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糯米八寶鴨

糯米八寶鴨

這日,惠妃忽然遣人喊蘭芷一起來前院用午膳。

這可是稀罕事,上下兩世,頭一遭。

蘭芷不免有些疑慮,惠妃突然招呼她一個人微言輕又不受寵的才人,吃什麽飯?

惠妃娘娘的寝宮還是從前的模樣。

飾器簡單,卧寝窄小,書案寬敞,中間用一簾翠濤色的山水琉璃屏相隔,正堂的畫案上擺着一架珍珠白的西洋鐘,終日不知疲倦地滴滴答答。

蘭芷并不是第一次跟惠妃用膳。只不過從前,惠妃用膳她站着,這回,惠妃用膳,她坐在對面。

惠妃娘娘如往常一般,涵養優雅地執箸,吃得津津有味。蘭芷卻因還沒摸清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有些如坐針氈。

旁邊布菜的琴姑時不時拿一種酸不溜就、不懷好意的眼神瞟她,搞得蘭芷越發難捱。

半晌,惠妃眼眸半揚,對蘭芷緩緩道:“嘗嘗這道糯米八寶鴨。”

琴姑聽了主子吩咐,忙上前給蘭芷夾了一份,白眼珠子卻不甘心地翻上了天。

這八寶鴨是宮廷名菜,整只肥鴨開背洗淨,填上腌制調味好的幹貝、火腿、腕肝、冬菇、冬筍、栗子、糯米、蝦仁等八寶料,先油炸至色焦皮脆,再碼好香料,淋上陳年花雕,大鍋大火蒸半個時辰,轉小火再蒸兩個時辰,出鍋之時還要澆上提前制好的秘調醬汁。

工序複雜,用料講究,對蘭芷這種窮出身的人來說,只是聽過,還從未吃過。

她嘗了一口,香氣濃郁,口感豐富,“好吃。”

能不好吃嗎?這麽多稀罕的食材加進去。

惠妃一貫沉靜的臉上露出點笑,“好吃吧,本宮愛吃八寶鴨,還特意請江南來的名廚指點過王福平,可總感覺有些不對味兒。今天這味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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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芷見惠妃頗有興致,颔首相應,心中的不安稍緩。

“聽說,是蘭才人身邊的張荦指點了王福平?”惠妃的聲音不大,語調卻倏地上揚。

王福平是惠妃小廚房的太監,廚藝精湛,頗受器重。

蘭芷聽了這話,心弦不由地又吊上來,果然不是簡單吃頓飯。

一旁随侍的張荦當即撲通跪了下來,“娘娘饒命,奴才人微技淺,不敢指點王公公。”

惠妃好整以暇地細嚼慢咽,待嘴裏飯食都咽下,才緩緩擱下筷子,“你沒指點?昨日的春筍糟鴨,前日的燕窩雞絲,本宮都吃出味兒變了。”恰到好處的停頓,讓懸着的人心一顫,“變正了。”

一旁的琴姑訓張荦:“別狡辯了!王公公已經招了,你近日總愛往小廚房竄,自個兒院裏的活兒都幹完了?是不是蘭才人叫你閑着了?”

三言兩語,就把火往蘭芷身上引。

蘭芷心下忖度,她和惠妃之間還懸着一件三年前的宮變呢,惠妃一直懷疑記恨她手中的把柄,最近又因為紅藥,她在惠妃面前接二連三露了臉,難免顯得她有些不安分。

現在她手底下的小太監又跟惠妃小廚房的人湊近乎,心思缜密多疑如惠妃,一定會以為蘭芷是刻意讓張荦接近前院的人,或許心懷不軌。

天地良心,沒出息的蘭才人不想上位,不想争寵,根本沒半點對惠妃娘娘的不軌之心,她一門心思全撲在另一個人身上呢。

張荦作為一個日後能身居高位的小太監,自然與一般的小太監有所不同,他聰明,且會做人、愛攀友,熱衷于在宮中發展自己的社會關系。

這一點他沒進宮之前其實就深谙其道,從小在地主家當長工時,他就時常跟廚房的小厮、庖役打成一片,最後索性調去了廚房打雜。

他這一身廚藝就是跟當時一個掌勺師傅學的。那師傅見他好學有天賦,人還乖巧會來事,自然不吝賜教。

這回他跟王福平交好,出發點完全就是兩人都會廚,能聊上話,再加上宮裏終日枯燥無趣,兩人得空時閑話解悶而已。

卻不想,給蘭芷帶了麻煩。

張荦心中又悔又急,連磕了幾個頭,“惠妃娘娘,此事與主子無半點幹系,是奴才行事浮躁,娘娘要罰,就罰奴才吧。”

