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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兩天之後，荒星之上。】

【站在程棄之的殘肢前，賽S皺了皺眉。】

讀到這裏，溫不良停了一瞬。

溫不良本以為程棄之被送到荒星上，這本書就該完結了。畢竟這本書是叫做《程棄之的抱枕》，所以，既然書的主人公都被送到荒星上被蟲子吃了個幹淨，那還有什麽值得繼續書寫下去的？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賽S”應該是當時星際中赫赫有名的高級星盜。只要有足夠的錢，“賽S”就能去任何地方，盜取雇主想要的任何東西。

看這描述，是有人雇傭了“賽S”，讓其去荒星找程棄之的殘肢，是想做什麽吧？

為什麽，程家都那樣了，還會有誰花那麽多錢去雇傭賽S呢？

看看剩下為數不多的待朗讀的書頁，溫不良了然。

——就算還有需要描寫的畫面情節，就算跟高級星盜賽S和程棄之的殘肢有關，那相關的部分看來也不算多了。

——難不成，還會出現變成了殘肢的程棄之再活過來的不可思議情形嗎？

帶着譏諷的笑，溫不良耐着性子繼續讀下去。

【想不到，最後靠儀器精确搜索找到的來自于程棄之身體的殘肢，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這麽一點。】

【這讓他怎麽跟那位程家老管家交代？】

程家老管家？

溫不良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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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那個老頭子啊。

就是那個被程家人稱為“秦伯”的老頭。

秦老頭這個人在程家當了多年管家，是個常年不怎麽笑，嚴肅又刻板，做事認真，處罰起仆從來從不心慈手軟，對程家忠心耿耿的老頭。

就比如在面對溫不良時，這種态度體現的淋漓盡致。

當時，溫不良在告白失敗，被程棄之厭棄的那段時間裏，秦老頭對溫不良的态度就如同其主人一般迅速轉變。

秦老頭先是将溫不良從最好的仆從房間換到最糟糕的房間裏，之後每天吩咐給溫不良的吃食，都是別人吃剩下的，甚至是一些最下賤最饑餓的狗都不願吃的東西。

除此之外，秦老頭還會動不動就找機會懲罰溫不良，看見溫不良時非打即罵，不論溫不良當時在做什麽，做的是對是錯。

總之，每一天秦老頭都努力讓溫不良過的不好。

當然，那段糟糕日子和之後在荒星歲月相比，已經還算不錯了。所以，是非向來分明的溫不良在回來後，只是打算讓秦老頭嘗幾個月吃豬食，體驗下睡狗窩的樂趣，就放過秦老頭的，想不到在剛準備對程家動手的時候，秦老頭就自己做錯事，犯了程家的規矩，很快就被辭退。

據說在丢掉程家管家工作，還不準帶走半分錢財的秦老頭很快陷入困境，過的堪比最底層流浪漢，沒幾天就消失在了某個不知名的流浪漢聚居所中，連屍體都不曾找到。

彼時的溫不良還以為秦老頭大概率是年老體弱，死于饑餓或者寒冷中，屍體要麽被野狗分食，要麽落在無良者手中，被其拿身上還能用的髒器賣了些錢，剩下部分随意掩埋，毀屍滅跡，因此屍體才未能被找到。

卻不曾想，原來秦老頭沒有死，而是另有“高就”。

——否則，怎麽可能請得起“賽S”這樣高價的高級星盜。

溫不良往下讀。

【沒辦法，星際旅行中當然可能會出現各種偏差情況，這一次他來的路上剛好遇見星際風暴雲，結果導致未能及時趕到荒星，就未能從蛇蟲鼠蟻嘴裏保住更多的小少爺屍骨，只能說雖然遺憾，但也是正常現象了。】

【賽S默默想着。】

【不過，反正人都死了，就算最後身體只能剩下這麽一點殘肢，對死去的那個人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反正，死人也感受不到痛苦的。】

【帶着這種認知，于是，兩天之後，從荒星回到藍星的賽S心安理得的将那一點殘肢交給了雇主。】

溫不良非常滿意自己看到了程棄之的結局——是了，程棄之的确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你看，只剩下一點點殘肢，哪有還能活過來的可能？

【是啊，如無意外的話，死去的那一個的确不可能再因為自己的身體只剩下一點殘肢而感到難過或者痛苦，但是活着的那些，則就不是了。】

【就比如這次花了大價錢，找到了從前雇傭過的一個足夠厲害的星際雇傭兵，再次雇用對方，只希望其能從荒星上将自己小主人的屍骨帶回來的程家老管家。】

【當看見殘破零碎的只能裝進一個很小口袋的小主人的屍骨殘餘時，一生面對過無數大風浪，總能冷靜沉穩的老管家，難得一次雙手微微顫抖着，雙眼通紅的接過了那個口袋。】

呵，秦老頭身體不錯，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直接悲憤難過到死去，也難怪在程家能當管家那麽多年，每天看着那些卑劣的家夥做着那些糟踐別人的惡事、爛事，卻始終身心健康，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一想，的确是如此啊。那些沒有良心，沒有道德的人，怎麽可能會為別人遭遇的不公和痛苦而感同身受，難過傷心呢？

