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GoodbyetoEinstein35

Goodbye to Einstein 35

單淳把意溪送進他唯一認得的醫院,醫生檢查了過後告訴他,意溪只不過是血糖低而已,打一點葡萄糖就會好了。單淳這才放心了一點。

但是意溪還沒有醒過來,很安靜地睡着。

他牽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個善意而清淺的吻。裏森說,意溪曾經去找過他,在他生病的時候。

他其實也迷迷糊糊地夢到過那樣的場景——意溪觸摸到他額頭時清涼舒服的手指,和她溫柔的眼神。他恍恍惚惚地看見她,還以為是在做夢。只有茶幾上的邀請函,證明一切并不是夢境。

等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即使再抵觸也去了醫院打了針,沒想到今天意溪也要打吊針。

真是同甘同苦。

傑西卡讓他走,他其實答應了。來葉川的時候除了“裏森”他也沒有帶什麽東西,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在一腳踏出門口的時候,因為回頭多看了客廳裏那架秋千一眼而留了下來。

只是看了一眼,就記起了意溪蕩秋千時候開心的笑臉。記起了他們一起去找房子,一起逛街、吃飯,一起做過的很多事情。剛來葉川市他對她假裝一無所知,因為那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賴在她的身邊。

傑西卡還在等着他。

但是一想到要走,心口就發出了一陣一陣的絞痛。于是他就明白了,他在舍不得這裏,在舍不得意溪。不同于記憶裏她總是蒼白的笑臉,在這裏見到的她,和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色彩。

後來……傑西卡失望地帶着行李都走了,他一個人在樓梯上枯坐着,一直到倒下去。好像是裏森把他扛回去的,後來的幾天一直昏昏沉沉沒有意識。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去醫院打針吃藥了。

醫生說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意溪把邀請函拿給他,應該是希望他也去“時向一”的生日宴吧。他去了,卻沒有走進去,因為他不知道,怎麽面對意溪,怎麽面對自己。

天知道為什麽,從他在操場上當着全校同學的面開始,他們就沒有說過任何話,也沒有任何說話機會。

可就當他一個人在時向一家門口坐了那麽久,遲疑着要不然先回去的時候,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後面跟着一個滿臉愧疚的明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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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明譯晨讓意溪傷心了。其實,意溪的小心思他都知道。意溪上課的時候會偷偷地看着明譯晨的方向,會因為明譯晨的短信而失落大半天,給明譯晨遞情書那次,是因為被拒絕才會順手指着他說喜歡,以期挽回小小的自尊。

那一天,他變成了她的擋箭牌。

——可是,沒關系啊,意溪。如果利用我,可以讓你好受一點的話,如果靠着我的肩膀,可以讓你好受一點的話……盡管地靠過來吧。我會立正站好的。

他以為明譯晨會跟他打上一架,可是明譯晨一連接了兩個拳頭都沒有還手。後來他也住手了。

他從明譯晨的眼睛裏看到了慚愧和痛苦。那種痛楚就像以前,那些女生算計意溪的時候,明譯晨以旁觀者身份,眼睛裏的期待一樣強烈。

他沒有閑心去分析明譯晨是突然精神分裂了,還是良心發現了……他只是知道在背着意溪走開的時候,給明譯晨留下一句警告:“離意溪遠一點兒。”

意溪就算再喜歡明譯晨,他也不想讓她跟明譯晨這麽個人再有接觸。

有護士小姐把醫藥費的單子拿給他,委婉提醒他該去把錢交了,單淳這才離開了意溪的病床。他一走,意溪就睜開了眼睛。她擡起左手看了好幾眼——那是單淳剛才吻過的手。

單淳在交好錢往回走的時候,遇見了剛從一個門裏出來的意遠志。單淳下意識就去看了一下那扇門,門牌上寫着“肝病科”。如果沒記錯的話,他和意溪一起把意遠志送來那天,醫生說的是“胃出血”吧,跟肝有關系嗎?

意遠志這時已經發現了單淳,他有點疑惑又有一點驚喜地指着單淳:“愛,愛因斯坦!”