他白皙的腦門“咚咚——”撞擊在地板上,砸得皮肉又青又紅,深的地方還滲出血來,猩紅的血珠沿着高挺的鼻梁直往下挂淌,最後懸在纖翹的鼻尖上。

蘭芷這下也沒辦法了,不能眼看着孩子把腦袋撞傻,她可不想跟個傻子讨債。

她忙起身,跪到惠妃跟前,“娘娘饒命,妾身是娘娘宮裏的人,對娘娘絕無二心,請娘娘明察。”

這主仆二人眼紅面急,一個賣力磕頭,一個誠心求饒。

上回張荦挨打,蘭芷硬着頭皮搬出宮變作為把柄,外加沾了祁溯的光,才逃過一劫。可惠妃娘娘代管六宮,手眼通天,也許哪一天就能查明宮變之事,到時候,她還會不會對蘭芷,手下留情?

惠妃自顧自用完膳,晾了二人片刻,方慢條斯理地拿絲帕揩嘴,“本宮是誇這道八寶鴨好吃,你們這架勢,似是本宮要吃人一般。”

說到後半句,她嘴角一勾,宛如在玩笑打趣,而不是訓話責人。

只是這樣的笑容,不僅不能讓人感到絲毫輕松,反倒更加芒刺在背。

惠妃深知自己這軟刀子懸而不落的架勢,最是駭人。

她鳳眼掃過地上埋首跪着的二人,見蘭芷白嫩的小臉比平時更白了一個度,雙手攥得死緊,心想自己‘先兵後禮’的目的已然達到,便又瞟了瞟琴姑。

琴姑會意地上前,将蘭芷扶起來。

“本宮只是對這八寶鴨稀罕得緊,想跟蘭才人讨個人。”惠妃眼中的威儀稍減,轉而添了一抹溫情,“你們這樣,倒叫本宮不好意思開口了。”

蘭芷擡眸打量了一眼惠妃,她這是要将張荦讨去?

是了,上回挨打,張荦拼死護主,之後逼走紅藥,他也是蘭芷的得力幹将,惠妃這麽做是要斷其臂膀;又或者她看出了蘭芷對這個小太監有些不一樣?想要把蘭芷的軟肋拿捏在手上。

不管張荦來前院是不是別有用心,惠妃這招是要先下手為強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蘭芷只能颔首答應,恭喜張荦小太監升職。

還跪在地上的張荦倒顯得有些不情不願,“惠妃娘娘擡愛,奴才這蹩腳的幾下,實在不配給娘娘做菜。”

“這是怕本宮不如蘭才人寬厚可親,虧待了你?”惠妃語中似有深意地打趣。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張荦默默垂下頭,不再多言。他一個剛進宮的小太監,有主子願意要他已是三生有幸,哪有資格提要求。

惠妃又臉上帶笑地望向蘭芷,“不白讨你的人,免得回頭別人說本宮以大欺小。”

琴姑下去一聲招呼,進來烏壓壓兩排太監宮女。

“瞧瞧有沒有看着順眼的,你院兒裏人少,倒顯得本宮這個永寧宮主位苛待。”

打一棒子給顆棗兒。這些手段,惠妃娘娘早就融會貫通。

這些太監宮女大多年紀很小,應該都是進宮不久。一個個統一地哈腰垂首,畢恭畢敬立着,連表情都是統一的‘低眉順眼’。

蘭芷不禁想起自己剛進宮時,也是這般戰兢虔誠地等着主子挑選,似乎跟了什麽樣的主子,就能有什麽樣的後半生。

在一衆麻木無力的面孔中,蘭芷看到一個熟人,跟她同年入宮的迎春。

蘭芷、紅藥、迎春……

許是那年,禦花園的花開得比往年都盛,惠妃娘娘玉手一揮,她們幾個分在永寧宮的姑娘,就都叫些花兒草兒的名字了。

迎春是她們幾個裏面年紀最小的,個頭兒也矮,生母早亡,後來家中過不下去了,被繼母送進宮。膽怯內向,有時候一整天都聽不到她開口說半句話。

她這般的性子,上次又因為紅藥栽贓無辜被牽連,想必在前院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我要迎春吧。”蘭芷看向她,她脖頸一動,似是想擡頭瞧蘭芷。

惠妃半邊嘴角微勾,笑了笑。

一個入宮三年的才人,惠妃當然一眼能看明白她選人的意圖,她這是想護着迎春。

在這個人人自危的宮裏,蘭芷确實能算得上個有意思的人。只是不知,她還能這樣有意思多久?

