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劉老板 （下）

第8章 第四章 劉老板 （下）

眼看着老人拎着有毒的密褶紅菇回家做飯，三美把荞麥粑粑一把塞進包裏，不管不顧地追了上去。

可人已經走了一會兒了，附近這麽多村寨，他往哪條路去都有可能，一想到如果沒追上他，今天可能就要送走一條、甚至一家子人命，三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都沒看到老人，蹲在路邊托着下巴想辦法。

對了，原先奶奶身體還沒這麽糟糕的時候，最喜歡趕集天去看豬仔，會不會那位老人也有一樣的愛好呢？

賣豬仔的地方一陣接一陣的騷臭味，籠裏的豬雞鴨鵝叫得嘎嘎的，三美仔細辨認着眼前的人，終于在距離豬仔攤位不遠處的魚苗攤前找到了老人。

聽完三美的來意，老人把提籃裏的菌子拿在燈下仔細辨認，賣魚苗的漢子也把頭湊過來看熱鬧。三個人一起把菌子翻出來看，一對比，還真是，有好幾朵菌子并不是老人原以為的銅綠菌。

“哎喲阿表妹，你這是救人命勒”，漢子啧啧地豎起大拇指，“老叔叔，這個阿表妹是你老爺子的恩人唷~”

“老啦老啦，眼睛不行了，有的顏色辨不清楚了，你看看這事情讓我給弄的......”老人一臉自責，渾身上下地摸，終于在胸前的衣兜裏摸到一支筆，“妹兒，你把你電話號碼寫給我，我今天什麽也沒帶，不好謝你的。”

老人的鄭重其事讓三美拘謹，她快速地擺擺手，轉身就要回去，老人拽住她的背包，沒裝好的荞麥粑粑一下就滾落在地上。老人更過意不去了，硬拉着三美，不僅要去了號碼，還給她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大肉包。

雖然荞麥s粑粑沒了，可如今啃着大肉包，還意外救了人命，三美心裏得意，臉上也有了笑容，腳步輕快起來，很快就回到了車旁。她再次打開篷布，檢查菌子。

菌子沒有事，倒是篷布下面挂着半個人！

三美眼疾手快，繞到車頭一側，拉住漏在外面的半拉身子不松手，“徐哥！徐哥！抓賊啊！”

徐客還在刀煙攤兒上挑煙絲呢，聽到這動靜趕緊把水煙筒

吸煙有害健康，水煙筒也不行

一甩就跑過去幫忙，等他們把那人弄出來一看，竟然是跟着日娃的那個小胖子王凱。

王凱看到三美有些意外，兩只胖乎乎的手互相搓來搓去，“真不好意思，怎麽是這樣再見面呢，唉。”

看他樣子三美是又好氣又好笑，“你跑我們車上幹什麽呀？”

徐客沒有多啰嗦，提溜着王凱的領子，氣沖沖朝着街對面另一輛小貨車走去，“日娃，你的人鑽我車頭，讓我逮個正着。你說吧，這事兒咋辦。”

日娃正在給菌農算賬，看到三美和徐客在一起，對着她流裏流氣地打了個招呼，徐客擋住他的視線，把王凱往他身上一推：“我問你呢，這算什麽回事？”

三美也納悶呢，之前日娃不是說以後不會來了嗎？怎麽現在又......她現在可就尴尬了，先前求過日娃，現在又跟着道哥做事，誰知道這下兩邊又鬧起來了。這些男人怎麽就這麽煩人呢！

“凱子，你去人家車裏幹啥了？”日娃帶着笑臉給菌農結完錢，不慌不忙地問。

“我沒睡醒，屙尿回來認錯車了。”

三美踮腳一看，兩輛車還真是很像，不對，除了牌照，幾乎一模一樣，三美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日娃還真是夠滑的。

“你眼睛瞎了噶？望清楚一點再上車嘛”，日娃還是沒停下手裏的活，彎着腰嬉皮笑臉地回徐客的話：“他就是認錯車了嘛，對不起哈徐哥，你們損失啥了嗎？我照價賠。”

