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早
第13章 不早
辦理簽證的文件都在包裏,鐘影出門前又檢查了下。
秦雲敏起身輕手輕腳朝陽臺走去,吹進屋的風似乎帶着潮意。
“帶傘了嗎?”秦雲敏低聲。
“好像有點毛毛雨。”
鐘影在玄關穿鞋,聞言探頭,“帶了”,說着,她還拿出包裏的傘朝秦雲敏晃了兩下。
從秦雲敏家出來,拐過兩個紅綠燈口就到了新月灣。
這片區繞着培英小學和培英初中,周邊住戶的孩子大都在這裏上學。
确實是毛毛雨,落在身上一點份量沒有,迎面的風濕漉漉的。
裴決說他已經到了樓下。
鐘影:“我沒在家,馬上回來。”
信息發出去,裴決沒立刻回。
最後一行藍底黑字,上面一行白底黑字,很尋常的對白,尋常得不能再尋常,可不知怎麽,一下好像回到小時候——如果在哥哥面前遲到太久,就會很無措。雖然她的哥哥毫無責怪之意,甚至會關心她是不是走太急了。
但就是這樣,鐘影就是會緊張。時隔多年依然。
鐘影看了眼一時沒有回複的信息,察覺自己下意識的情緒轉變,不由好笑。
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因為幼年多叫了幾聲哥哥、受了幾年無微不至的照顧、被他十分細心地保護過、也十分嚴厲地管過——想到這裏,鐘影愈發覺得好笑,不得不承認,童年時期的性格塑造對人一生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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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家,手機屏幕亮起。
裴決回她:“好。”
看到這個回複的瞬間,鐘影毫無意外地再次察覺心頭那種微微松了口氣的感覺。
真的是。
她深吸口氣,加快步伐。
櫻花謝了後,樓下的樹木變得郁郁蔥蔥,夜裏也泛着暗沉的綠意。
清明雨水增多,這會接連的夜色被暈染,視線邊緣深深淺淺,好像一尾游弋在深海的魚,看不清輪廓,只有浮動的波紋。
裴決也看到了她。
“怎麽不打傘?”
迎面,裴決撐着傘朝她走來。他另一只手裏還握着一個狹長的緞面盒子——其實是很突出的,只是他舉手投足表現得太自然,手裏的東西也就不是那麽招人眼。
鐘影愣住。
很快,她就對自己感到十分的無語。
傘是一直帶着的。但在秦雲敏家拿出來的那一秒之後,她穿好鞋、就跟設定好的一樣,理所當然地忘在了玄關的置物架上。
見狀,裴決了然微笑,看着她沾了透明雨絲、夜裏濃霧一樣漆黑的長發,想了想帶着笑意問:“忘在哪了?”
鐘影嘆氣:“雲姐那。”
“沒關系。我的這把給你。”裴決說。
她挨着他,同他站在一把傘下,視線稍垂地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麽。
雨霧朦胧,籠罩在周圍,層層疊疊地氤氲。
這樣的天氣實在說不上好,到處都潮濕,好像暴雨連日後的無人荒野,水汽帶出地底深處的氣息,一切都變得有跡可循。
裴決聞到了鐘影頭發上的香味。
不是很明顯,甚至走兩步就消失在鼻端。錯覺似的。
他不作聲,撐着傘,視線跟着往前,但有那麽幾秒,裴決忍不住想,真的很香。
他好像能夠感受到鐘影皮膚上的熱意熏染出的那一點點、絲絲縷縷的香氣。
他離她太近了。
這不是什麽好事。裴決想。
開門進屋,鐘影走到桌前,将包裏準備好的證件袋拿出來,一邊沒回頭地說:“還有幾樣琰琰小學入學的證明文件,在房間裏,我去拿下。”
裴決收傘關上門,“好。”
鎖舌入扣發出輕微的“卡噠”聲。
傳到耳邊,腦子裏好像有什麽一閃而過,鐘影走進房間的那幾秒都沒反應過來。
不過很快,相似的記憶侵入腦海。時隔多年。
鐘影停下腳步,愣在原地。
扭頭,裴決也正換好鞋走到桌邊。他擱下手裏的緞面長盒,揀起那袋文件袋仔細翻看,神态認真,舉動如常。
沒一會,他就察覺鐘影望來的視線,裴決擡頭,笑意展露在嘴角,語氣柔和:“怎麽了——”
不過沒說完,他就知道怎麽了。
即使卧房裏沒開燈,裴決還是看清楚了鐘影眼底複雜又幽深的情緒。
她望着他,和那個時候看着他時一樣,驚訝、困惑——不是很深,也沒有了當初的害怕和憤怒。
二十八歲的她早就清楚地知道了裴決那麽做的原因,于是只剩下意識的複雜反應。
在這個沒有第三個人的場景裏——
心口好像被一根極細、極細的針刺入,慢慢地、一寸寸地,刺破他的血管,刺進他的肌理,心髒依然在跳動,但每一下都變得比上一下緩慢、滞重。
裴決臉色有點白,他握了握手,感覺到手心的涼意,還有軀體的僵硬。
“我……對不起……我可以去車裏等——”手足無措的當下,裴決甚至後退了兩步。
“我突然想起來電視櫃下面還有琰琰的鋼琴證明,你能幫我去找找嗎?”
