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捉蟲）

第十二章（捉蟲）

顧清蘅一度被她這話弄得啞然失笑，幾乎是下意識就去揉她的腦袋，指腹滑過她的耳廓，在她柔軟白皙的耳垂上流連忘返。

董靈義正言辭道：“以後可不許你這樣唱給別人聽。”

直到顧清蘅離自己挨得越來越近，眸光緊鎖着她，饒是董靈平常自诩見過不少大風大浪，此時也不由自主朝倚背上貼了貼。

她隐約快抵到他的眉心，顧清蘅這時候動作一頓，一本正經的口吻：“有一件正事忘記做了。”

“什麽？”

顧清蘅唇角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促狹的望着她，董靈起初還勉強和他對視，面無波瀾的，顧清蘅的笑意卻愈發深了，一對桃花眼裏似乎噙着一汪春水，低了低下颔，在她眉眼處落下缱绻的吻，董靈只好就範似的垂下眼睫。

下一瞬她腰骨一輕，已經被顧清蘅抱在懷裏。

董靈看到他喉結微動，她被安然無恙放到窗臺上，一擡眼就是瓦檐隔開的星河，樹影婆娑裏挂着一道月牙。

她半邊胳膊肘還搭在他肩上，旗袍上的七分袖往下滑了滑，露出瓷玉似的肌底子，若無其事的時不時擦過他的頸窩：“你這樣可沒意思了啊。”

顧清蘅一邊托着她的腰，在她脊梁骨的位置摁了摁，動作輕柔，董靈禁不住打了個顫，顧清蘅猝不及防覆上她的唇.瓣，他也不急在這一時，耐心十足，齒鄂嗑在她的下唇上，不經意間撬開她的牙關，攫取着她的氣息。

顧清蘅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指腹從她的耳垂上游移到她的下颔，輕輕往上扳了扳，董靈也由着他，仰着臉望他，只一眼便跌在他的笑意融融來，再也溺不出來似的。

董靈若無其事的朝他挑了挑眉。

顧清蘅指尖劃過她下颚的弧度，聲音低沉：“你臉上好燙。”

最後她和顧清蘅不知不覺在窗臺上一起坐了一夜，就這樣互相附耳說了很多悄悄話，更多得則是董靈喋喋不休，江東岸的蛙聲此起彼伏，湖面上一片幽靜，和煦的暖風拂起董靈的發梢，月色鍍在顧清蘅的眼角眉梢上。董靈狀似無意地問顧清蘅是不是有要緊事瞞着自己，顧清蘅斬釘截鐵告訴她當然不是，于是她更肆無忌憚，戳了戳他心窩的位置：“你別是從一開始就看上我了吧？”

顧清蘅将她這話置若罔聞，捉住她不懷好意的手，把玩起她的指縫來，貼在唇邊親了親，董靈也不是拘泥的人，剛才的話眨眼間抛到腦後。其實她困得眼簾都打架，卻還是往他跟前一個勁的湊，絮絮叨叨說起七月初七的典故來，又纏着他給自己唱牛郎織女，顧清蘅搖了搖頭，他不會唱黃梅戲。

董靈絲毫也不覺得興致索然，懵然想起安麓山茶園時她怠慢他的情景，仿佛還歷歷在目，尤其是她當時手上的炙熱溫度，一字一句在他脖頸裏呵氣：“別人七夕都講究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你說輪到我們兩個，怎麽就成了道別呢？”

“小姑娘，”顧清蘅屈着指，朝她額上敲了一記，“你這腦袋瓜裏成天都裝得什麽。”

想她董靈以前對上顧清蘅的時候，從來都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一腔孤勇，半點也不願意落下風，那叫一個游刃有餘，偏偏這回又在他手上落下把柄來，好像成了她意圖染指他似的。

她一向是吃不得半點虧的性子，這回小算盤上卻沒記他這筆，大概是他這聲親昵的小姑娘叫得實在舒服，連帶着她心底泛起的那些小波瀾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以致于第二天拂曉，董靈和顧清蘅才挨在床上睡了小半會兒的功夫。臨上船之前，董靈帶着他一起去拜了江東洲的財神廟，說起來也滑稽，結義金蘭的拜關二公，求子保富貴的拜觀音，輪到她和顧清蘅，正經的天地不拜，非要來拜財神爺。

