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和平之橋
兩年前的那個十一長假,林夏遙也是和如今一樣, 颠簸之後開始發燒。
但是也有很多不一樣。
往常她高燒起得快, 退得也快, 那年的國慶長假跑回家玩, 七天折騰個來回, 林爸爸林媽媽聽說她回學校之後發燒了,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父母遠在異地鞭長莫及,便在電話裏叮囑她好好吃藥, 要是睡一覺還不退燒,記得去校醫院。
可那次林夏遙燒得沒完沒了的。那是她人生第一次, 生病了卻沒人哄更沒親人照顧,一個人躺在校醫院裏挂吊瓶。人丁不太興旺的校醫院有點冷清,不像外頭的醫院人來人往,人聲鼎沸的。
林夏遙一個人躺在病房裏,享受了單人間待遇, 孤孤單單的, 藥勁兒上來了也睡不踏實, 夢裏迷迷糊糊都是以前同學朋友的黑影, 看不清面孔,看不到陽光,只能感覺到一個又一個的人影圍着躺着不能動彈的自己,每張臉上都沒有五官,滿滿的都寫着我們讨厭你。
嗓子腫得疼到說不出話來, 夢裏想張嘴說聲對不起,都發不出聲音來,好像一個着急的啞巴,只能張張合合,卻無法表達心中的歉意。
然後聽着圍着她的這些影子,每個都在張嘴說,我們讨厭你,我們讨厭你。
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大聲,震得她嗡嗡的耳鳴。感覺腦漿都被燒成了漿糊。
燒到後來直接從校醫院轉去了大醫院,輔導員急急忙忙地給她的家長打電話,生怕這十三歲的小孩子在學校裏燒出什麽問題來。
等到林重岩和夏清擔心得都要請假連夜啓程北上去學校了,林夏遙的病才将将好了起來。
一次高燒,燒垮了她所有的自信,燒掉了她所有的驕傲。她一個人夜裏偶爾醒過來,盯着左手上遍布的針孔,心想,老黃是對的。自己就是在小縣城裏充大王,耀武揚威。有什麽了不起。井底之蛙。
康複之後,學着沉下身,學着靜下心,一頭紮進了少年班預科的學業裏。比起從前的輕輕松松,如今每一次考試,都像一次真刀真槍的搏殺,幾十個神童天才丢在一起,也必然會有一個倒數第一。
要是不想被成績單的排名羞辱一臉,就好像是後腰上被人抵了槍,必須一直在軌道上拼命地沖下去,一刻也不能松懈。
心态崩了的學生也不是沒有,畢竟稍有不慎就是掉隊出軌,然後眼睜睜地看着高速列車上的同學們轟轟烈烈地往遠大前程奔去,只能間或給你甩下一個或遺憾或輕視的眼神,最後留給你一排飛馳而去的背影。
別提驕傲了,別提優哉游哉地撒歡了,別提和老師對着幹了。點燈熬夜,埋頭苦讀,林夏遙沒日沒夜地學習,那些課程,就好像是逼到臉上,碼在面前,等待攀爬的無數階梯,沒有時間想別的,光是挨個翻過去就占據了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花了一年,她提前讀完了預科,站在了大學裏。
又花了一年,開始慢慢學着認清自己。
發現再多的贊美,再多的獎狀,也抵不過,我不喜歡。真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好像很多大人都還沒她這麽奢侈,覺得能有份工作,能有口飯吃,就已經能算是好日子了。
可林夏遙站在十五歲的門檻上,覺得我不喜歡,比什麽都重要。雖然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是知道自己不想要面前這條路。
林重岩和夏清就是這麽縱容,就真的讓她退學了。
老程覺得他們這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實驗高中在林夏遙嘴裏,那就只是一個“離家近”“不用住讀”“圖書館優秀”的中庸偏上選擇,可放在程冬那裏,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省重點高中了。畢竟他連普高都考不上。
程松柏拎茶拎酒拎煙,上門彎腰求人,花了十幾萬,大動幹戈地搬家回來,打定主意兒子高考之前都不挪窩了,可程冬還不領情。
其實自從上次把程冬抽進了醫院裏導致他離家出走以後,這兩年,程松柏已經不太那麽狠的動手了。程冬也比以前聽話了一些,不那麽犟不那麽跟當爸的硬頂了。
但程松柏覺得程冬這次真的是不可理喻。當年那個事兒,和林夏遙就沒多大關系,他一個男孩子,至于嗎?心眼就小到這個地步了?小丫頭都比他大氣,三番兩次登門道歉,結果兩年過去了,他還記着仇呢。
但程冬這次說什麽都不聽,一副寧可不讀大學,去工地搬磚的模樣,氣得程松柏又動了手。
最後程冬管不了自己的學籍,管不了自己轉去哪裏讀書,但是他能管住自己,明明同路上學同路放學,裝得和個不熟悉的陌生人似的。
