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GoodbyetoEinstein05
Goodbye to Einstein 05
意溪記性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她很善忘。
忘記痛苦的事情,一般人都會,對意溪來說更是如此。越是痛苦的事情,她越是忘得快。聽過的多麽難堪的話,經過的多麽難受的事情,經過時間的洗禮,就變得不是那麽要緊了。她一直是那麽長大的。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家裏小賣部的燈亮着,卻沒見到意遠志的身影。意溪捏着新買的鎖,小心翼翼地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在樓梯口換鞋子。
“你回來了?”男人的聲音響在身後。
意溪轉過身,看見他手裏拎着的帶血的菜刀,手中的鎖“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寶寶,”他的聲音還算正常,只是存着痛意,“你過來。”
意溪的嗓子緊了緊,猶豫着是不是要走過去,她沒有聞到酒味,可是她拿不準現在“安”不“安全”。
等了一會,意遠志自己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把菜刀擱在貨櫃上。他垂下頭,雙手無力地搭在把手上。冷白的燈光下,他的身影孤寂而蒼涼。
意溪這才走過去,順手就從書包的隔層裏拿出了止血藥貼。她已經看到了他被血沁紅的衣袖了,甚至意遠志才站過的地方也有一灘血跡。
她半蹲在意遠志身前,熟練地把他的袖子捋上去,他的胳膊上大大小小一道道的全是觸目驚心的刀疤。
意遠志由着她動作,他只是靜靜地看着意溪。驀的,他發現了她臉上殘留的紅印……他又伸出右手去貨櫃上拿刀。
意溪看見他的動作,連忙站起來攀住了他的手——“爸!”
意遠志沒能拿到刀,便用帶血的那只手臂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巴掌。他那通紅的眼睛瞅着意溪,“寶寶,爸昨天又打你了吧?”說完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意溪的鼻子酸了,眼睛發脹。她低下頭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時候他喝醉了,還把她拖到門前去,逼着她跪下。當着街坊鄰居的面拿掃帚打她,踢得她渾身都是傷……她那時候,心裏滿滿漲漲的,全是恨。可是她那個時候,不敢逃跑。隔壁也有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的孩子,可是他被找回來的時候,已經全身都是皮包骨,頭發稀稀拉拉,不成人形了。她不能變成他那個樣子,她需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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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穿着講究的西裝,像是救世主一樣的人在她身邊停下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助。
她怔怔地膽怯地看着那個人。
“虐待家庭成員是違法的,”那個人把憐憫的目光覆蓋在意溪的身上,“你可以去告他,不要害怕。你現在的怕,會害了你一輩子。”
意溪低着頭默不作聲。那個人給她留了一張很精致的名片就走了,上面寫着XX律師事務所。那個人說,有什麽事情只要打名片上的電話就可以了。
意溪收下了名片,第二天就想給那個人打電話。卻不是為了把爸爸送到監獄裏。她想找到她的媽媽,然後去到媽媽身邊。她不知道媽媽是為了什麽而離開的,也不知道媽媽在什麽地方,但是給她留名片的,看起來是那麽厲害的人,一定可以幫她找到媽媽的。
她必須要先活下來,可是靠她一個人,她做不到。
卻不料剛拿起電話,酒醒了的爸爸就跪在了她的面前,一臉忏悔地看着她胳膊上,腿上的傷口。爸爸直接去廚房拿刀,說要剁了自己的手。她懵了,沒有反應過來,爸爸的刀已經下去了。她的電話撥給了醫院……
後來,爸爸只要傷了她,都是以10倍報複在他自己身上的……她不得不學會保護自己,也學會在爸爸酒醒之前把家裏的碎酒瓶都清理幹淨,藏起來爸爸酗酒的證據。
漸漸地,她放棄了尋找媽媽的想法,接受了跟爸爸相依為命的事實。
名片在床底積了灰。
明譯晨的家裏燈火通明,廚房裏一片烏煙瘴氣。
“晨晨,晨晨……”高欣巧在廚房大聲地叫喚着,“晨晨,快來幫媽媽嘗嘗湯!”
