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接觸

第8章 接觸

不怪範湃一時愣住。

主要他個子沒陸濯高,差不多矮了有一個額頭。

體重倒是比陸濯重些,可是陸濯是從小幹活練出來的精瘦肌肉,和他這種為了好看喝蛋白硬催出來的肌肉完全不可相提并論。

更重要的是陸濯因為從小和棚戶區的那些真混混打架,練出了一手快準狠的本事,實戰效果絕對不是他們這些普通高中生可以比的。

因此範湃雖然經常吆五喝六地帶人來找他麻煩,但被幾次完虐後,就很少真動真格的了。

所以剛才他就是那麽作勢一掐一推,怎麽就把陸濯給真的掐着推到牆上了呢?

而且還不敢?

陸濯這種我行我素,心狠手辣,還天天在社會上混的拽王,到底還有什麽不敢的?!

終于反應過來的範湃頓時怒從中來,擡頭罵道,“江序,你有病吧!天天多管閑事!老子招你惹你了!”

“你沒招我沒惹我,但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以多欺少,以強欺弱的垃圾!”

江序說着幾步蹿下樓,一把把陸濯扯到自己身後,朝範湃吼道:“你們天天欺負一個飯都吃不飽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高中生有意思嗎!有本事出去跟那些真流氓混混1v1啊!不然別怪我覺得你們不要臉!”

“?”

“??”

“???”

天天吃不飽飯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誰?

陸濯嗎?!

“草!江序,你是沒長眼睛還是沒長腦子啊!你是從哪兒看出來的陸濯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媽的這個人明明可以一拳打……”

範湃罵到一半,生生頓住。

因為當他跟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米八七的陸濯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站在江序身後,單手勾着書包帶子,低垂着眉眼,看上去要多溫順有多溫順,要多收斂有多收斂,T恤領口處露出的冷白肌膚還留着幾道鮮紅的指印。

再反觀他們這邊幾個袖子撸到胳膊根,滿頭大汗,臉紅脖子粗的黑皮糙漢子。

整個對比之下,陸濯看上去的确活脫脫就是一個被組團欺負了的乖學生。

不是。

陸濯平時也不這樣啊!

終于意識到自己是被陸濯擺了一道的範湃,立時忍無可忍地喊道:“陸濯!你這會兒擱這兒裝什麽林黛玉,白蓮花,以前我們幾個找你麻煩的時候,可沒見你這樣!”

江序聽着一下更來氣了:“你們還找過他不止一次麻煩?!”

範湃:“不是……”

江序說完,就回過頭朝陸濯兇道:“他們找你這麽多次麻煩,你都不知道打回去嗎!你那一米八七的個兒白長了嗎!”

陸濯依舊垂着眼睑,答得冷淡:“把他們磕了碰了,我賠不起。”

“……”

草。

果然又是這個無比現實但又無比窩火的理由!

江序這邊心裏正五味雜陳憋悶得難受,那邊範湃就毫無眼力見地再次發飙:“陸濯!你他媽別裝了!”

江序立馬沒好氣地回過去:“裝個屁啊裝!他有什麽好裝的!有本事你也來這麽被推着撞到牆上一下試試!看你樂不樂意裝!”

範湃雖然平時是沒事找事無理取鬧了些,但這回是真的覺得冤枉,還是那種憋屈的窩火的說不出難受的冤枉。

他被氣得連點了兩下手,說:“好,好,不是裝的是吧?那我看看這下你們怎麽辦!”

說着,範湃一把抄起江序的書包就狠狠砸了過去。

反轉來得太快,幾乎從來沒有打過架的江序看着突然朝他砸來的書包,一下沒反應過來。

然後就在這短短的不到半秒的時間,他感覺自己身前的光線驟然暗下,整個人瞬時被籠罩進了某片安全的陰影裏,緊接着面前就傳來了一聲硬物重重撞擊上骨骼的悶響。

抓着他肩頭的指節應聲微蜷。

他的唇瓣則猝不及防地擦過了某片微涼的肌膚,帶起一種很奇異的,像電流微微蹿過一樣的,酥麻的,會讓心跳驀然漏掉一拍的陌生的感覺。

江序愣在原地。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暴躁的厲斥:“範湃!你們在幹嘛!”

他才猛然回神,然後連忙擡頭,發現沈易正冷着眉眼朝他們這邊走來,臉色看上去非常難看。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範湃頓時就變得支吾慌亂起來:“那個,沈老,我們……”

“他們用書包砸了江序。”

不等範湃狡辯,陸濯就已經冷淡地松開手,側過身,把還有點傻愣愣地立在原地的江序暴露在了沈易的視野裏。

看着江序一副似乎真的被吓懵了的樣子,沈易看向範湃,蹙起眉:“怎麽回事!”

範湃連忙辯解:“是江序先把書包砸過來的!”

陸濯側眸睨他:“那他為什麽把書包砸過來,你心裏沒數嗎?”

