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大狗
第79章 大狗
大熱天抱着熱水待空調間, 鐘影覺得好像回到做學生的時候。
當然,更相似的,是一樣的無所事事。
她歪靠在椅子裏, 望着玻璃外盛夏的驕陽似火。裴決游了幾個來回, 扭頭見她無聊地發呆,好笑着起身, 随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身體,推門進來。
“要不要看電影?”
說實話, 他覺得屋子裏比外面悶熱。
大概因為空調的溫度在二十八攝氏度。
鐘影裹着毛毯,撩起眼皮懶洋洋觑他,搖了搖頭。相比之下,他精力旺盛得好像剛被打撈上岸的海魚,一個勁撲騰。不遠處,小金魚瞅瞅他倆,擺擺尾巴,湊得更近。
“想吃什麽嗎?”裴決圍着她轉了圈。他身上還有未擦幹的水痕, 一副比例優越的身體, 寬肩窄腰, 肩背尤其挺拔。
鐘影低頭喝熱水:“沒胃口。”這個是真的。經期的第一天,她什麽都不想吃。
“去睡一會?”又轉了半圈, 裴決停下來輕輕拍了拍鐘影發頂, 語氣帶笑。他像個面對新事物的大型寵物,沒什麽攻擊性,就是煩人些。
鐘影沒理他,想了想, 視線落在裴決堅實清晰的腰腹,便指着外面水汪汪的池子, 笑眯眯道:“再去游半小時給我看。”
裴決:“……”
房間裏待了整天,傍晚的時候,他倆去附近一家老式西圖瀾娅餐廳吃晚餐。
聞琰的視頻正巧打來。小姑娘剛起床,說今天上午要去醫院參觀一場救生體驗課。西圖瀾娅餐廳燈光明亮,照得鐘影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比平常還要白些。聞琰湊近打量,小姑娘眉頭一皺:“媽媽,你不舒服啊?”
裴決看着菜單,微微詫異,擡頭瞧鐘影,便見她笑着對女兒說:“媽媽沒有不舒服。可能燈太亮了。”說着,她調轉攝像,給聞琰看了看西圖瀾娅餐廳周圍。
過了會,趙慧芬過來給聞琰紮頭發,和鐘影聊起,說這邊還是吃不慣。聞琰跟着擡頭道:“奶奶昨天晚上煮面吃了——和吳奶奶一起。我也吃了一口。”
鐘影忍不住笑:“哪裏來的面?”
“就這邊的超市。比國內貴。”趙慧芬咂舌:“蔬菜太貴了。”
聞琰見縫插針,報賬似的:“一圈冬瓜四十塊。”
也許是之前幾通視頻聞琰身邊總有人晃悠,這會沒了,鐘影倒不習慣,她問聞琰:“陳知讓呢?”
聞琰沒立即說話,仰頭喝牛奶,喝完大歇了口氣,舔舔嘴唇,無可奈何道:“是這樣的媽媽。他說要和我生一天的氣。今天就不理我了。”
鐘影:“……”
趙慧芬聽得直笑。她年紀大了,見小孩怎麽樣都覺得有意思。
“昨天布蘭克說要和我做朋友,等我回國了,給我發郵件。他就不高興。我說大家都是朋友啊。你想和布蘭克發郵件嗎?我可以把他的地址給你。他就說我亂交朋友。我就生氣了。他說他也生氣。真是沒辦法。”
聞琰放下杯子攤攤手,接過趙慧芬遞來的水煮蛋,咬了口繼續說:“昨天晚上,他過來說想清楚了。先生一天的氣,剩下的以後再說。媽媽,我懷疑他在記賬——”
公主神色嚴肅,一板一眼:“幾月幾號,冒號,聞琰惹我生氣,括號,原因和布蘭克交朋友,括號,生氣三天。就這樣。”
鐘影:“……”
對面點好菜、放下菜單的裴決:“……”
如果鐘影不清楚兩位小朋友之前的“糾葛”,這件事或許到此為止。
鐘影笑着說:“可你之前不是說,只和陳知讓做同學嗎?做朋友都是夏令營限定。”
“怎麽這會大家都是朋友啦?陳知讓當然會難過啦。”
小朋友之間還是要講道理的,但對自己女兒,就算講道理,鐘影也不會太嚴肅,她的語氣甚至有些可愛,好像在和聞琰打鬧。
妹妹難得這樣講話,裴決一眨不眨瞧她,好像她一下變得很小只,便忍不住伸手過去揉鐘影後腦勺。
感覺腦袋後面一陣亂糟糟,鐘影移開手機瞥了眼裴決,眼神平靜。
裴決知趣收手,轉開視線,給她杯子裏添熱水。
那邊聞琰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公主到底是公主。公主思慮良久,虛心道:“知道了媽媽。吃完我就去找陳知讓。”
趙慧芬不以為然,她是覺得萬事都得以她孫女為重,一邊給聞琰擦嘴,一邊小聲湊到聞琰耳朵邊:“那小子又不傻,人精一個。乖寶寶,我們想幹嘛幹嘛,媽媽就是說說。聽奶奶的。”