又在長假裏發了一次燒的林夏遙,腦子裏糊滿了小時候的事,跟在程冬後面上學,就瞅着他那大長腿,嗖嗖嗖的,一會就走沒影了。她也沒說什麽,路上還停下來,買了杯熱豆漿,捧着喝,感覺手和胃都熱乎了起來,才背着書包慢慢悠悠地繼續往學校走。
林夏遙踩着早自習的點到了教室裏,從講臺上繞下來的時候,目光順便悄悄地往最後一排溜了一眼,看見程冬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低着頭在看書。
程伯伯的打算,林夏遙很清楚,程冬自己學習的效率,她更清楚。可她不知道怎麽走過去,和程冬說,我幫你補習吧,我保證我不會像以前那樣了。
過去兩年見不到面,那還好說,可以如程冬所說,保持面上的和平就行。但如今程冬分分鐘在她面前晃悠,假裝陌生人,她也分分鐘地想直接掀攤子,想直接竄到他背上去勒住他的脖子晃悠,吼他到底要怎麽樣道歉才算行。
這樣做不太好,這話聽起也真的很欠揍,林夏遙自己知道。可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手癢癢,見不得程冬那張假裝冷漠的臉。可能是十幾年來被嬌慣的身體記憶,遠比後天的那點自我反省那點自知之明要來得深刻,來得刻入骨髓。
林夏遙把書包往第三排的椅子上一放,坐下來,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然後就發現同桌原逍整個人瞬間被她這口氣嘆得脊背都繃緊繃直了,似乎防備着她這聲嘆氣後面,又要接上一句什麽嘲諷的話似的。
逗得明明在發愁的林夏遙就笑了一下。
原逍之前還覺得,林夏遙有時候和他說話,就像老人家給孩子講道理,聽得他渾身不舒服,就想和她吵架,擺數據列論點,非要掰扯清楚。
但其實林夏遙還真是這麽想的。
她瞅着原逍仗着自己天才自己中考狀元自己成績好到一騎絕塵,在班上那麽招人讨厭,就總想起從前的自己。
不過時間過去了兩年,林夏遙她雖然時常還有點摸不清人際交往的尺度,偶爾有點矯枉過正聖母過頭不懂拒絕,但是已經不像當年在校醫院發燒時那樣覺得全世界都讨厭自己了。
太極端了,想什麽呢。把自己父母親人放哪裏去了。
林夏遙托着腮又再看了原逍兩眼,覺得在讨人厭這點上,還是原逍更勝一籌,自己絕對是輸給他的,絕對沒他那麽毒舌那麽欠揍。
反正她從前嚣張,那肯定也沒有原逍這麽嚣張。頂多算是不自知的傲氣往外冒。原逍那是主動尋釁滋事主動出言打擊。
所以一腳把他踩成了第二名,還一不小心踩成了九科第二兼之總分第二,那種成就感,确實挺讓人滿足的。
但是看着原逍一副如臨大敵的炸毛樣子,林夏遙抿着唇樂,覺得自己也不能太過分了,做人不要太絕對,要見好就收,便主動伸出了和解的橄榄枝。
“你不做吉米多維奇了嗎?”林夏遙盡可能把這句話平鋪直述地裹在了友好的詢問語氣裏,再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眼他面前老老實實擺放的高中數學教材,對他的數學水平予以肯定,“下次小心點不用超綱內容就行了吧,我覺得你的水平也沒必要和高中教材過不去。”
原逍狐疑地看着林夏遙,覺得過了個十一長假,小同桌這遮都遮不住的大尾巴,就又好生生地藏了回去,縮回了她最開始見面時溫柔平和的面具裏。但又總覺得這溫柔平和的背後,替他挖了個大坑,只等他接受這友好示意,往前走兩步,肯定一頭就要栽進去,再被她狠狠嘲笑。
林夏遙看他一臉警惕提防再遭毒舌諷刺的樣子,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又有點忍不住想笑,趕緊憋住了。
原逍試探着往和平之橋上踩了一腳,實在是他心中也裝了挺多好奇,板着一張線條鋒利的俊臉,假裝毫不在意地問了一句:“你之前吉米多維奇做完了嗎?”
“沒有啊,題那麽多,好幾千道題呢,好多還是重複類型的,哪有那麽多時間啊,有的題我就是看了看,沒有真的動手做。”林夏遙确實沒有給原逍挖坑,好生生地回答了他,“主要都是計算,我覺得也沒必要啊,你做得太細太認真了吧,簡直就是刷題了,騰出時間看點別的呗,這麽喜歡數分嗎?”
原逍難得這麽心平氣和地和人聊聊數學,伸手翻了翻桌角那套只能在學校時自己做做的吉米多維奇,低聲回答:“就是喜歡做數學題而已。”
“這麽喜歡數學,幹嘛不去一中搞數學競賽呢?”林夏遙趴在語文書上,無聊地翻了翻,對這些已經熟背的古文不感興趣,倒是對原逍幹什麽在實驗中學死磕感興趣。
“那你呢?幹什麽放棄數學系回來讀高中?”原逍不想回答自己為什麽不去搞數學競賽,比起這個,他更好奇林夏遙為什麽從數學系退學,看她水平看這學習的自制力,也不像是被強制清退的。
“嗯……怎麽說呢。”林夏遙趴在手臂上,把頭扭過來,眉眼一彎,露出一個有點狡黠的笑,“你喜歡得第二名的感覺嗎?”
