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還真的來了

第24章 你還真的來了

......

過來......

來......

耳邊的河水倒灌,混着真真假假的聲音傳來,宋羽寒在黑沉的意識裏起起伏伏,整個人如同浮萍般地被藤蔓不斷地往下扯。

來。

那道虛無的聲音依舊輕聲念着,宋羽寒不由得無意識皺起了眉。

“來!”

聲音陡然由虛轉實,宋羽寒猛地睜眼,一時不察,忘記現下的處境,倒嗆了幾口河水。

“咳......啊嗬......”

事發突然,一時竟然沒能掙脫往下拖拽他的藤蔓,緩過神後發力一掌将其劈斷。

弱水深不見底,頭頂已經消散了最後一絲微光,四周黑沉沉,幽暗不見天日,難以辨別方向。

……他居然直接昏了過去,宋羽寒懊惱至極,也不知顏離初現下如何了......思及此,他伸出手掐訣,法訣在指尖綻開白光,萦繞其身,将他包裹在內,與水分離。

正當他欲往上游之際,昏暗的河底突然閃起一道紅光,像是烈焰溶解于水,與黑暗交織相融,微弱不可查。幾乎是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宋羽寒不由得往下游了幾寸,借着靈光的照拂,看清了河底的情景。

看清之後宋羽寒卻倒抽一口氣。

只見不見天日的河底堆砌着無數白森森的白骨,被弱水侵蝕了皮肉,衣物,赤條條地交錯地擱放,密密麻麻鋪滿了河底。

弱水稍有不同,普通人一旦掉入,即便有幾個小有所成的修士沒有被怨氣侵蝕殆盡,也會被水中如同千斤壓頂的壓迫感難以上岸。

因此才會有無數的亡魂停滞于此,最終變成一具白骨沉入水中。

宋羽寒收回了思緒,看向那道被白骨層層疊疊堆積在其中的微弱紅光,心中突然湧上一股微妙之感,迫使他不由自主地擡手。

靈光乍現,白骨被輕緩吹開,紅光的真容終于顯現出來,藏于其中的,是一柄通體全黑,尾部刻着一道紅色的圖騰的折扇,只一筆,簡略卻熟悉,折扇靜靜地躺在那裏,散發着不詳的氣息。

......宋羽寒皺眉,內心詭異的感覺愈發清晰,片刻後,指尖與扇柄相觸,他拿起了那把折扇。

好冰,宋羽寒想着。

他垂下眼細細打量着這把折扇,突然身後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

“小寒,你想好了嗎?”

宋羽寒一愣,這深不見底的弱水之中,哪來的人聲?

他下意識轉頭,随着他的動作,霎時間,河水如同夢境般飛速褪去,腳踏上了實地,明亮的光線從四面八方照來,眼前陡然一片清明,看清了現在的處境。

琉璃瓦閣樓錯落有致,泉水潺潺,他立在一座飛檐雲亭之中,一襲白衣對襟長袍,束着金色的腰封,是斜月閣的弟子服。

不等他愣神,那道聲音再次想起:“我知你心中難以抉擇,但事出突然,不論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為師都理解。”

為師?

宋羽寒轉身看去,只見眼前立着一名白衣勝雪的道人,他眉眼凝霜,如皚皚白雪,又似高山之巅。

斜月閣有這樣的人嗎?

他尚還搞不明白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情況,這人又是誰,嘴唇蠕動,說出的話卻不是他想問的,只聽“他”淡淡道:“師尊,我不知道。”

這種情況前所未有,宋羽寒的靈魂仿佛被寄托在了其他人的身上,被迫感知着別人的情緒,又好似被人控制住了身體,被迫說着不受控制的語言。

話音剛落,宋羽寒只感覺心中一陣悶痛,愁然的感覺包裹住了這個與他同名同姓的人,被迫與他一起感傷。

被稱作師尊的男子輕聲嘆了口氣,他伸出手搭在了宋羽寒的肩上,低聲說:“先去看看殊錦吧,她一直念着你。”

他究竟是何人?宋羽寒心中生疑。

“他”勉強一笑,視線往下轉,宋羽寒看到了自己的雙手,他道:“我配見師姐嗎。”

師尊淺淡地笑了笑,道:“何必妄自菲薄。閣主已經被我尋了個由頭安排去其他地方,殊錦這個點應該也睡下了,你悄悄看一眼便回,可好?”

“他”沉默片刻,低聲說:“......好。”

師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

原來是這個時候。宋羽寒明了了,這是畢思墨當年意外死去後,師姐郁郁寡歡的那段日子,當時他自覺沒有顏面再回來,到最後也沒能看到趙殊錦最後一眼。

畫面陡然再次翻轉,眼前的白衣人已經不見,替代他的是卧病在床的趙殊錦。

趙殊錦依舊靠着被褥沉睡着,只不過她眉心微蹙,額間冒着細細的冷汗,像是被噩夢魇住,無法脫身,痛苦不堪。

宋羽寒下意識想伸手,應當是這具身體想到一塊去了,也伸出了手,但即将觸及之時,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細聲細氣的娃娃音。

“師叔。”宋羽寒渾身僵住了。

他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身穿着斜月閣道服的小奶娃,正站在門口,半合着眼看着自己。

是趙菁東。

趙菁東道:“你是來殺我們的嗎。”

“我……”