“還有呢?再選個小太監吧。”

蘭芷掃向眼前一水兒的靛藍窄袖衫,不知怎麽的,眼神不由地就瞟向了一旁的張荦,恰好此時張荦也在擡眸看她。

匆匆對視一眼,兩人又不約而同地飛快将眼眸移開。

惠妃見她愣得有些久了,“喜來,你出來。”

一個胡椒眼、招風耳的小太監聞令,上前一步。

“這可是個活寶兒。”琴姑臉上帶樂,介紹道,“十歲就被黑心拐子誘騙,淨了身賣進宮,原是個苦命的,偏他心大,遇到什麽事都樂呵呵。整日裏上蹿下跳,皮實得緊,跟只孫猴子一般。娘娘又見他總是眉開眼笑,便賜名‘孫喜來’。”

蘭芷擡眸看他,這猴崽子沖她一笑,胡椒眼眯成了兩條縫,确實瞧着喜慶開懷。

選完宮人,惠妃似乎沒其他要緊事,便也不急逐客,領着蘭才人走到金絲楠木書案邊。

上鋪一頁青藤紙,紙上陳一篇未完的綠章①。

“娘娘也愛撰綠章?”蘭芷之所以用‘也’字,是因為本朝皇帝酷愛修道問仙,三天兩頭齋醮祭天。

說起來,蘭芷前世也寫過幾篇綠章,她本不擅寫這種辭藻華麗又沒思想內涵的誇耀溢美之詞。硬寫了幾篇,只是當時想跟皇帝邀寵,以引起張荦的注意。

“皇上喜歡。”惠妃淡淡答,“寫到一半,接什麽都覺不對。你文采好,替本宮看看。”

蘭芷垂眸,先被這一紙好字吸引。

惠妃的行楷,方正齊整,筆道間又不失潇灑飄逸的風骨。

“宇內惶惶,念蒼生之哀兮。”

蘭芷凝眉思忖片刻,提筆在後面接續,為了使這頁青藤的字跡看上去協調一致,她刻意臨摹惠妃的字跡。

惠妃靜看她落筆,笑逐顏開,贊念道:“九天悠悠,感吾考之憫兮。擢龍騰摛鸾翔,披祎蕙攬宿莽,奔骐禦骥,踐靈以歌,彰聖乎德,于萬斯年亦哉。”

她又細細端詳,“這筆字也摹得好,倒叫本宮自己都分辨不出。不,比本宮的字還要穩健端方得多,好字!”

“娘娘謬贊。”蘭芷微微福身。

二人談話間,外頭宮人進來禀報:“皇上來了。”

蘭芷心中倏然一緊,倒不是別的原因,只因上下兩世,這将會是蘭芷第二次見皇帝。

是的,說來氣人,蘭芷上輩子都替皇帝殉葬了,但她确确實實只見了皇帝一面,就是她被送上龍床的那晚。

而重生的時間線是她受幸之後,她對皇帝的記憶停留在前世的十年前,那個至今想起來,都令她心有餘悸的夜晚。

她垂首退到房間角落,幾乎要跟宮女們站在一起。她現在無意于引起皇帝的注意,也害怕被他注意。

一約莫四十出頭的男子穩步踱進屋,額高面淨,皺紋很少,看得出生活富足,保養得益,只是一頭摻白的逸發,平添了幾分滄桑。

“這是新撰的綠章?”他徑直走到書案邊,對惠妃道。

惠妃颔首。

皇帝執起青藤紙,吟道:“宇內惶惶,念蒼生之哀兮。九天悠悠,感吾考之憫兮。此句甚好,愛妃的綠章,精進不少。”

“臣妾不敢居功,這頂好的一句,是蘭才人所作。”言罷,眼尾含笑地瞥向牆角的蘭芷。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蘭芷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笑,拘謹地福了福身。

皇帝轉臉望向角落裏的人,虛眼打量片刻,沉聲問道:“可還讀過別的書?”

蘭芷全程埋着頭,“略讀過幾本。”

此後,皇帝倒也并未多關注她,只同惠妃說話去了。

蘭芷見狀,極有眼力見兒地随着宮女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就在她以為有驚無險,塵埃落定,将将松了一口氣之時,平地驚雷。

當天傍晚,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來傳話:“今夜,蘭才人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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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綠章,又叫青詞或青辭,一種文體,道士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将的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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