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18

第18章 018

亓山狼便松了手。

施雲琳擰着眉,倒是有些後悔了。她低着頭,掃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竟一時之間不知從何下手。她磨叽半天才把手放在衣帶上,兩手攥着衣帶垂着的兩端,慢吞吞在纖白的食指上纏了一圈,扯也不是不扯也不是。

她腦子裏忍不住又開始胡思亂想。要在這裏脫嗎?然後呢?脫完之後就那麽走向床榻?她總不能做到像亓山狼那樣坦然地光着身子走來走去,實在是太有礙觀瞻了。先走到床上再脫?可亓山狼站在她面前,他的腿貼着她的膝蓋。她又不想推開他。

這般想着,施雲琳稍微側了側頭,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床榻。

亓山狼睥着她的小動作,他彎腰直接将施雲琳抱起來,抱着她往床榻去,将人扔到床榻上。他則是坐在一邊,難得拿出些耐心等待。

被施雲琳絞盡腦汁扒拉出來的磨叽借口已經沒了,她悄悄擡起眼睛看向亓山狼,小聲說:“我們說說話吧?”

亓山狼皺眉。

說話?他最讨厭說話。

施雲琳小小聲地補充:“我們都沒有好好說過話的……”

亓山狼沉默了一息,向後靠了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床柱,開口:“你說。”

施雲琳眼睛一亮,趕忙正了正身正對着亓山狼。這樣坐姿一換,亓山狼的身體就這麽直接映入眼簾。施雲琳實在不想看他的身體,太難看太可怕了!她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在亓山狼的身上,心虛道:“怕你冷……”

亓山狼沒什麽反應,只一雙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等她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施雲琳的錯覺,她總覺得亓山狼的眼睛在夜裏的時候會格外明亮。

施雲琳确實有些話想對亓山狼說,确切地說是對亓山狼的行事風格有着擔心。她并不關心亓山狼的死活,可若他死了,她也活不了。不管是她,還是她身後的家人,如今都仰仗着亓山狼。

今日宮裏的事情,她心裏不痛快,可她能屈能伸,知道自己的處境,暫時并不想将事情鬧大。她可以跟着亓山狼去亓山,那留在長青巷的家人們呢?家人們的身份和處境更艱難。

“今日蘇公公說的那些話,你……聽懂了嗎?”施雲琳語速很慢,小心翼翼地試探,怕這樣詢問冒犯了他,又怕說得委婉了他會聽不懂。

亓山狼想了一下,搖頭:“沒聽。”

這世上沒有太多人說話值得他去聽。出面的是個下人已經不是他要的結果了,更沒耐心聽蘇公公說廢話。

施雲琳開始犯愁。她眉心擰巴起來,忽然不知道從何說起,更不知道怎麽用簡練的語言來說。她深宮裏長大,已經習慣繞着圈子說話。

亓山狼卻知道施雲琳在擔心什麽。他說:“你是我的東西。”

施雲琳在心裏回了句“我是人不是東西”。可她也已經知道了亓山狼語言的匮乏,知道他的意思就夠了,不會計較用詞。

她說:“可是和皇室結仇沒有好下場的。”

亓山狼看着她不說話。

施雲琳從來沒覺得自己像今日這樣嘴笨。她急聲:“等找到能取代你的人,皇室會殺了你的!”

亓山狼還是沒什麽反應,定定看着她。

見他沒反應,施雲琳也不清楚自己說的話亓山狼有沒有聽懂。她很不理解一個調兵遣将如天神一樣的人,在其他方面為什麽這麽蠢呢?她洩氣般喃聲:“你再這樣胡作非為,是不能安度餘生的……”

亓山狼終于有了表情,他擡眼,漆亮的瞳仁摻了一絲戾氣。他冷聲:“老死,是侮辱。”

施雲琳懵懵地看着他,沒聽懂。

“我的父母手足無一窩囊老死巢穴。”亓山狼扯起一側的唇角勾出一絲桀骜驕傲的笑來。

施雲琳更懵。他不是無父無母嗎?怎麽又有父母和手足了?

施雲琳絕望地發現她說的話,亓山狼只是理解慢一些,如果他想理清就能聽懂。可亓山狼說的話,她卻是完全聽不懂。

亓山狼緊接着又說了句施雲琳聽不懂的話。他說:“我活太久了。”

施雲琳眨眨眼,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亓山狼的臉上。白天夜裏,她好像都沒有特別認真打量過他的五官。此時細瞧,因他這一句話,施雲琳更是猜不出他的年紀。

一瞬間,施雲琳腦海裏想起曾經看過的話本。話本裏的狼人幾百歲,平日人形,月圓之夜眼睛變成猩紅之色,嗷嗚一聲在月下變身成狼身!

他說他年紀大,他的眼睛确實有時候會變色……

施雲琳忽然打了個哆嗦,小臉悄聲變得煞白。唇被她咬紅,在蒼白的巴掌小臉上,顯得嬌豔欲滴,楚楚誘人。

亓山狼盯着施雲琳的唇,不由伸出手,手掌托住她的臉迫她仰起臉,用指腹輕輕去撫她的唇,反反複複。

他幾乎是握住施雲琳的細頸,将她拽到面前來。他湊上去,兩個人的距離逐漸拉近,氣息相纏時,施雲琳身子忽然緊繃。

施雲琳總是很怕亓山狼那雙會變色的眼睛,她每晚都把眼睛緊緊閉着,掩耳盜鈴地不去看。然而此刻她卻睜大了眼睛,因為驚訝而忘了閉起眼睛。

拉近的距離,似乎昭示着亓山狼的吻将要落下。這讓施雲琳驚愕。因為亓山狼從來沒有親吻過她,他向來橫沖直撞直奔主題毫不知柔绻。

兩個人的唇幾乎貼上,亓山狼眨了下眼睛,忽然用力嗅了一下,然後猛地推開了施雲琳。

他冷漠而望,問:“還有話?”

