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暗衛16

暗衛16

明月皎皎,雲霧淡薄。

宮中一片燈火通明,宮人忙碌奔波,神情肅穆緊張。

李公公挽着拂塵站在殿門口直探頭朝遠方張望,他随機攔下一個宮人,聲音尖銳細長,“四殿下在趕來的路上了嗎?”

被攔住的宮人格外緊張,低着頭磕磕絆絆回答:“奴不知……”

李公公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松開手,拍了拍衣袖,“沒用的東西,滾吧。”

裏間響起聖人忽高忽低的哀嚎,李公公連忙彎腰躬身進去,拂塵一掃揮開身邊礙眼的宮女,在聖人跟前小心服侍。

聖人呻.吟聲不斷,微張着嘴,眼睛半閉着,面色泛着不正常的赤紅,他感覺有重錘在不斷敲打他的腦袋,骨頭似乎都要斷開,渾身乏力疼痛難忍。

聖人勉強睜開眼看清身邊伺候的人。

“小李子,楚……楚淩來了嗎?”聖人撐着口氣說完。

李公公不着痕跡抹了把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猶猶豫豫,聖人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态中。

正待李公公手足無措慌張之時,看守殿門的宮女輕聲傳喚,“摩耶國師來了。”

摩耶國師!李公公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拖着虛胖的身子緊趕慢趕上前迎接,一張老臉笑得谄媚。

“摩耶國師您終于來了,聖人他剛已經陷入昏迷,四殿下遲遲未到,這可如何是好?”李公公一拍手,焦急慌張神色一顯無疑。

摩耶國師身上的雜色三衣還未褪去,放掌于胸前,低垂的眉眼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祥和,在燭火通明的寝宮中,摩耶額前的疤痕分外明顯。

只是不經意一瞥,李公公心裏嘀咕着總感覺摩耶國師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不知不覺中他盯着那塊疤痕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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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耶輕輕一咳,李公公回過神,正經事要緊,他放下拂塵彎腰伸手引路,“國師這邊走。”

大慶國力尚強,早些年留存下來的積蓄非常可觀,雖說前段時間各地雨漲饑荒,國庫支出數目不小,可餘存的依舊不容小觑。

作為天下之主的寝宮,乾清宮自然是琳琅滿目,金玉滿堂。且聖人上任後,乾清宮擴建過兩次,裏面大有乾坤。

今年西域上供的貢品格外多,随眼一望都能看見獨有異域風情、或精致或粗犷的擺件。

摩耶收回視線,順着李公公的指引看向床榻上的人。

真可憐啊,微下垂的眼中充滿憐憫,嘴角卻嘲諷意味的上翹。

手中的菩提子串珠滾動,摩耶定定看着聖人,看的仔細,将這人醜陋、狼狽的樣子深深記住。

“聖人,聖人,摩耶國師來了。”李公公鬥膽上前小心推動聖人的肩,試圖喚醒他。

這一觸碰就非常吓人,聖人身上的體溫高得異于常人,李公公驚慌不定回看摩耶國師,“國師,是否需要傳禦醫?”

摩耶不作聲,聖人昏昏然轉醒,被禦醫兩個字刺激到,猛地一把推開沒有任何防備的李公公。

“哎呦——”李公公下意識誇張叫起來。

聖人粗喘着氣,發出的聲音如沙礫質感,粗聲粗氣,怒道:“誰讓你叫禦醫的?”

李公公連滾帶爬上前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許是摩耶國師的到來給聖人極大的安全感,就連身上的疼痛都輕了不少。

頭腦愈發不清醒的聖人只覺摩耶國師厲害過人,他一來自己身上的疼痛就大大減輕。

蠱蟲發作就是如此,時疼時不疼,聖人再一次揠過煎熬的時刻,一心只想減輕疼痛。

“國師身上是熏了什麽香嗎?”聖人忽然問起。

摩耶稍稍後退一步,笑道:“許是寺中的香火氣過于厚重,擾到聖人了。”

“國師,你先前說的那個辦法真的管用嗎?”聖人再一次确認。

國師但笑不語,合掌行了一禮。

摩耶的神情動作給了聖人極大的安心與鼓勵,他終于得以放下惴惴不安的心。

“聖人,四殿下在門外候着。”宮人忽然回報。

聖人不記得自己召見過楚淩,他去看小李子,李公公碎步上前,遲疑道:“聖人,您先前……一直喚着宣四殿下進殿伺候。”

李公公這麽一說,聖人有那麽一點印象。

“讓他退下吧。“聖人無力擺擺手,他現在這個模樣着實不願見人,但轉念又一想,還是見上一見。

心意在頃刻間改變,李公公立即吩咐下去,離開時走路的姿勢一瘸一拐極不自然。

摩耶國師在一旁将李公公流露出來的怨恨神情收入眼底,再看向掙紮起身靠在枕上的聖人,本應波瀾不驚、慈悲為懷的面容浮現出明晃晃的譏諷。

楚淩從殿外進來,暗五沒能跟在他身後。

一擡眼便能看見邊角上站立的摩耶,楚淩輕輕掃了眼而後站在聖人跟前,沒有任何行禮的動作。

見聖人狼狽模樣,楚淩陰郁病态的臉上露出不及眼底的笑意,本就昳麗的五官愈發讓人移不開眼。

楚淩肖母,故而深受聖人寵愛,這是朝野的共識。

恍惚間,聖人癡癡望着楚淩,意欲伸手觸摸,那個女人出現在他的眼前,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楚淩像是順從他的心意上前一步,他冷眼看他顫顫巍巍的手靠近,而後笑意愈發明顯,豔麗而病态的面容如靡靡盛開的花,絢爛到極致,香氣馥郁。