徐客聽完轉頭望向三美，三美輕輕搖搖頭。

這下就把徐客難住了，确實也是沒損失什麽。這日娃不好對付他也知道，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先回去了。

等倆人回到自己的車前掀開篷布，都驚住了——天知道哪兒來的幾只母雞，正在貨兜裏亂扒亂啄，大半車子品相絕佳的菌子，現下已經稀巴爛了。

“日娃！你到底要怎麽說！想動手是不是？”徐客撸着袖子大步流星回頭去找日娃，幾個菌農看他的架勢被吓着了，拿起籃子趕緊讓路。

“咋了徐哥？”日娃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他越笑徐客越生氣，真想一拳揍在他的笑臉上，看他還笑不笑。

三美一看要幹架，攔在中間，“好好說吧，人多呢，好好說。”

徐客環視一圈，已經圍起來不少人了，自己也冷靜了下來。這小子肯定不會認，又沒有證據，他今天演這出調虎離山，想必是報上次的仇呢，今天就他和三美兩個人，鬥山歌、鬥跳舞什麽的嘛還有點勝算，要是鬥酒、打架肯定吃虧，叫着三美回去了。

“徐哥，那這賬還怎麽算啊？”

“你把本兒給我，我回廠裏和道哥說。你自己先回家去吧，別的事等我電話。”

天大亮了，賣米線的、賣豆漿油條的、賣燒豆腐的......攤子越支越多，來趕集的人也越來越多，倒是收菌子、賣菌子的人，都在集市正式開始之前悄然離開了，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香氣證明大家來過。

三美沒想到第一次收菌是以這樣的結果收尾，一時之間也沒想好該怎麽辦，幹脆先去稱兩斤瘦肉，再買點幹米線、香蕉、蘋果，這會兒回家，還能趕上給鳳麗做早飯呢。

去肉攤兒的路上，她看到日娃王凱和陳寶國正在豆腐攤上撕小豆腐，王凱吃得太快了，老板都來不及數，一個小豆腐計一粒玉米，很快他們三個面前計數的碗就堆了小半碗玉米粒。

“可真能吃啊”，三美心想。她不想過去，考慮換條小道走，誰知道陳寶國看到她了，對着另外倆人努努嘴。

“哎！劉三美，劉三美，這兒呢！”日娃半站起來沖她招手，她打算裝沒看見，趕緊走人，日娃卻直接站到路上了，“劉三美，過來撕豆腐嘛！”

這下不去也得去了，算了，去就去，又沒做虧心事有啥去不得的。三美走過去在日娃旁邊坐下，“要個蒜油碟。”

“吃什麽蒜油碟，小豆腐就是要蘸甜醬油才好吃”，日娃沖着老板比手勢，“弄倆，一個蒜油碟，一個甜醬油。”

世平縣的豆腐出名，井水點出來的豆腐，純天然無添加，沒有放石灰，口感就格外細嫩。新鮮的小豆腐，烤出來胖乎乎的，帶着彈性，蘸上甜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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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嘴裏先是一股子鮮，然後才是黃豆香，最後嫩嫩的豆腐順着喉嚨“咕嚕”一下就滑進肚子裏，直讓人覺着似乎吃到了，又好像沒吃到，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總欠着一口，不自覺還想再吃。

放了幾天略微臭點兒的小豆腐，那就更絕了，烤出來以後，金黃飽滿的豆腐邊緣呈現微微的絲狀，湊近鼻子一聞，香氣滋溜溜就往鼻道裏頭鑽，蘸上蒜油碟，咬一口是香氣入魂，囫囵個一口吃下去，則會被奪走心智，變成豆腐的傀儡，像王凱一樣，一個接一個，吃得停不下來。

三美第一次這麽早就在街上撕豆腐，剛才的大肉包還沒消化，現在又是小豆腐下肚，她身上暖烘烘的，外衫也穿不住了，露出裏面打了補丁的T恤。

日娃看在眼裏，略帶戲虐地問：“咋樣，那何雲道還算痛快吧？”