範湃大聲喊道:“那還不是因為你先犯賤!”

陸濯冷聲回道:“到底是誰先犯賤你心裏清楚。”

範湃急了:“本來就是因為你……”

“閉嘴!”沈易實在懶得聽下去,直接把視線投向江序,“小馬爾濟斯,你來說。”

小馬爾濟斯:“……”

他到底哪裏像馬爾濟斯了!

江序心裏不滿地大聲反抗着,面上卻委屈地低下了頭:“确實是我先用書包砸的範湃。”

沈易眉頭一擰。

範湃當即理直氣壯起來:“沈老你看吧!就是他先……”

“可是那是因為我還在三樓的時候就看見他們把陸濯摁在牆角揍,我又急又擔心又趕不過去,情急之下也沒多想才扔出去的。”

他是偏圓的眼型,瞳仁和眼眸比一般人的都大,又圓又亮,像天生自帶了美瞳,睫毛也生得長翹,臉又生得小巧,帶着一頭微長的小卷毛,有種天生容易被人相信的無辜感。

這會兒再低着頭,抿着唇,老實巴交地把這些話一說,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而陸濯脖子上的鮮紅指印不是個瞎子又都能看見。

兩相比較之下,天平的傾斜顯而易見。

沈易冷冷地睼向了範湃。

範湃:“……”

不是!

他承認,是他先主動找的事,可是從早上到現在,陸濯和江序也沒吃過虧啊,兩邊打的有來有回的,怎麽這倆人突然就變成無辜小白花了呢?!

他憋屈喊道:“沈老!我也被打了,不信你看……”

“沈老,對不起,是我的錯!你要罰就罰我吧!”不等他憋屈喊完,江序就又一大聲震言。

範湃:“?”

江序視死如歸地挺起胸膛,一臉悲壯:“我不該故意用書包去砸範湃同學!雖然他帶頭孤立陸濯,在班上嘲笑陸濯,下午還逃課去打籃球然後帶籃球隊的人來堵陸濯,但我相信他真的是個好男孩!如果還有下次,我一定會用愛和耐心來感化他,而不是采取這樣的暴力行動,希望老師可以原諒我這一次年幼無知的錯誤和沖動!”

範湃:“……???”

這他媽的哪兒來的盛世白蓮花!

“江序,你他媽!”

“你跟誰他媽!”沈易實在忍無可忍,轉頭一聲暴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群毛都沒長齊的男生,平時仗着自己那點兒荷爾蒙旺盛都做了多少破事!我以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現在還敢逃起課來了是吧?行,喜歡打籃球是吧,那現在就給我去籃球館,什麽時候每人投夠了一百個三分,什麽時候才準走!”

“???”

一百個三分?!

他們已經打了兩節課的籃球了,再投夠一百個三分,這不是要他們命嗎!

範湃一群人立馬就想要反駁。

然而沈易的話顯然要比他們的反駁來得更快:“當然,有不服氣的也可以自己先走,但是明天來找你們的是我還是黃主任,那可就說不準了!”

範湃他們:“……”

艹。

如果說被沈易抓到逃課是要了他們的命。

那被黃書良抓到了逃課可就是要了他們全家的命。

沒有人敢質疑沈易做出的決定。

而他們吵不過,打不過,現在連演都演不過,只能狠狠地罵了一句“他媽的今天算老子倒黴”,就心不甘情不願地朝籃球館暴躁走去。

剩下身後的沈易睨了江序一眼,同樣沒好氣道:“還有你,別仗着自己長得可愛就為所欲為,以後這種事情少瞎出頭,有事就來找老師,我們又不是白吃幹飯的。”

說完,就邁着兩條長腿快步跟上了範湃他們,不耐煩地催促道:“趕快,我還要去接別人下班,要是敢超過晚上十點,我就再給你們翻番!”

範湃他們只能咬牙切齒地朝着籃球館加速跑去。

一行大漢的背影看上去要多窩火有多窩火,要多悲慘有多悲慘。

江序滿意地收回視線,轉回了身,結果一扭頭,正好撞上了陸濯的下巴。

剛才那種詭異的觸感登時又湧了上來。

江序立即一個屏住呼吸,開始飛速思考起他剛剛算不算親了陸……

算個屁!

只是一個人的唇部黏膜組織觸碰到了另一個人的下巴皮膚組織而已,算個屁的親。

而且都是男人和男人,不小心碰一下又怎麽了?

他絕對不能被蘇幕平時狂嗑男男CP的思路帶偏了!

對,就是這樣。

想着,江序就在陸濯完全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的視線中,一把慌亂地從他手裏搶回了剛被撿起的書包:“那個,謝了,我……”

“我送你回家吧。”

“嗯?”

江序擡起頭,一怔。

陸濯垂眸看向他:“我看你今天在教室留到很晚,你爸應該是又沒法來接你了。這個點正好晚高峰,又有點飄雨,打車估計怎麽都得排隊半個小時,所以你不如坐我的車,我載你回去,反正順路。”

江序:“……???”

