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70章
這間倉庫內部的氣味并不難聞,應該是牆邊有向外開啓的通風口。
灰燼漂浮在空氣中,室內的陳設和外界大致相似,同樣是一排排高大的貨架,還有雜亂無章的地面,出乎意料,雖然大部分低層貨架已經被掃蕩一空,但高層還堆放着無數完好的紙箱和包裹在塑封袋內的木箱。有幾處貨架傾倒落下了滿地狼藉,一輛理貨叉車被堵在歪倒的貨架下方,被壓得變了形。
解臨淵緩緩往裏走了兩步,左眼球已經完全沒了人類瞳孔的模樣,無數行代碼數據和大大小小的窗口充斥在屏幕內,他擡頭快速掃描過距離他最近的一排木箱,裏面都裝着一箱12瓶完好無損的紅酒,呈現着典雅柔和的紅寶石色。
酒精……
不錯的消遣品。
解臨淵饒有興趣地找到一款加烈酒,做上标記,想着一定要帶幾瓶回去泡寄生蟲喝。
五兄弟們那支唯一的破爛手電筒發出虛弱微光,進門的那一秒就迅速被這間暗無天日的倉庫吞噬。他們沒有解臨淵和殿下的夜視能力,膽戰心驚地圍着僅可照亮半米遠的光圈,背靠背團結地縮在一塊,緩緩向前挪動。
解臨淵側過左臂,像取根骨頭一樣摘下一枚手電筒,空了一塊的手臂迅速被皮膚塗層掩蓋,打開手電,象征性地照亮前方的路。
殿下的膽子确實不大,但還不至于怯弱,特別如今這種爹不疼娘不愛只能靠自己的危機時刻,它微微匍匐下身子,低着兩顆頭顱四處嗅聞,很快便發現了端倪。
兇狠的犬吠警告聲從前方傳來,解臨淵迅速跑過去,轉過一道彎,看到了背對着他狂吠不止的雙頭犬,而在殿下的身前,躺着一只長條狀的巨大肉塊畸變體。
解臨淵曾經目睹過許多奇形怪狀的畸變體,這只的外形也不例外——臉長得像屁股,屁股長得像臉,沒有四肢,只有過長的軀幹,仿佛手腳都融進了胸腔裏,變成這副無腿蜈蚣的模樣,也不知道是畸變後四肢退化了,還是在污染之前就發生了截肢的意外。
第一眼看過去,解臨淵簡直懷疑他看到的是一只肉色的巨大毛毛蟲,不安地扭動着它身上一節一節輪胎似的肥肉,殿下一只中型犬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顆海苔飯團,張口就能直接吞下肚。
發現活人的氣味之後,即使是處于夜間,畸變體也激動難耐地發出吼叫,用腦袋撞擊牆壁,然後亢奮地動用它體內的肋骨挪動身體,朝解臨淵所在方位快速蠕動,嘴巴還不停地上下開合,做出咀嚼的動作,好似已經吃到了它鐘愛的腦漿。
“你們……”解臨淵轉過身想要喚五兄弟暫且後退,卻發現他的身旁根本漆黑一片空無一人,再回頭,就見原本還留有一線縫隙的倉庫大門也在此刻牢牢地關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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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寅快被這只倒黴的公泰迪吵吐了。
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它就汪汪汪汪,沒有任何動靜就抱着戊寅的大腿試圖日他的腳,和它相比,殿下簡直是頭沉穩冷靜不可多得的神犬。
戊寅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就在發現泰迪對着他的腳踝拱動下半身的那一刻,他一腳把狗踢飛了出去。
泰迪犬摔到地上,發出受傷的嘤嘤聲,一瘸一拐不知道去了何處。
二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隐約聽到東西一股腦推倒在地的聲音,腳步聲,還有兵乓球彈跳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幻覺。
戊寅百無聊賴地坐着,長椅沒有靠背,他甚至不能用他最喜歡的懶散姿勢傷害腰椎。
忽然,有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人的鞋底不小心踩到塑料袋時,發出的細微摩擦聲響,并且就近在咫尺間。
戊寅倏然擡起右手,緊緊攥住了一只探向他頸項的手腕。
……
解臨淵站在倉庫大門前,輕輕地推了一下,防盜門并沒有被反鎖,很輕松地便被他從內退開,然後瞬間引起了門外接二連三的驚叫聲。
“……”解臨淵探出了頭,就見五兄弟裏面四個緊張地抱着簡陋武器盯着他看,仿佛他已經被畸變體感染,還有一個扶着牆在吐。
見解臨淵還完好無損,他們連忙瘋狂做着手勢,七嘴八舌地喊道:“關門關門!”“快關門!”“那玩意怎麽這麽大!”“太恐怖了!”“這怎麽可能打得過?”……
一個二個還挺有活力,解臨淵許久沒見到這麽清澈愚蠢的一群人了,忍不住勾勾唇,放松地笑道:“你們這一路上,殺的喪屍沒有幾百也得有幾十,怎麽見個畸變體還能吐?”