他很美,病态的蒼白有着危險的美感,誘人惡欲攀生。

“聖人還記得瑾瑜嗎?”楚淩避開那手,陰冷的聲音如毒蛇,不疾不徐誘惑着獵物。

楚淩承了那個女人的名字,取字瑾安。

“瑾瑜……”聖人喃喃念着,他瞪大眼睛仔細去看楚淩,臉上露出癡迷與懊悔,“瑾瑜,你終于回來了……朕錯了,朕不該懷疑你的,當初都是朕不好……”

“你懷疑什麽?”

“朕不該疑心你與外人勾結的,朕已經在好好對待你生下來的孩子,你原諒朕,朕會給予你無上殊榮華貴……”

楚淩對這一出戲沒有任何的意外,待床上的人說夠,他才回頭對上角落那人的目光。

“這就是你的目的?”楚淩的聲音很冷很平靜。

燭光下,他有着令人驚心動魄的美麗,即使他的神情是陰郁冷漠的。

摩耶多次對上這張臉還是不免出神,真的太像了。

“你不恨他嗎?”摩耶問,“子蠱的痛苦不是好受的,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解脫。”

慈悲為懷的僧人說着慫恿人殺人的話。

“然後呢?”楚淩問。

國師不笑了,沉下臉,“你真的一點都不像你母親,她很愛笑的,笑起來溫溫柔柔的,讓人移不開眼。”

摩耶說到後面,帶上了懷念的語氣。

“你應該知道的吧,這些年你肯定調查了你母親的事。”摩耶以一種肯定的态度說道,提起楚淩的母親,他就不再是金閣寺中的僧人。

“你母親是個溫柔美麗的女人,純樸善良,可以對每一個人都以笑相待。她原本是要嫁與知根知底的表兄為妻,平靜和諧的渡過一生,可她被巡視的聖人一眼看中帶入宮中,享盡盛寵,從此的生活充滿勾心鬥角明争暗鬥。

入宮沒多久你的母親懷孕,有人在聖人耳邊吹風,說她不知廉恥與那未婚夫暗結珠胎,臨近生産月份,你的母親提前早産,坐實了謠言。聖人大怒,飄忽不定的恩寵迅速冷落下來。

她産後得不到調理,郁郁寡歡,最終買通太醫院的人尋了毒藥自盡。

她那麽怕疼,明知死去的過程并不輕松,卻毅然選擇了這條路。

這一切,都是你的父皇、聖人一手造成的。”

摩耶手中的菩提子轉動得越來越快,削瘦的身形撐着寬大的深色衣袍,嘴唇扯動,深深的嘲諷已轉變為怒火與決然的恨意。

他擡眼看楚淩,道:“你十多年來忍受的痛苦皆他所賜,他滿口謊言,妒忌猜疑,你不恨他嗎?”

摩耶的語速越來越快,不知是在問楚淩還是在诘問他自己。

“摩耶,你恨他嗎?”楚淩反問。

面對着這樣一張相似的臉,摩耶是如何都生不了氣的。

他笑了,坦然承認道:“恨,我恨了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他從意氣風發的青年變為如今陰謀算盡滿手血腥的惡人。

摩耶的心日日都在經歷佛祖的拷問,他對不起蒼生,可他只想對得起當初那個給他送傘的小姑娘。

瑾瑜初被聖人看上的消息傳開,父母激動開心,未婚夫誠惶誠恐不日退婚,沒有人關心她的想法。

那些不能在明面上說出的話,瑾瑜都會私下偷偷說與他聽。

她說她要嫁人了,嫁的人不是表兄,是給聖人做妾。

她不想做妾,不想離開熟悉的家鄉,更不喜歡聖人逗弄貓狗待她的态度。

或許是因為那時候的摩耶還不太會說中原話,是出家人,不會對外道出她的秘密,即将離家那段時日,瑾瑜日日都來尋找摩耶。

摩耶磕磕絆絆的吐着不熟練的語言,他安慰小姑娘,不要怕,他會回金閣寺祈福保佑她的。

小姑娘噗嗤一笑,她說她不要什麽保佑,如果摩耶能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就是這麽一句話,經年之後醒悟過來的摩耶爬山涉水來到皇宮,莊嚴肅穆的皇宮外表金光閃閃,富麗堂皇,但摩耶心知眼前是吃人不見骨的巨獸。

他要進宮。

摩耶身外之物不多,買通不了城門的守衛與宮中的老人。但他生得異域特點明顯,又是一副僧人打扮,站在城門下很快引來他人的注意。

摩耶說出了人生的第一個謊言,他順利入宮成了國師身邊不起眼的修行者,往後日子一步一步向權力靠近,打聽消息。

可是他還不夠努力,瑾瑜還是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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