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魚刺
第81章 魚刺
吳宜打來電話的時候, 裴決正彎腰和一條鲈魚對視。
鲈魚還是很好挑的。看看眼睛就知道。眼神呆滞、渾濁有血絲的,大抵是不行了。眼珠透亮,眼神清澈的, 基本新鮮。加上鲈魚本就是魚類裏比較兇猛的, 對上人反應如果還能敏捷些,那新鮮程度和剛打撈上岸的差不多。
“在做什麽?”
當媽的語氣好像兒子從不幹什麽正經事。
裴決:“……買菜。”
聞言, 吳宜欣然一笑:“影影呢?”
裴決:“上班。”
“哦。你最近飛哪裏?”吳宜像是才想起來自己兒子也是有正經工作的。
裴決:“這周國內。下周兩條長線,飛布魯塞——”
“要不別飛了。小劉和我說, 你爸體檢結果出來,胰腺炎是好不了了……下半年你過來幫幫忙好吧?”
吳宜一副愁悶的語氣,好像裴決這樣辛苦工作,完全就是給她找茬。
裴決:“……”
他發現他爸媽有種神奇的能力,就是從來不聽自己兒子的話。小學的時候,他說他班上有人暗戀他妹妹,還想拜托他遞情書,氣得他火冒三丈。結果, 兩口子笑得筷子掉地上。後來知道鐘影和聞昭交往, 他真是郁悶至極, 結果吳宜和裴新泊走過來拍拍他肩,商量着說, 要不要跟爸爸媽媽出去旅游?裴決真是崩潰, 他看上去像是有旅游的心情嗎?于是,兩口子并不算含蓄地欣喜道:那只能爸爸媽媽去了。下次帶你啊。頓了頓,打量着他臉色象征性地補了句:時間長着呢,等影影談夠了, 總會想起你這個異父異母的哥哥的。裴決:……好的。我親愛的爸爸媽媽。
這個點趕上下班,超市裏還是很熱鬧的。
挑好了鲈魚, 處理魚的師傅處理到一半,走過來唠嗑似的問他清蒸還是紅燒。電話裏,吳宜聽到,跟人在現場似的,趕緊道:“清蒸吧!這個天還是吃清淡點好。”
裴決:“……”
“考慮下?琰琰回國就一起來深州怎麽樣。”
“我和趙阿姨也聊過,她是為影影考慮的,如果影影答應……”
雖然人在英國,但吳宜做事依舊很有吳總風範,說着說着,見裴決已經不想理她了,便拐了個彎:“影影什麽時候下班?”
裴決看了眼腕表,想起什麽,說:“今天要晚點。幾個學生準備考級,她要留下來陪練一會。”
“哦。”吳宜笑着說:“晚上我和影影聊聊。”
“媽。”裴決真是服了:“你讓我想想好吧?而且我和影影說好了,等琰琰回來搬到我那去的——”
“還沒搬?!”
她仿佛聽到什麽難以置信的,一瞬間頭都大了:“我的老天爺——你在幹什麽啊?你是我兒子嗎?我真的要讓小劉去寧江問問醫院了,當初生的時候——”
裴決挂了電話。
他站在人來人往、嘈雜又混亂的生鮮區,深吸了口氣。
鐘影今天到家得是有些晚。但裴決買完菜回家後又和吳宜打了個電話,他嚴肅起來很不好說話,于是在吳宜保證這件事不會再提、之後一切順其自然,他才開始做飯。
“做的什麽?”
鐘影洗了臉,換了身衣服走過去瞧。
白日裏散下的頭發這會紮了起來,低低地垂在腦後,一張幹淨粉白的臉露出來,鬓角散亂着有些濕的發絲,瞧着溫柔又寧靜。
裴決面無表情:“紅燒鲈魚。”
鐘影見他看魚的眼神好像在看仇人,冷冰冰的,笑着說:“好香啊。”
裴決彎唇,偏頭親了親鐘影額角。
“你怎麽了?”見他還是有些悶,摟着他腰的手往上輕輕撫摸裴決後頸,鐘影歪頭問道。
裴決嘆氣,空着的手也摁了兩下妹妹腦袋:“沒事。”
“就是處理完一點母子關系有點疲憊。”
鐘影:“……”
吃飯的時候聊起,鐘影回到這段母子關系的關鍵,便問:“叔叔身體怎麽樣?”
裴決給她挑魚肉,開口不鹹不淡:“他只要戒酒就好了。”仿佛回到那年三十,他這個大孝子對自己父親的身體總有一套獨特的看法。
說起來也是。裴新泊在東捷這麽多年,應酬多到出奇。上次來南州的那幫業務骨幹,嘴裏聊的最多的,就是裴決沒裴新泊能喝。主要裴決不是他父母那樣八面玲珑的性格。與人交道,如果不是有點淵源、認識久了,他是很難正經給人面子的。
“要不現在開始戒酒?”