明譯晨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裏,似乎認真地看着一個綜藝節目。但是目光卻沒有什麽焦點。
家裏做飯的陳阿姨看看廚房又看看明譯晨,為難地問,“要不然我去提醒一下……”他們已經吃過晚飯了,這會太太怎麽又嚷嚷着說要親自做飯給丈夫和兒子吃了……
“不必了,”明譯晨稍微往後仰了仰,靠在沙發上,有點疲倦地閉上了眼睛:“由着她吧。到時候辛苦您收拾了。”
陳阿姨連忙擺手,“哪裏,哪裏,不辛苦的。”
高欣巧已經端着湯出來了,頭發都散了,好幾绺從額前垂下來,看着有點邋遢。她的身上都是油煙,衣袖挽了起來,手臂一塊黑一塊白。
明譯晨幫她把頭發別到耳朵後面,她也一動不動,露出小貓一樣乖巧的神情:“大明,你嘗嘗湯……剛才晨晨說還不錯。”
大明是她對丈夫的稱呼,她在幻覺中把明譯晨當成了明範成了。明譯晨配合地接過湯,有意無意地看了陳阿姨一眼,這時候陳阿姨很有眼力見地走開,去廚房收拾了。
“怎麽不喝啊,你快喝啊!”高欣巧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看明譯晨喝湯,這下她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做着手勢催促,一不小心就揮到了明譯晨的手。大半碗滾燙的湯撒到了明譯晨的胳膊上。
明譯晨想要處理,但是高欣巧嘟着嘴,很不滿意地很委屈地很有脾氣地看着他。他端着碗,一個口把湯往嘴裏倒過去,有眼淚滾進湯裏。
高欣巧這才高興了,瞪大了眼睛問明譯晨,“大明,怎麽樣,好喝吧?”
我不是大明,你的大明早就不要這個家了,媽。明譯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努力地在嘴角牽起一抹微笑,“很好喝,小巧……的手藝是最棒的。”
湯沒放鹽,油得讓人惡心。加上了各種藥材,又苦又澀,每一口都在摧殘着他的味覺。明譯晨卻覺得,他的心也是這個味道的。
一碗見了底,高欣巧滿意于他的捧場,起身又去廚房給他盛湯了。明譯晨這才來得及回房間翻藥箱,手臂已經被燙紅了,他不能不處理。
他的房間裏挂着一張大大的全家福,照片上分別是他媽媽高欣巧和他,以及那個叫明範成的男人。那個男人的臉上釘着密密麻麻的飛镖。
如果不是外公家的資助,他們母子早就活不下去了,他的媽媽早就被送進精神病院了。但是,如果不是明範成,他的媽媽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對明譯晨而言,明範成不是爸爸,只是一個貪上媽媽家産的惡心男人。
明譯晨每一天都看着那張全家福——媽媽,造成你今天不幸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不管是誰,早晚都要付出代價。
單淳回到酒店,還在回憶那個擁抱——
女生盯着他的眼睛出神,直到他問話才清醒過來,“诶?”
從條件反射般的動作裏回過神,他眨了眨眼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戲谑:“Nice catch.”
語氣裏有一種濃濃的西方男生的邪氣味道。
意溪的臉上迅速出現了紅暈,而且還在繼續升溫漲紅着,一會兒又從粉紅變成了“紫紅”色。
房東大叔氣喘籲籲趕了過來,很是震驚地吼:“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意溪忙不疊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他抓了抓頭發,又笑着用英語說:“就算是為了這個,我也得買下這套房子啊……”
房東大叔:“……”還好意思笑!
意溪勉強聽懂了,一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的表情。但是她找不到地洞,而且還不得不留下來幫助單淳和房東大叔談房子的合同。
……
看單淳睡沙發好幾天了,裏森又給他準備了枕頭和被子,這會兒他從下到上掃描了單淳一番:“兩邊嘴角的平均笑容幅度為39°,眼角明顯上揚……看來你今天的心情不錯。”
“還行吧,”單淳直接把自己砸進沙發裏,“我讓意溪陪我去找了房子。我們明天就可以搬過去了。”
裏森沒有聲音了。
單淳奇怪地看過去,只見裏森站姿标準地杵在沙發前,活像一個鐵皮藝術品。他的腦袋是方的,身體是方的,手臂是和手指不彎折的時候,都是一根一根的小長條。
單淳不太習慣他沒有動靜的樣子:“你沒有給自己充電嗎?”
“充了,”裏森回話了,“請不要低估我的智能。即使是在陌生領域,我的偵查能力也遠超普通人類,一分鐘就可以調查出全城的宜居場所。”
“……你是在鬧情緒嗎?”
“裏森分析認為你的目的可疑。”裏森機械地說,“請陳述讓‘她’去找房子的理由。”
“……”又想審問他了嗎?裏森到底是吃了哪的電,怎麽……變了個機器人似的?
“陳述內容空白,警告程序自動開啓。”
單淳明白過來了。就像是人們平時設鬧鐘一樣,如果每次都在鬧鐘響之前醒來,那鬧鐘的作用就發揮不出來了。裏森就是他的鬧鐘,還是他自己植入的程序。平時都沒有發揮出“監督”的作用,現在他自己的一些行為觸發了裏森的警報系統,裏森就開始發射警報了。
難怪……會覺得裏森怪。
“請不要忘記你的目的,不要忘記你的時間限制,不要違背你的約定。”機械地念了一遍。
“請不要忘記你的目的,不要忘記你的時間限制,不要違背你的約定。”又機械地念了一遍。
單淳趕在裏森再次發聲之前伸出手做出噤口的手勢,“我知道了。”其實他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約定啊,可是要和機器人解釋這種感性的事情……還是饒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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