來,我去找塊濕布給她洗把臉,這臉上塗得花裏胡哨的,看得我想吐。”

女孩:“……”

說罷,夏陽彥便把鑷子往解臨淵手裏一塞,喊老板帶他去後門找毛巾、臉盆和清水。

一時之間,昏暗狹窄的矮土房內只剩下了女孩和解臨淵兩個人。

女孩坐在轉椅上好奇地晃了晃腿,拿手旋轉圓凳,在上面左轉半圈又轉半圈。

解臨淵身材高大,頭頂幾乎和屋頂持平,他緩慢地向前邁了一步,擋住本就稀缺的陽光,陰影完全将女孩籠罩其中。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這個奇怪的女孩,将鑷子擱到櫃臺上,語氣森冷:“好玩嗎?”

話音剛落,自顧自玩耍的女孩瞬間停下了她孩子氣的舉動,那雙大到瘆人的眼瞳再一次擡起,直勾勾地盯着解臨淵。

随即,她的唇角挑起一抹絕不應當出現在一名可憐女孩臉上的乖戾與挑釁。

“你發現了?”女孩笑着問,“什麽時候發現的,怎麽發現的?”

解臨淵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憤怒,灼熱燃燒的火焰又在轉瞬之間熄滅,灰燼袅袅,盡數化為濃濃的無力感,他咬着牙關用氣音質問:“你是體力太多了,随便找人寄生着玩?我說的話你都當是放屁對吧?”

“無聊嘛……再說我怎麽就不聽你的話了?”女孩——也就是戊寅又在轉椅上晃了晃腿,聲音清脆,“你說不讓我用仿生體來G區,我就換了個宿體來,這也不行?”

“老老實實在家玩游戲很難為你嗎?”解臨淵越說越惱火,意外造成的不确定性讓他感到煩躁,而随心所欲不計後果的戊寅總是能讓他處于被動和失控的狀态,他譏諷道,“不讓來非要來,好玩嗎?被打,被追,被當做雛妓,好玩嗎?你以為現在外面的人過得都是什麽樣的日子?水深火熱……”

“Z。”戊寅驟然冷聲打斷了他。

僅僅這一個簡單的音節,就讓解臨淵瞬間啞然,他意識到什麽,瞳孔收縮,高溫過載的大腦簇一聲冷卻,從腳跟涼到指尖,遍體生寒。

——他發現了。

黑色的蛛紋血管霎時間在解臨淵臉上浮現,鼓脹凸起,如脈搏一般一跳一跳地彰顯着存在感,心髒上方仿佛有一條蠕蟲在血肉之間爬動啃噬,與此同時,他的右眼珠前蒙上一層模糊的血霧,幾近全盲。

在一方基地軍區總元帥面前都能游刃有餘的解臨淵終于發自內心地感到了膽寒,他捂住心口急促地朝前方低吼:“戊寅!”

一道輕緩平靜的聲音回應了他,“我在。”

戊寅雙手撐在坐墊上,垂着細長的雙腿,目光是詭異到極點的柔軟溫和:“為什麽那個男人會叫你Z,他是怎麽知道你的身份的?”

“……”

在解臨淵出聲之前,他又着重強調了一句:“想好了再說,我只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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