裴決笑:“不可能。”
鐘影是不能理解為了喝酒命都不要的,她轉回吳宜提的:“那你要過去嗎?”
“我沒空。”
裴決皺眉:“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五六十歲的人了。自己的身體一點數沒有嗎?我難道就沒有自己要做的事嗎?我也是有正經職業的,他們總覺得我好像在玩、沒事做打發時間——”
一股腦的話沒說完,一旁的妹妹已經将笑得埋頭,一點一點的,差點點到碗裏。
裴決:“……”
“笑什麽?”他神色平靜地問。
鐘影擺手:“沒……咳咳……”但她還是笑得肩顫。
裴決:“……”
足足一分多鐘。每當她覺得自己笑好了,擡起頭,對上無語又莫名的裴決,還是忍不住笑回碗裏。她第一次見裴決發牢騷。平日裏那個成熟又穩重的兄長消失不見,好像回到少年時,情緒只克制在語氣上,開口盡量平穩又冷靜,語速卻極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早在肚子裏打了幾百年的草稿。
“鐘影。”
半晌,裴決深吸口氣:“有這麽好笑嗎?”
鐘影笑得筷子都捏不住。
她沖裴決擺手,只是剛要說什麽,突然,眉間用力蹙起,咳嗽聲陡然大了許多。
裴決:“……”
哦豁。
卡魚刺了。
果然,妹妹擡起水汪汪的眼睛,不作聲瞅他。
裴決鐵面無私地同她對視。
過了會,嘗試咽了幾次喉嚨後,鐘影小心翼翼道:“我想去醫院。”
裴決不說話,繼續冷臉。
鐘影一點點靠過來,抿嘴笑,然後看着裴決禮貌極了:“好不好?哥哥。”
裴決:“…………”
這個時候叫哥哥有用嗎?裴決想,還不如幹脆點,氣死我拉倒。
車子開得不算快。
鐘影捂着脖子,艱難吞咽,偶爾餘光瞄瞄一路沉着臉的裴決。
“哥哥。”她現在是不以“哥哥”開頭就不會說話了。
裴決:“……嗯。”
“還在生氣嗎?”鐘影笑眯眯。
裴決:?
“鐘影,态度能不能端正點?”裴決真是氣笑了:“下次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還笑。吃魚的時候不要笑。”
“笑那麽久。這麽好笑嗎?”裴決瞪她。
他難得這麽直接地眼神警告。就差說這趟回去寫一百字保證書了。
話音落下,車子裏短暫沒聲。鐘影垂眼,面容乖巧許多。
片刻,車子停在紅綠燈前。
開始的十幾秒,還是沒人說話。
就在裴決以為身邊坐着不吭聲的已經在嚴肅反思的時候,面前忽然伸來一只手,朝他握着方向盤的手背輕輕摸了摸。
裴決:?
他扭頭看妹妹,說實話,眼神是驚奇的。
接着,鐘影輕輕清了清喉嚨,慢慢道:“……是你先說話的。”
裴決噎住。
“魚也是你送我碗裏的——魚刺是你沒挑幹淨。”鐘影嘆氣,眼神委婉。
裴決:“……”
說完,她轉過來瞧自己那邊的窗玻璃,玻璃上,一同映着她笑起來的臉和裴決毫無波瀾的面龐。
鐘影忽然發現,嘿,原來自己是這樣的人。
裴決已經不想說話了。
這哪裏是妹妹啊。這是農夫與妹妹。
醫院前的停車場還算空。
裴決将車子熄火,看着鐘影道:“下車。”
本來卡脖子就難受,這會,聽他還是一副硬邦邦的語氣,鐘影也有點不開心,當即打開車門頭也不回。
只是頭也不回的妹妹剛跑到急診門口,身影猛地一頓,然後又火速跑了回來。
裴決:?
“快快快——上車——”
鐘影拉着裴決繞到車後面。
她挨着裴決,眯眼望着急診門口那一塊亮堂堂。
很快,裴決就知道她為何冒着卡嗓子的痛苦還要和自己在這裏等着了。
秦雲敏和周崇岩一起走了出來。
吊詭的是,周崇岩的手正擱在秦雲敏腹部。
遠遠瞧着的兩人對視一眼。
過了會,裴決實在不解:“這有什麽好躲的?”
鐘影的大腦還在飛速運轉,聞言擡頭瞧他。
“難道不是你卡魚刺更丢人嗎?”裴決無情道。
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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