施雲琳揉着被捏疼的脖子,怔怔望着亓山狼。在他剛剛那一嗅的習慣性動作中,她好像忽然靈光一閃,懂了亓山狼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了!

他口中的父母手足是狼群,它們皆死于戰鬥。狼的壽命短短十餘載,甚至因為戰亡而更短。養他長大的狼、與他一起長大的狼,甚至與他一起長大的狼的孩子,可能都已經不在了。

他來到人群這些年,竟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匹自由嗜鬥的狼嗎?

施雲琳脫口而出:“你沒把自己當人看!”

亓山狼皺眉,困惑了一下,不确定地問:“你是在罵我?”

“不不……”施雲琳連忙擺手,“不是那個意思!”

亓山狼不深究,也耐心耗盡。今晚他已經說了太多話、花費了太多心神去聽別人講廢話。很累。

他起身的同時,将施雲琳推倒。施雲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了衣衫被撕破的聲音。施雲琳頓時惋惜這身衣裳還是沒保住。不過她很快沒有心神為一件衣裳惋惜了。

她無意間睜開眼睛看見亓山狼蒼白色的眼睛,立馬又閉上眼睛,再也不敢睜開。

後來昏昏沉沉的混沌裏,亓山狼俯身壓近,靠着她的耳朵,說:“明天,我們回家。”

此時,施雲琳還不能理解亓山狼口中的“我們”是什麽意思。她虛脫般陷在錦被裏,迷迷糊糊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

聽說水滴石穿。

施雲琳有點害怕,怕總有一天自己的肚子要被戳個窟窿出來。

大雪紛紛悄無聲息地墜落,在夜色的遮掩下,為天地萬物換一身素衣。

東宮。伊書珍身上只穿着一件肚兜,跪在齊嘉致面前。齊嘉致手裏的鞭子落下,又在她的臂膀落下鞭痕。

齊嘉致摔了鞭子,一腳踢在她的肩頭,咬牙切齒:“你用一條瘋狗去咬誰的女人?他亓山狼是為了出一口氣完全不要命的瘋狼!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

伊書珍癱倒在地,在心裏回:我确實瘋了,自從皇兄戰死,和親嫁給你,我就已經瘋了。

齊嘉致不解氣,撿起地上的鞭子又朝伊書珍揮去。鞭子落在伊書珍的臉上,立刻皮開肉綻。

齊嘉致愣了下,質罵:“你個蠢貨為什麽不擋臉?”

伊書珍不言。她真的已經累了,已經不想再配合太子演戲。誰能知道一張高貴精致的臉蛋下的身軀,早就遍布傷痕了?

伊書珍藏起眼裏對太子的厭恨,低聲道:“亓山狼處處與殿下做對,我只是想幫殿下出氣……”

“哈!”齊嘉致冷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私仇。少說得這般大義!”

他蹲下來,抓着伊書珍的頭發去看她臉上的血痕,問:“你知道妻子代表什麽嗎?”

伊書珍搖頭。

“臉面。”齊嘉致用手裏的鞭子拍了拍伊書珍的臉,顯然還在氣她剛剛沒有擋臉。

“你是本宮的臉面,你仇人的妹妹現在是亓山狼的臉面。不要再動那個女人。”齊嘉致目光陰翳,“去登門賠禮,去當狗也好,和他的女人搞好關系。”

伊書珍心裏憤恨屈辱,卻不得不點頭。

齊嘉致松了手,伊書珍爬起來往外走。

“慢着。”齊嘉致疲憊地靠着椅背,“把臉上的傷養好再去。”

齊嘉致煩躁地扯了扯衣領。父皇說最鋒利的刀是最好用的刀,他現在深信卻已經遲了。

亓山狼就是那把最好用的刀。若時間倒流,他不會再直接杠上亓山狼。

齊嘉致要權勢地位、榮華富貴、長命百歲。

可是亓山狼什麽也不要。

那是一個沒有弱點的人。殺了他只會讓他興奮赴死的怪物。

若時間倒流,他會做個聰明的執刀人,維持友善的關系,待天下大定後再除掉這柄利刃。

可是現在已經遲了。東宮太子的身份把他架在這裏,他絕對不可能向亓山狼低頭,只能這麽一直硬着頭皮與亓山狼僵持着。

更何況,他是真的恨亓山狼。

亓山狼幾乎毀了他的一切。一想到亓山狼從他那裏毀掉的東西,齊嘉致怒火攻心,氣得渾身發抖。

好半晌,齊嘉致才緩過來。他拿着帕子擦了擦額頭氣出來的汗,提聲吩咐:“明日一早備車,去一趟趙老将軍府邸。”

這位趙老将軍,是将亓山狼帶下亓山的人,也是将大亓帥印交給亓山狼的人。

翌日清晨,晨曦給皚雪鋪上一層柔光。

施雲琳紅着眼睛坐在榻上,委屈地癟嘴。

她才明白亓山狼昨天晚上的“我們回家”是什麽意思。我們,是只有你我。

不可以帶也青,也不可以帶又綠。

施雲琳頓時心裏爬上微妙的懼。千裏亓山,荒無人煙,只亓山狼和她兩個人。她竟是生出一種将會被欺負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可怖畫面。

她仰起小臉,淚眼巴巴仰望着立在身前的亓山狼,顧不得拉擋羞的被子,伸手去攥他的衣角。未開口,淚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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