“喪屍爛得再厲害也好歹還有個人形吧?”吐的那人其實胃裏也沒什麽富餘,只能一股一股地冒酸水,“裏面那個東西,肉蛆?”
“別說了,我也要吐了。”……
解臨淵輕笑了聲,這時,門內倏然傳來殿下激動的叫聲,還有爪子淩亂打在地面上連滾帶爬的聲音,凄慘無比,一聽就是打不過在呼救,吓得五兄弟瞬間白了臉。
得,一個比一個菜,這個家沒了我得散。
解臨淵嘆口氣,嵌回手電筒,伸直左臂,幾道機械拆解組裝的拼接聲之後,一把長刀從中脫出,左手掌心輕輕旋轉刀柄,五指穩當握住,銳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鋒芒。
……
扣住來人手腕的那刻,一聲驚恐的國罵在戊寅頭頂響起,來自“七匹狼鄉村版組合”裏面最年輕的那個男孩,也是唯一留下來照顧肺癌老黃的那一位。
“哎喲痛痛痛……”
戊寅皺着眉松開手,男孩立刻甩着手跳開,引起了泰迪的又一陣狂吠。
“你看看瘦瘦弱弱的,怎麽手勁兒這麽大啊?”男孩龇牙咧嘴地說,“反應也好快……像電視裏那種身懷絕技的盲憎!”
“你靠近我做什麽?”戊寅冷漠地問。
“我擔心你一個人什麽都看不見會害怕,想問你要不要過來和我們待在一起。”
“那為什麽故意蹑手蹑腳地過來?”
“動靜大了小卷會不停地叫。”年輕男孩理直氣壯地說,泰迪也仿佛在應證他的話一般,叫得像個長鳴報警器。
男孩意識到眼前這個瞎眼男人是在提防他,有一點生氣,但也能理解戊寅的警惕,局促又僵硬地後退一步:“好吧,看你身手那麽好,估計是不害怕的,那我回去了。”
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氣鼓鼓地說:“你确定不跟我過去嗎?我扶着你。”
戊寅:“……”
戊寅思考了一下這種情形下他該說的話,不那麽熟練地回複道:“謝謝你……很抱歉,不用了。”
“哦,那個,我叫阿彬,你有事叫我。”男孩離開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慢慢地走遠了,中途還伴随着對泰迪的呵斥聲,“別叫了小卷,養着你是讓你看門,不是讓你上演狼來了。”
泰迪聽不懂人話,依舊嗷嗷叫喚着,并且叫聲越來越急,甚至變成了威脅恐吓般的低吠。
戊寅警覺地站起了身,下意識地四處張望,但根本什麽也看不見。一聲又一聲的狗吠像是鼓點,踩中了戊寅越發急促的心跳上,他垂下眼睫屏息仔細聆聽者,渙散的瞳孔不知落點在何處。
他能感覺到……
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
五兄弟已經許久沒這麽興奮過了,他們先是打開所有窗戶通風,讓月光灑進倉庫裏,再從工具角裏搬來了梯子,最結實的那位爬上去搬運頂層的木箱。
東西很重,只能一趟趟地搬,他們先撿着輕便的拿,忙得熱火朝天,樂此不疲。
“解哥,是餅幹!你要餅幹不,夾心的。”最初那個為戊寅和解臨淵開門的男人喜氣洋洋地跑了過來,剛剛目睹了這名銀發男人是如何一躍而起,反身踏着天花板上俯沖一刀把畸變體劈成兩截,接着又砍成六段,腦袋那部分更是直接斬成拼不起來的肉泥,他的崇拜之情奔湧而出,稱呼也從解老弟榮升為解哥。
流水的小弟,鐵打的解哥。
“餅幹都過期了吃個屁啊!腸胃炎了你找喪屍治?”