三美這是第一次聽到道哥的大名，她邊蘸作料邊撇了日娃一眼，“還說呢，你說你怎麽想出這麽損的招數啊，哪兒來的母雞呀？”

“招都是人想的，想着想着就有了。再說了，我可沒說那雞是我放的。”

三美擦擦嘴巴，“不是你還能有誰？”

“我怎麽知道，那會兒你們正找我麻煩呢，我哪兒有空去放雞。真的，真不是我。”

三美看着他真誠的眼神，就快要相信了，卻看到陳寶國臉色有點尴尬，她又不信了。不過她也不想再問了，反正也問不出結果，“上次他們毀了你的貨，這次你又毀了他們的，算扯平了。可現在我掙的那點錢全和這點貨挂鈎了，那我就得把這生意守好，你可別讓我抓到了，要不然......”

“啊呀呀，劉老板還沒當老板哩，已經有老板的氣勢了唷”，日娃擠眉弄眼滴調侃，放下筷子嘬了一口酸梅湯，“放心吧，我是個講理的人，咱們生意上的事兒明着來，大家各憑本事。其他時候，只要遇上了都是熟人，來，喝一口。”

三美擡起面前的酸梅湯，一口氣喝完了。酸甜的酸梅湯

楊梅也是石屏特産喲，藍莓也是，買買買！

裏面還飄着絲絲的楊梅果肉，帶着一點兒冰渣子，一口下肚，吃過豆腐的口腔霎時間清爽無比，她覺得痛快極了，舒服極了，打了一個長長的嗝。

集上熱鬧，沒人留意這個驚人的長嗝，三美接着問：“縣裏長菌子的地方多了，你們幹嘛非得上我們少水鎮來？從省城到這兒也夠遠的，你們就在鎮上收，不是更輕松嘛？”

陳寶國推推眼鏡，煞有介事：“這東西，你們本地人從小看着、吃着，習以為常了，不知道其中的區別。你們少水鎮，尤其是你們向羊村這附近的幾個山頭，最靈，菌子出得早，氨基酸檢測數據最好，賣相品質也高，拉回省裏包裝包裝，很容易再推出去......”，看着三美眼神有點迷糊，陳寶國放下筷子把頭湊近放大音量：“氨基酸，就是......怎麽說呢，就是營養，知道吧，它裏面營養價值高。你們這邊的山林保護做得好，樹木品種多樣，菌子也就多樣了......嗨呀，總之，向羊村這一片，是個好地方勒！”

三美還真不知道自個兒的村子這麽不一般，她天真地問：“為啥我們不知道呢？”

日娃看着她的眼神清澈裏帶着遲鈍，噗嗤一聲笑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笑你。吃飽了嗎？我們得回去了。”

三美雲裏霧裏地點點頭，三個人把賬結了，很快消失在人群裏。

三美覺得自己笨極了，原先在村裏種莊稼的時候，沒覺得自己這麽笨，怎麽這才幾天功夫，發生的每件事都讓她覺得自己笨得離譜，像是先前二十一年都白活了，感到一種陌生和未知的興奮在身體裏沸騰。她去買了要買的東西，帶着這種沸騰的情緒回s到了家。

鳳麗果然還沒起床，奶奶倒是已經摸索着把屋裏收拾了一遍，狗子歡騰壞了，撲着三美直叫喚，三美抱住它揉了好一會兒，才把餘下的瑣事都做了，把竈火點燃準備煮飯。

鳳麗聞到煙火味，慢悠悠地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進廚房找吃的，看到肉包子可高興了，吱哇亂叫地往嘴裏塞，“學校食堂的肉包可貴了，我在學校都舍不得吃！”

三美坐在竈前，沒聽進去鳳麗在說什麽，她只是不斷地在回想陳寶國說的話。既然向羊村這一帶的菌子這麽好，何必要費勁去集上收呢？她熟悉路，又熟悉人，還會講民族話，到時候直接叫上徐哥，往幾個村子跑一跑，挨家挨戶直接從菌農手上拿貨不就行了？這樣不僅收回來的菌子更新鮮，還不用分心去提防日娃一行人。

這可真是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