鐘影:“……”
話音落下,裴決點頭贊同:“我也覺得。姓陳的一看就不簡單……”只是視線對上鐘影,他頓了頓,堅決道:“但還是要聽媽媽的話。”
晚上兩人去了附近的老劇院。
這裏上映的影片年代都比較久,看起來還是很有意思的。但也可能是年代感太強,臺詞、劇情,甚至妝造,都與當下格格不入。鐘影看到後半程還是走神了。
她靠着裴決,歪頭盯着一幀幀轉場格外明顯的幕布,心想,自己好像沒什麽藝術細胞——即使她的本職工作和音樂有關,但要問她是不是真的對鋼琴格外喜愛,那就是值得深思的問題了。
不由地,她想起近在身邊的程舒怡。程舒怡對自己職業還是十分熱忱的。上學那會,她就有股勁,無論是參加比賽,還是做一些相關的練習,她總能在能力範圍裏做到最好。跟她待在一起,會被帶着,所以有時候鐘影似乎也覺得自己是喜愛鋼琴的。
回去路上和裴決聊起,裴決問她:“你有什麽願望嗎?”他好像并不在意鐘影擔憂的,鋼琴也好,職業也好,他問她願望,其實是想問她真正想要什麽。
只是這個問題實在突兀,鐘影愣住,下意識道:“希望琰琰健康快樂——”
裴決笑:“關于你自己的。”
從小到大,她其實對自己想要什麽,或者說,成為什麽樣的人,沒有特別清晰的想法。雖然小時候經常有大人誇獎她,但這也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他們會誇獎她的性格,安靜、乖巧、懂事,要不就是成績好,當然,最多的還是長得漂亮。但這好像和成為什麽樣的人距離稍遠。畢竟她可沒有演藝圈的夢想。
鐘影不作聲。
她有個女兒,組建過家庭,或多或少都應該有一個關于自己的願望,可這會被尤其地問到,她卻有些遲疑。
夏夜總是漫長。
街道一如既往的熙攘。
他們在一次旅游中,目的地是明确的,歸程的日期也是确定的,鐘影想,如果人生也這麽簡單就好了。但要真是這麽簡單,估計她心底裏也是不開心的。
“你肯定要笑我。”過了會,她低聲說。
兩人站在街道的盡頭往下望,黑色的海水倒映着霓虹。
裴決扭頭注視她:“我不會笑你。我看着你長大,我怎麽會笑你。”
白日裏圍着妹妹好像一條大狗,現在的他語氣沉穩、神情穩重,一點都看不出來那個纏着妹妹的頭發玩一下午的人是誰。
他話裏的意思太過明顯,鐘影彎了彎嘴角:“那你覺得我對自己的願望是什麽?”
裴決其實一直有答案,只是這會真說出來,他就有些猶豫。
鐘影晃了晃兩人牽着的手:“說嘛。”
裴決低頭看她的手,沒直接說,只是道:“阿姨去世後,你就一直很不好。”
“所以我想,你應該特別想和家人在一起。”
話音落下,他擡起頭,沒意外地,看到鐘影有些濕潤的眼眶。
心下嘆息,裴決把她摟進懷裏,輕輕拍了拍鐘影後腦:“影影,是不是想和媽媽永遠在一起?”
鐘影沒忍住,抱緊裴決,用力點了點頭。
不知怎的,裴決忽然想起那次藝術團外給她送吃的,在車裏,他還打趣她,不要看到自己想起媽媽,這會裴決腦子一抽,覺得未嘗不可。
當然,他是明白她的。
她需要陪伴,需要愛,需要安全感,這大概是她關于自己的願望。
她不是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也沒有特別的、孤注一擲的追求,她只是需要一份篤定而堅實的愛。
鐘影問他:“你會一直喜歡我嗎?”
她肯定不是在懷疑他的愛意,她只是想他拿出來,再給自己看看。這已經有些撒嬌的意味了——裴決無比清楚。因為他們一起長大,他知道他的妹妹在“讨要”方面,一直都十分克制、且适可而止,唯獨面對秦苒——她會幾次三番地撒嬌、讨要,因為無論如何都會被滿足、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拒絕。
她清楚這個。
就像此時此刻清楚裴決的愛意。
這個問題乍看和那次“白癡”的提問一樣,但因為場景變換、疊加了額外的前因後果,裴決的回答也變得不一樣。
他對她說:“我一直都喜歡你。”
于是,好像回到小時候,鐘影在意料之中被滿足,她開心得近乎雀躍,盡管外人看不出來,但裴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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