“蜂蜜!蜂蜜保質期長,解哥!這兒有蜂蜜!”
“趕緊找找有沒有鹽才是正經的……”
殿下趴在地上哈哈地喘着氣,解臨淵找了幾張墊木箱的軟紙擦幹淨刀上的髒污,看着它在掌心中如活物一般寸寸拆解,再被手臂吸附,一塊一塊拼裝到胳膊中。
“去找你主人過來。”他對着地上的一灘狗說,“逛超市這種事不帶他,又要跟我發脾氣了。”
邊牧腦袋擱在地上不願動彈,金毛叫了一聲:“汪。”
“我還使喚不動你倆了?”解臨淵笑着半蹲下擰邊牧和金毛的耳朵,邊牧委屈巴巴地嘤嘤求饒,金毛在旁邊氣得再次瘋狂咬空氣。
在他們身旁,斷成六節的畸變體肉塊仍舊像會呼吸那般上下起伏收縮着,這是正常的神經末梢超生反應,但或許這坨肉塊面相太過醜陋,令解臨淵的觀感非常不好,他移開視線,準備親自下樓去接戊寅,“導盲狗都當不好,下次你們主人再要丢掉你,我第一個支持。”
倏然,他話音一頓,反身看向地上零碎的肉塊,他從頭到尾數了一遍,加上腦袋部位的那堆泥,只剩下了五塊。不遠處,五兄弟還在嘻嘻哈哈地搬貨物,而解臨淵的後脊産生了一股從內而外的寒意,一陣夜風吹入倉庫,他擡頭看向向外大敞的數扇窗戶,回身,防盜門也開到了最大。
他們曾用毛毛蟲、蜈蚣、蛆、輪胎等無數詞彙形容眼前的這個醜陋的畸變體,但直到現在,解臨淵才猝然發現最為恰當的形容詞應當是……蚯蚓,截成數段依舊能活的環節蚯蚓。
解臨淵根本不知道消失的那截軀體到底消失了多久。
……
泰迪與往常迥然的叫聲引起了年輕男生阿彬的注意力,他沒有猶豫立刻翻出打火機,擦燃後謹慎地從老黃所在的地方冒出頭,先看了眼超市大門,發現關得很好之後不耐煩地問:“小卷,你在叫什麽啊?”
“阿彬!”戊寅高聲道,“看我這邊!”
阿彬順着聲音轉過頭,眼珠瞬間瞪大到極限,驚恐到極致的慘叫聲在他喉嚨裏爆發,“啊——!!!”
一顆比人身還要大的腦袋快速地朝黑發男人所在的位置爬了過來,而爬行的方式是通過它‘腦袋’底下那些細碎的肉塊,它們就像是無數小觸角一般,幫着腦袋飛速地移動。
阿彬凄厲的叫聲和泰迪的吠叫掩蓋了腦袋移動的聲音,戊寅本意是讓阿彬為他指引方向,沒想到搬石砸腳,反而讓他更摸不着方位。
好在阿彬好歹在末世混了兩年,雖然眼前這出恐怖畫面遠超他之前經歷的所有,但他還是在驚叫中恢複了理智,眼見着肉腦袋已經盡在咫尺黑發男人還站在原地不動,他終于反應過來這是一個盲人——
“啊啊啊啊它就在你背後啊啊啊啊!!!”