!!!
原逍氣惱地把面前的高中數學教材扔回了桌肚裏,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呢!
林夏遙忍不住笑出了聲,趕緊往回找補:“我不是諷刺你。反正我不喜歡。我就喜歡得第一,我就一直想贏,你把我放在哪個環境裏,我都想贏。在少年班裏讀書,像是被推到軌道上被綁上梁山一樣,身不由己,一刻都喘不了氣。但是數學本身,讓我覺得痛苦,每時每刻都讓我覺得自己無能。能拿到那個文憑又有什麽用,可能窮盡一生也無法追根溯源,分分鐘明白為什麽有的科學家最終瘋了或者晚年信了上帝,我覺得我不是個能當科學家的料。我要是不跳車,我會把自己逼死的。”
原逍看了吐露真心話的小同桌一眼,鐵口直斷,下了結論:“你就是不喜歡數學。”
數學到了溯源的階段,會令人痛苦再正常不過了。對原逍而言,哪怕考試得不了第一,哪怕可能一生也沒法完成對數學這個學科而言一丁點的突破,他也還是喜歡。
林夏遙不以為意,彎起大眼睛笑了笑,回道:“是啊。我以前還大放厥詞,說自己想成為教科書的單位和定理,現在回頭看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人總要在某一個階段,才會發現,原來自己不是個天選之人,其實就是個普通人。可惜人呢,總是要等到死到臨頭的那一刻才肯承認的。我早些年是絕對認識不到的。記住知識,使用知識,真的多簡單啊。到了一錘子敲碎認知,讓你去思考公理為什麽能成為公理,1+1為什麽等于2的時候,才令人痛苦呢。”
大概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刻,是沮喪的,是承認自己是平庸的,會承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只是每個人的刻度線,最終依照個人,停留在了不一樣的刻度尺上。
有人剛邁入小學,就發現自己是墊底的那一個,是個笨蛋。
有的人在中考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有一半的人,九年義務教育之後,就要面對不一樣的路。
有的人在高考的時候,才會懂得什麽叫做名落孫山。
而林夏遙,在将将推開了科學那扇門,窺探到了背後浩渺的宇宙時,就感覺到了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深淵。
原逍一愣,微妙地看了明明才十五歲就老氣橫秋地感嘆早些年如何如何的林夏遙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卻沒接話。
“怎麽了?”林夏遙還有點早起的困倦,懶洋洋地趴在胳膊上,扭頭望了他一眼。
十月初的晨光依舊耀眼,林夏遙歪過頭來看原逍的時候,因她靠着窗,正好映着玻璃窗外無遮無攔的光芒,落在原逍的視網膜上,她背光的五官和輪廓都模糊中帶着些光暈。
原逍垂眸,把桌角那套吉米多維奇的數學分析拉回了面前,低聲道:“我也寫過。”
“寫過什麽?”
“以後想成為教科書的單位和定理。”
原逍別扭地裝平靜,林夏遙卻笑了起來,兩個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地想去拓展科學邊界的假學霸真傻瓜,暫時就九月第一次月考的考試排名引起的那一點嘲諷和打擊達成了和解。
林夏遙不想滿處樹敵,原逍倒也沒那麽小氣,兩個人的記憶力都好得并不需要在語文早自習背古文,便趁着周圍叽叽咕咕的背書聲,讨論起了那套吉米多維奇裏的一道題。
林夏遙拿着她的藍色解壓圓珠筆,準确地挑開了記憶中的頁碼,和原逍低聲道:“我早就想說了,你看看這題你這解法……”
原逍毫不客氣地用手裏的水性筆敲了她的解壓圓珠筆一發,吐槽不甘人後:“以後有人問題你講不明白就別講了,別摁你這破圓珠筆了,聽得鬧心。完全是負和游戲,浪費兩個人的時間,獲得一個人的收益。哦,可能還沒聽懂。一個人的收益都達不到。但兩個人的時間是一定都浪費了的。”
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的程冬,因為身高的原因,人生早就習慣了這種位置安排。倒也沒什麽不好的。尤其是擡頭往前望的時候,看似盯着講臺黑板,但其實別人并不會看出來你放空望去了哪裏,整個教室都是你的視野範圍。
背古文背煩了,擡起頭看一眼。他本來不至于會立刻看到林夏遙的,因為她坐在程冬正前方的第三排,個子小小的,要是規規矩矩地坐着,早就被後方的同學遮沒了。
可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并不耐煩早自習好生背那些早就會背的課文,但也沒有埋頭看自己的書,而是整個人趴在胳膊肘上,探頭去了同桌的桌面上在看什麽,順便在講小話,似乎還很激動,拿着筆戳戳寫寫的,身影便從兩列人的中間露出了痕跡。
程冬心浮氣躁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之乎者也焉哉乎也,覺得古人雲比前方異常幼稚的“拿筆打架”的場景要有深度多了。
可惜并不如前面更能吸引他的目光和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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