【那個裝着幾天之前還能和他溫和的說話，笑着和他道別，囑咐他保重身體，會對他說謝謝他這些年照顧的小主人，最後的，僅就那麽一點點屍骨。】

行啊。

程棄之倒是有些本事。竟能夠在他最後收網的前幾天，避開他的眼線，和消息裏本該死去的秦老頭見面。

看來當年自己還是太仁慈，才會不将所有事都追究到底，以至于讓有些垃圾沒能清掃幹淨。

結果，你看，還留了這麽個礙眼的老頭，留下了程棄之跟秦老頭在臨死前還能見上一面，好好說話的機會。

真是——荒星上的那些日子還不夠給他教訓嗎？

【口袋有多重呢？】

【老管家平常裏能靠着随便一掂，就估準手中物重量的手，第一次不能夠清楚判斷出手中口袋的重量。】

溫不良極不耐煩的以最快速度将這幾句話讀完，終于翻到下一頁。

繼續：

【應該是很輕吧？】

【畢竟就只剩下一根左手的小指頭的一小截，殘留着一縷頭發的破碎的頭皮，小半截的碎裂跖骨，還有靠儀器也無法立刻辨別出的細碎的人體組織……】

【就這麽些剩下的部位，當然很輕了。】

【可是老管家卻覺得，自己雙手捧着的，仿佛重若千斤，讓他就快要捧不住了。】

【“小少爺。”】

随着秦老頭的這句話，本已死在荒星上的人就在溫不良的視界中出現了。

只見此時的程棄之是一個蒼白又瘦削的形象，站在同時幻化出來的一個半舊小公寓的門邊，看上去似乎一點風就能将其吹倒。

但他的臉上卻帶着笑。

那當然是還未被送到荒星上的程棄之。

只聽程棄之輕聲對秦老頭說：

【“……不出意外的話，我這次應該得死在荒星上了。”】

看來這個場景的時間點應該是在程棄之被告知要去荒星後。

啊，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溫不良故意給了程棄之一天時間作告別，所以更為準确的時間應該就是告別的那一天。

是的，故意的。

因為溫不良想要看到程棄之這個不得不去垃圾星上赴死的人，在臨死前明明有一整天“自由”時間，去和自己所愛的人，愛自己的人們說聲再見，卻赫然發現，平日裏那些和自己兄友弟恭、互敬互愛的人，忽然對自己避之不及的場景。

程家大廈傾覆之下，從前的深情厚誼，自然一夕之間徹底湮滅，而被溫不良當做第一個複仇對象的程棄之，當然是所有茍延殘喘，勉強活下來的程家人眼中，最不願在此時親近的對象。

溫不良很願意看見程棄之被人人厭棄的畫面，也很高興在那天裏，總是能夠聽到關于程棄之去找誰訣別，想在最後看對方一眼，卻連大門都進不去的消息。

即使到現在，溫不良也會承認，那一天是繼他當衆宣布，送程棄之去荒星之後，最高興的一天。

至于程棄之口中所說的“意外”——呵，當然不會有意外。

溫不良不由微微笑着。

他溫不良想要複的仇，怎麽可能有意外。

【“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也活不長了，死在哪裏都一樣，所以你不要為這件事難過。”】

溫不良冷笑一聲。

在那個時候，大概除了秦老頭，想來不會有誰會真心實意的為程棄之的赴死難過了。

【鮮活的回憶讓老管家終于沒能忍住，熱淚落下來。】

【在一片朦胧淚眼中，老管家似乎看見了幾天前和自己道別的小少爺。】

【彼時，即将被送到荒星上獨自面對死亡的小少爺，看着老管家，聲音溫和的樣子，就像他并不是要去送死，而只是要出個遠門，去某個地方旅行，去看美好風景一樣。】

都快死了，程棄之還是那麽的傻氣天真嗎？真以為荒星上會有不同于地球的奇異美好風景？

【“……對了，你也別怪他。”】

【“畢竟我也算真心喜歡過他，所以你要是怪他的話，我會不高興的。”】

這句話讓溫不良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被凍住。

溫不良本以為剛才書上說程棄之很喜歡他是鬼話，就已足夠胡言亂語了，沒想到這後面的書頁上還有這樣離譜的鬼話。

這本書的作者難道是一只真正的鬼怪寫的嗎？所以才寫得出“程棄之曾經真心喜歡過溫不良”這種離奇情節來？！

【老管家沒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此刻不管說什麽，都不可能更改小少爺被溫不良逼迫即将奔赴死亡的命運。】