陸濯有車?!

三輪車還是自行車?

但無論是哪種車,江序只要想一想那個畫面都覺得十分窒息,立即火速拒絕:“不用不用,完全不用,我自己在門口等會兒就行,反正也不趕時……”

咕——

話沒說完,江序的肚子就發出了綿延的一聲長叫。

江序:“。”

時間過了七點,食堂已經關門。

江自林最早九點才能來接他,打車排隊還有78位。

餓死,或者餓死。

這是一個問題。

而問題之中,陸濯又提出了致命一擊:“我家店裏可以提供自助泡面,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江序:“……”

人生在世,活着最大,更何況這裏還有道德綁架。

于是從小到大一點餓也不能捱,一點凍也不能受,一點道德綁架都不能錯過的江序,攥着書包帶子,勉為其難地應道:“那個,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反正大不了就是再坐一次貨運小三輪嘛。

他又不是沒坐過,雖然樸實無華了些,但好歹也是個敞篷的,說不定還別有一番風……嗯?

“這是你車?!”

等到江序跟在陸濯身後,終于在學校外的街沿邊找到了通體黑色的輕型摩托車時,瞳孔震驚地擡起了頭。

這他媽能是一個高中生的車?!

而陸濯已經熟門熟路地從後備箱裏取出了一個頭盔,順手給他戴上:“嗯,這是我車。”

江序:“……”

他現在去舉報陸濯非法駕駛還來不來得及。

顯然是來不及了。

陸濯拿出另一個頭盔給自己戴上,翻身上車,順便把一本摩托車駕照放進了他的掌心:“年初的時候,花哥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他送舊車和零件,我自己改裝的,很安全。”

說完,就踩上腳踏,偏過頭,問:”你害怕?”

“誰害怕了!”

江序這輩子第一吃的是道德綁架,第二吃的就是激将法,當即就手腳并用地爬上了摩托車的後座,岔腿坐好。

然後手臂就懸在了半空中。

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這兩只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畢竟什麽東西都不抓吧,那可是在大馬路上。

還是在南霧的大馬路上,上坡下坡的,是肉包鐵又不是鐵包肉,一個沒留意被颠了下去,他小命可就沒了。

但要抓點東西吧,他又實在不知道該抓那兒。

總不能……

江序的眼神在陸濯那截兒勁瘦的窄腰上逡巡了半天,最終沒忍心下手,只是用力抓住了自己屁股底下的那點兒坐墊的邊沿。

陸濯也沒回頭,只問:“坐好了?”

江序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十指用盡全力,然後說:“嗯,坐……啊!”

不等江序嘴硬完,陸濯直接一個啓動。

驟然後仰的慣性讓江序本能地發出一聲尖叫,雙手立馬毫無保留地緊緊圈住了陸濯的腰。

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從緊扯的風聲裏聽到了幾不可察的一聲輕笑,然後就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一句:“用力抓好了,不然回頭摔出個好歹來,我可養不起你的下半輩子。”

誰要你養下半輩子了?!

他就知道這個臭陸濯果然是個壞東西!

江序一邊在心裏兇巴巴地罵着,一邊有些慫地圈緊了陸濯的腰。

少年人的後背單薄卻又可靠,老式洗衣粉的幹燥清香裹着潮濕空氣裏青草的味道一起鑽入他的鼻道,年輕有力的心髒則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和清晰可現的肌肉骨骼,一下一下,用力地撞擊着江序的鼓膜。

他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地就又想起了剛才那個不過短短一秒的唇膚之間的親密觸碰。

然後一切就都變得有點不自在起來。

手不自在,腳不自在,就連已經連綿地下了大半個月暴雨的南霧,雨後的空氣也莫名變得燥熱。

以至于從實外到南山的這短短三公裏的路程,都變得異常難捱。

等好不容易到了山腳雜貨店,陸濯長腿一支,車輛将将停穩,江序就立馬迫不及待地翻身下車,手忙腳亂地解起了頭盔。

陸濯抱着頭盔,回過頭:“你不等我送你上去?”

“不用!”江序拒絕得飛快,“雨天路滑,你這個車開盤山公路也太危險了,而且我今天沒啥東西,完全可以自己走臺階上去,就不勞您費心了!”

手上卻笨拙地不知道把頭盔從何解起。

陸濯微擡了下眉。

就連随手蓋上筆蓋都嫌麻煩的人,能願意徒步爬上0.9公裏的臺階?

然後他的目光就落上了江序額外慌亂的手指,再回憶了一下剛才下巴上不經意間掠過的觸感。

微停,半晌,像是明白了什麽。

他說:“行。”

順勢鎖好摩托,狀似漫不經意道:“但我家裏沒有別人,你能幫我上下藥嗎。”

江序解着頭盔的動作一頓。

陸濯擡起頭,看向他:“剛剛被書包砸到的那個地方,還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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