“……”真沒有想到意爸爸還記得,單淳很有禮貌地走到意遠志跟前去,“是的,愛因斯坦是我的小名。”

“你是意溪的同學吧,我記得你。”意遠志索性在走廊上的休息椅上坐下,又指着旁邊的椅子,“來,坐這裏。”

“你的中國話說得挺标準啊,學了不少時間吧?”

“嗯,可以這麽說。”單淳很誠實地應着。他覺得這個樣子的意爸爸,比起他所見到的那個醉酒的大漢,要好到不知哪裏去了。他這會兒想起來跟意遠志說意溪的事,意溪也在醫院呢:“先生,意溪她……”

“叔叔跟你打聽個事情好嗎?”意遠志把手搭到單淳的肩膀上,用一種很慈愛的目光看着單淳。

單淳點頭。

“你們班誰叫單淳?”

“……我。”

“就是你啊!”意遠志有點驚訝,上下打量了單淳一遍,心想,這孩子長得太周正太幹淨了,有鼻子有眼的……“你就是單淳?”

單淳困惑地望着他。

“那你老實告訴叔叔,”意遠志拍了拍單淳的肩膀,“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意溪?”

單淳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這樣的方式和意溪的爸爸見面,而且,一見面就是這樣的拷問。如果他說實話,待會會不會挨一頓揍?盡管這樣擔心着,單淳還是點了點頭。

意遠志卻是又拍了單淳的肩膀,臉上露出一副仿佛“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笑容。

不揍他……嗎?單淳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意遠志把手收回來,看着空空的走廊,嘆了口氣:“哎,叔叔要感謝你啊……我能夠明顯感覺到,意溪變得開朗了。”

單淳怔怔地把視線轉向意遠志。

“自從意溪她媽媽離開她之後,意溪一直很孤僻。我也染上了酒瘾,對她……并不好,也是因為這樣,她變得更加不愛說話,不願意跟別人來往了。只是最近我才發現她愛笑了,也願意跟我說說學校裏的事情了。”

“我也是無意間聽到她提起‘單淳’這個名字,這麽久以來,我是第一次從意溪嘴裏聽到哪個同學的名字啊。”

“意溪說起我嗎?”單淳反問,又自答道,“先生,如果真要說意溪有什麽好的改變,那一定不是我一個人做了什麽。您……最近還喝酒嗎?”

意遠志詫異地回答,“現在……不喝了。你知道我喝酒?”

單淳重重點頭,“但是我不明白,您為什麽要……喝酒?”他把“酗”字咽了回去。

“意溪媽媽走了,那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用的男人。”意遠志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跟單淳這樣一個小男生說這麽多,但他嘆了口氣,還是繼續說道:“因為覺得太難受,所以就拿起了酒瓶。每次喝了酒就對意溪不好,醒來的時候,看到意溪胳膊上的傷口,就更難受了……”

聽着意遠志深深的剖白,單淳的眸光漸漸暗下去。如果意爸爸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壞人,那他以前那麽對待意溪,意溪起碼可以名正言順地恨他。可是意爸爸偏偏是個活在自責裏,每天每天受到良心譴責的可憐酒鬼……意溪也要因為這樣而活在愛與恨的邊界上,很難過吧。

單淳沒有說話了。

醫院裏過于明亮的燈光把意遠志的面孔襯得慘白,那張和意溪長得那麽相像的臉,顯現出十分的病态來。因為福德醫生的緣故,單淳常往醫院跑,見過太多太多的病人。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種直覺,意爸爸……病得很重。

意遠志握住單淳的肩膀,神情變得鄭重,“叔叔我沒有想到‘單淳’會是你這樣一個外國同學,我一直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叔叔能不能拜托你,在中國學習的時候,多陪陪意溪,照顧一下她?”

“叔叔我這一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早晚會遭報應的……”意遠志最後一句話融進嘆聲裏,單淳沒有聽見,沒有人聽見——“我恐怕不能看着意溪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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