等到檢票上了船，董靈望着伏在桌上小憩的顧清蘅，也算她纏了他大半宿，三更天蓋上被子還不老實，拽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天南地北的，董靈也沒顧忌，什麽話都問的出口，顧清蘅也耐心十足，連帶着他從小到大病過幾場都被她刨根問底，她始終不解饞似的，還管他要小時候穿開裆褲的相片，顧清蘅說他還沒有進過照相館，董靈一邊半信半疑，一邊又琢磨起以後要和他一起照相的事。

董靈本來也學他的做派小憩，後來假寐了片刻，奈何她胳膊上沒幾兩肉，始終硌得慌，下意識想挨在顧清蘅身上睡，然而他似乎連頭發絲兒都透露着疲憊，到底還是沒有再折騰他。

她索性去甲板上找程伍一。

迎風眺望着湖面，董靈精神頭也好了許多。

程伍一忍不住問她：“你到底瞧上顧家那小子什麽？”

“他比別人都好看，”董靈扶着船欄，言簡意赅，也不瞞程伍一，“天下第一最好看。”

“不帶你倆這樣的。”程伍一長嘆，“多少也得考慮點別人的感受吧？”

文家班的氣派在汴京城的所有戲班裏獨占鳌頭，前三進後三進的四合院，還帶一座後花園。程伍一為人處世方面也算一把好手，但也只限于和下九流，就像在江東洲他能和胡恩光那幫人厮混到一起。所以早在這之前，他就托人走了門路，文遠山雖然在汴京城家喻戶曉，但也是飽經世故的人，他這些年來能夠在這行站穩腳跟，靠得就是左右逢源的本事。

更何況，俗話說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對于文遠山而言，他創辦文家班，是為了栽培搖錢樹，可不是為了開宗立派打交情。

但是文家班該有的規矩卻一樣不落，每日文遠山吊完嗓子仰口吐痰，都由徒弟捧着痰盂來接，挨着順次，今兒輪到你孝敬師傅，明兒就輪到他。

顧清蘅正兒八經當着祖師爺的像拜了文遠山做師傅，從此入了文家班。董靈幫他安頓行李，輕車熟路地鋪床疊衣，頭一回生出種恍如隔世的賢妻感出來，想着得再替他添置兩件長衫才好，于是捎上程伍一去百貨商場了。

顧清蘅在文家班排行三十六，人人都喊他一聲小師弟。大師兄是個專唱武生的，人也木讷老實，對顧清蘅也很是照拂。當中有一個排行三十五的小師兄自從顧清蘅來了，充起小鬼頭的架子來，他才十三歲的年紀，身量長得小，常常扮醜角，聽顧清蘅不動聲色地喊一句小師兄，一下子心花怒放，差一點就想和顧清蘅拜把子同起同坐。

他們打小起除了學唱念做打，還有為人處世，察言觀色。

從董靈踏進四合院第一步，這些人手上家夥也撂了，挨着腦袋從窗戶紙裏望外瞧。

大多是養在戲班裏長到現在，雖然苦頭吃了不少，但都沒登臺，可以說是掏心窩子的稱兄道弟，還沒摻着私心，說話也口無遮攔，七嘴八舌圍着顧清蘅。

“她現在圍着你轉，再大一些就不一定了。”

“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心性不定。”

“你和她不是一路人，遲早得掰。”

仿佛他缺不了她，她也離不了他，但其實，各有各的陽光空氣。

顧清蘅不以為然，當着衆人的面搖了搖頭，篤定的口吻：“我們兩個不一樣。”

董靈從百貨大樓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罐摩爾登糖，說是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裏頭瑪格麗特的心頭好，整天愛不釋手。她以前在汴京大學念書那會兒，被教授強制要求讀過。瑪格麗特是個上流社會的交際花，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妓.女。跟汴京城的窯姐兒一樣，她需要情人的供養，生活浮靡。

她鬼使神差買了，只因為當時沒由來的想起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俗語來。

扁圓的玻璃瓶上面就貼着寫得怪裏怪氣的這四個字。

卷開流光溢彩裹着的玻璃紙，上頭疊一層糖絲，兩種顏色的糖果各據一方。

好像他和董靈一般，外人看他們在一起，其實他們沒有在一起。

董靈隔着玻璃紙将糖喂給他，她讪讪收回手。

顧清蘅眸光晦澀，唇齒上還叼着糖，董靈腕上一緊，被他牢牢锢在手裏，他一低頭，已經将糖渡給她。

董靈被他抵在門板上，他來勢洶洶，恨不得将她揉進自己懷裏似的，不留一絲縫隙，和以往的淺嘗即止截然不同。

糖在她兩腮被顧清蘅推着蹦跶一下就化開了，從眉心酥到了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