鐘影彎了下唇角,站在沒開燈的屋子裏看着他說。她美麗柔和的面龐不是那麽清晰,一雙眼卻十分冷靜。
秦雲敏家灌下的那些啤酒好像這個時候才慢慢上了腦。酒精帶來混沌,也帶來極致的清醒。鐘影清楚地明白讓裴決去找東西的原因——關于寧江的所有記憶都應該被通通忘記、不留一絲痕跡地丢棄。
裴決看着她。
在他後退的那兩步裏,他的視線也牢牢鎖在鐘影身上。
鐘影說完的下秒,裴決的目光在明晃晃的客廳燈下突然變得異常沉默,好像蹲伏的野獸,一時間不明白為什麽近到跟前的獵人忽然伸出手給它。
電視櫃下面不僅有聞琰的鋼琴證明,還有清明帶去燒給聞昭的一些東西。
裴決拿着聞琰的證明,低頭看着那幾袋紅色袋子,直到身後傳來打印機啓動的聲音,他才轉過身。
“阿姨說每份都要複印三份。”
鐘影知道他走了過來,便一邊操作一邊和裴決說。
裴決将手上的文件遞給她。
機器哄哄作響的幾分鐘裏,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有些事情早就心照不宣。
他們一前一後站着,起伏的心緒也許比打印機的聲音還要鬧騰。
等複印好,鐘影連同原件一起放進了文件袋,遞給裴決的時候問了句:“剛下班嗎?”
來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雖然穿了件整潔挺括的白色襯衣,但看得出,還是制服裏的那套。應該是下班就直接過來了。
裴決點點頭,好像在那之後他就被奪去了聲帶,動作也變得有點遲鈍。
鐘影看向牆上的鐘,時間其實已經不早。她不清楚他的工作日程,只是麻煩他這樣晚來,實在應該做點什麽。
“吃飯了嗎?”鐘影問。
裴決注視她,眼神和前一刻一樣,可這回換他變得有那麽一點困惑,好像鐘影不該問他似的。
但鐘影問得太自然了,自然到即使她留他吃頓便飯,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這個是什麽?”
轉身走向廚房的時候,鐘影看向裴決帶來的深藍緞面長盒。
裴決打開盒子。
裏面是一串光澤瑩潤、晶瑩剔透的珍珠項鏈。
他對鐘影說:“計劃送你的大學畢業禮物。”
裴決語氣很淡。也是十分簡單的一句話,就這麽輕輕落在兩人之間。
話音落下,鐘影的背影猛地頓住。她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過了會,鐘影沒轉身也沒回頭,她伸手緊緊握住門框,語氣有些不穩:“那個時候準備是不是太早了。”
兩家人之間念了許多年的戲谑之語,也曾被鐘影帶着恨意狠狠擊碎在地,這個時候,裴決提起,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裴決垂眼,視線落在溫柔靜谧的珍珠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片刻,他拿起項鏈走向她。
感覺到頭發被輕輕撩起,鐘影身體一下變得僵硬。
顆顆飽滿的珍珠帶着細碎的涼意,她垂眼,盯着出現在頸間的一雙手。
寬闊的手背、堅實的腕骨,裴決修長的指關節微微屈起,細致地拂去纏繞在她鎖骨和脖頸上的柔軟發絲。
鐘影感覺到肌膚上一觸而過的粗糙溫熱。
“不早。”裴決說。
他沒告訴她。
除了這串項鏈,還有一枚戒指。
是求婚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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