宋羽寒猝然捂住自己的手,渾身顫抖,他倉皇後退幾步,尚不足三歲的趙菁東也跟着往前走了幾步,兩人一退一追,最後宋羽寒最先忍受不住狼狽地爬窗逃離。

斜月閣只剩下幾名新入門的門徒,面容稚嫩,宋羽寒借着這具身體的餘光匆匆瞥了一眼,他當年也在這裏值過班,守過夜。只不過物是人非,也好久沒有這麽好好看過斜月閣了。

宋羽寒身體不受控制,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最後發了瘋地拔足狂奔着,新拜入的弟子初出茅廬,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學習感知的法術,只覺一陣風拂過,便恢複了動靜。

小弟子們疑惑地撓了撓耳朵。

今夜的月亮不圓,只一輪斜月挂在黑幕上,淡淡的銀光披撒,河面映得波光粼粼,他停下腳步,猝然跪倒在地,水面倒影出他的影子。

宋羽寒一驚,因為他倒影在水面的額頭上,隐隐約約顯現出一枚火焰狀的紅印,若隐若現。

“他”漆黑的瞳孔面無表情地看着水中鏡像裏的自己,沉默良久後,他握緊了拳頭,似是恨急了自己這副模樣,奮力往水中砸去!

嘭!

一瞬間,水中沉默着的臉被打散,水花濺起,打濕了他額間的碎發。

宋羽寒聽見了自己細細的嗚咽聲。

水中的臉逐漸模糊,畫面再次翻轉。

宋羽寒定睛一看,只見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廊,昏黑的夜晚吞噬了長廊的另一頭,連堪堪露出個頭的斜月也沒有了,一片漆黑。

他似乎更加沉默了,一言不發,将行就木地拖着這具疲憊不堪的身體慢慢踱着步。

……

他的步履緩慢,輕盈無聲,像一個不堪重負的孤魂,獨自在空蕩的世間游蕩。

突然,漆黑之中緩緩走出一個身穿五爪金龍的人。

……宋羽寒感他所感,傷他所傷,內心宛若一座荒草遍地的枯井,再無波瀾。

他擡頭,認出了這個人,是裴钰。韻音宗搞鬼的那次宗門大比,他曾經出現過。

可他怎麽會在這?

裴钰靜靜地看着他,輕輕地敲着手裏拿着的玉簫,這蕭做功精巧,白玉無瑕,宋羽寒感覺有些眼熟。

不等他繼續回憶,這具不知是夢境還是幻境中的自己緩緩道:“......君上。”

裴钰并沒有應他,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玉簫,半晌後,他才偏頭道:“宋仙尊,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宋羽寒淡淡道:“我不是仙尊。”

“也罷,如何,果真想好了?你那只粘人的狐貍,可擅自來找過我幾次呢。”

“他......”宋羽寒感覺內心湧上一股苦澀,連帶着舌根都在發苦,“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幹嘛說這麽狠心的話。”裴钰哈哈一笑,将手裏的玉簫扔給他,他下意識伸手接住,宋羽寒這才看清這把玉簫的模樣,它通體瑩潤,上面細致地雕刻着花卉的紋路,像是女孩子的用物。

裴钰道:“他已經瘋了,前天深夜時,獨自一人提刀殺上韻音宗,一夜之間,血流滿地,伏屍遍野,懸挂的頭顱挂了一排,據說就連山下的屠戶都聞到了那股濃重的血腥味——若不是我,此刻他就要被仙門百家口誅筆伐,圍攻而死了。”

......幻境中的宋羽寒一時說不出話來,嘴張張合合,嘶啞道:“多謝君上。”

韻音宗覆滅了?宋羽寒一怔,是誰幹的?

霎時靈光閃過,宋羽寒恍然,他終于記起這玉簫為何眼熟了,宗門大比時,日日拿着這玉簫的,就是韻音宗宗主之女——朱雪音。

她竟死了……宋羽寒神色複雜,說起來顏離初當時也與朱雪音有仇,這麽說來,裴钰說的小狐貍,莫不是……?

越至深夜,黑夜愈發濃重,裴钰站在其中,淺笑着的臉在暗處顯得格外詭異,他挑了挑眉,打斷了宋羽寒的思緒:“不用謝,畢竟我們才是一家人啊。”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宋羽寒猛地擡頭,下意識地去觸碰他,本以為不會有反應的他,卻突然掌控回了意識,他愕然擡頭,對上同樣愕然的裴钰。

......

兩人視線相交,裴钰沉默良久,随後緩緩拉開一個笑容,意味深長地說:“你還真的來了。”

不等他繼續追問,原地霎時狂風四起,草木簌簌作響,宋羽寒擡袖眯起了眼睛,畫面如同鏡花水月般再次扭曲翻轉,他睜大眼,裴钰詭異的笑容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兩鬓斑白的老頭。

......閣主?

他一愣,正欲說話卻發現自己又一次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

他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差了,步伐愈發沉重,他能感 知到生命力正在源源不斷地從這具殘破的身體裏流失。

閣主兀自轉身,畢思墨的死與趙殊錦的失蹤讓原本正值壯年的他花白了兩鬓,修真之人容貌不易衰老,可他的眼角卻多了幾道刺眼的細紋。

閣主望向他,眼神複雜,宋羽寒突然重重跪下,一言不發。

閣主嘆了口氣,伸出了手又收了回去,再次背過身去,淡淡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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