戊寅下意識要往阿彬所在的地方跑,但瞬間的遲疑過後,他轉身撲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肉塊砸塌了戊寅方才所在的長椅,很快,咀嚼木塊和鋼鐵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阿彬停下了歇斯底裏的喊叫,沖出他們睡覺的商鋪大吼道:“快跑,快跑!”
“別過來。”戊寅呵斥道,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過來我們一起死!”
畸變體的首要目标是他,甚至為了吃他一改夜間不願活動的習性,但這不代表着送到嘴邊的其他美味它就不吃,而且它們擁有一定的智力,聲東擊西也不是不可能。
阿彬雙腳就像鎖死在地面一樣,動彈不得,打火機的那點火苗不停地搖晃。
令人膽寒的咀嚼聲停下,腦袋吐掉難吃的木塊,斷面上的肉觸像海葵的觸角,激動地瘋狂戰栗抖動着。
戊寅摸索着向前走着,一不留神就會撞到障礙物,越是想要快就越容易摔倒,還沒走幾步掌心和膝蓋就留下了擦痕和青紫。
阿彬的導航技術簡直比殿下還要差勁,畢竟僅憑打火機的那點光他根本什麽都看不清,只能慌亂地喊着它又來了,你往左邊走,小心。
戊寅聽到了身後重物襲來的風聲,還有撲面而來的腐臭味,他極限地轉了個身,朝左側撲去。
可惜好運并不是一直站在他這一頭,他并沒能仿照第一次那般的極限躲閃,牙齒咬上骨節的聲音從戊寅身側傳來,他只感覺左腿倏然不聽使喚,身體踉跄着向前栽倒,接着整個人都被叼起,兩條腿包括腰以下都被咬住。
數根骨頭齊齊斷裂的聲音中,畸變體上下排牙齒合攏,鮮血噴濺,戊寅的半截身體從高處摔到地面,微微彈動兩下,大量鮮血和內髒從斷裂處噴灑而出。
髒污的面頰上,碧色的眼珠瞪大,徹底失去了神采。
阿彬毫無理智地嘶吼了起來,他見過無數次喪屍吃人,但沒有哪一次像眼前這樣殘忍而突然。
他失神的瞳孔中央映出了一道紅色光,快得只剩下殘影,上一秒還心滿意足地仰頭咀嚼的畸變體瞬間被劈成了兩半。
解臨淵不敢再大意,斬草除根地又劈了數刀,知道那以然看不清模樣的肉塊中掉出了一截屬于人類的腳踝。
他呼吸一滞,順着地上的血跡,視線移動,看到了戊寅毫無生氣的上半身。
“戊寅!”他收刀快速撲過去,托起這具身體的後頸,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瞳孔渙散,已經完全沒了生命特征。
解臨淵大腦空白了一瞬,随後快速冷靜下來,微有惋惜地摸了摸這張他非常喜歡的臉,接着擡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阿彬。
年輕男孩腿軟地扶着牆,手指機械性地摩擦着打火機,試圖再次點火。
不是他?
解臨淵的視線又移向姍姍來遲的其他人,每一個都在喘氣,臉色非常糟糕,連問解哥的朋友怎麽樣了,沒有一個神情有異樣。
“……”解臨淵的稍微平靜下來的心髒再一次快速地鼓動起來,他低頭看向已然跑到戊寅屍體旁邊的變異雙頭犬,金毛低頭用吻一下又一下地拱着戊寅的肩膀,邊牧則是不停地舔舐戊寅的臉。
都不是……
解臨淵愣怔了一會,快速跑到老黃所在的商鋪裏。
髒污的病床上滿滿是死亡的味道,只剩一把骨頭的瘦小男人痛苦又緩慢地閉眼呼吸着,靜靜等待死神的收割。
也不是……
解臨淵終于真正地慌張起來,他發現戊寅不見了。
倏然,他想到一個令他不敢深思想去的可能——
戊寅從未在夜間寄生過任何人,他的每一次寄生行為都發生在白天,太陽升起的時候。
他曾經說過,寄生是有條件的……
如果那個條件是必須看到被寄生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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