【而顯然，還會這樣笑着對自己說話的小少爺，到現在都不認為他自己是被溫不良逼迫着去荒星送死的。】

【老管家不懂，他不懂為什麽都到這個時候了，小少爺還會喜歡着那個連仇人與恩人，假意和真心都分不清楚的笨蛋兼混蛋？！】

秦老頭什麽意思？

閱讀理解能力絕佳的溫不良當然看懂了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麽秦老頭會那樣想。

什麽叫做“小少爺還喜歡那個連仇人與恩人，假意和真心都分不清楚的笨蛋兼混蛋？！”，不就在說程棄之在被他即将送到荒星上求死時，心裏還喜歡着他這個仇人嗎？

以及，說他“連仇人與恩人、假意和真心都分不清楚”，又是什麽意思？

溫不良迅速往下看。

【“我猜你現在在罵他。是不是？”】

【小少爺嘴角微揚，難得露出了一抹笑。】

【自得的笑。】

笑什麽？！這種時候還要笑什麽？

【“你別罵他了，沒必要的。真的，因為我都想好了，如果要是真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喜歡他了。向你保證！”】

你錯了，程棄之。你在來生時還是依然喜歡我，甚至為了更好取悅我，你被我從個人類改造成了仿佛狗一樣的存在，最後，甚至毫無價值的死在了一場無聊的貴族間的游戲裏。

【“……”】

【老管家說不出話來。】

【“嗯，應該說，我誰也不要喜歡了，畢竟喜歡這種事真的太煩人了。你說對不對？”】

【程棄之笑嘻嘻的說。】

【“……對！”】

【老管家嘴裏狠狠的擠出那個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對！】

【小少爺就不要喜歡除了小少爺自己以外的別的任何人，小少爺就只需要愛小少爺他自己就好，從今往後，就只做一個純粹自私的人，再也不要像這一生一樣，對其他人動心！更不要因為一次動心，就搭上自己的一切！】

【是啊，一切。】

【因為家族關于貴族要足夠體面的種種規矩，所以越是尊貴的少爺小姐，就越不能喜歡身份地位遠不及自己的人，也因為這樣，在小少爺意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自己的“抱枕”，而“抱枕”似乎也真心喜歡自己時，就決定忍耐自己的喜歡，去拼死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就算那只是一個，那樣卑賤的，只是因為特殊的信息素，而被短暫當做“抱枕”的仆從。】

溫不良想，這本書真是越說越離譜了。

秦老頭為什麽非要認為程棄之喜歡過他？程棄之要是真喜歡他，怎麽可能會在他告白後想要送他去當最卑賤的農`奴，再之後又毫不猶豫将他扔到生機渺茫的荒星上，讓他自生自滅？

還要哄騙他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嗎？

寫這本書的人覺得他信嗎？

呵，要說會這樣做的程棄之的種種行為能被叫做喜歡，溫不良只能評價原來貴族們的喜歡是這樣的不正常！

秦老頭的內心獨白還未結束。

【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真心，小少爺試圖對那個“抱枕”态度惡劣，想要把“抱枕”趕走，這樣的話，不論是“抱枕”對他逾距的喜歡，還是他自降身份去喜歡上不該喜歡的“卑賤之人”，就都不會被別人發現，而“抱枕”的小命也就能保住。】

哦？

他的确又說對了，對嗎？

秦老頭也認為當時程棄之面對自己告白之後，立刻轉換了态度，對他無比惡劣，其實是為了保護他，對嗎？

——呵，從邏輯上推理的話，似乎也能說的過去。

可是，程棄之為什麽當時不願意直接告訴他做那些事的真實目的呢？畢竟那時候的程棄之也算了解他，知道以他的能力，配合程棄之演一出抱枕失寵的戲碼，不是什麽難事。那為什麽那個時候程棄之卻什麽話都沒說，就那樣對他呢？

是程棄之不能說，還是根本就不願意說？

【可是最終，互相都不該有的喜歡還是被人發現了——被小少爺的父親發現了。】

別再說程棄之喜歡過他了！程棄之根本就沒有真心喜歡過他！

【然後，小少爺就被其父親逼迫着親手處置“抱枕”。】

【當然，小少爺一向聰明，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看似小少爺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進行處置，将“抱枕”扔到了荒星上去送死。而實際上，那只是做給老爺看的。】

嗯？！

【荒星上的确少有人活，但小少爺在做出選擇前已經為“抱枕”鋪好路了。】

“鋪路”？什麽意思！

【讓那“抱枕”在奄奄一息時忽然出現身手高強的面具人相救，缺乏活下去的資源時總能莫名好運氣的找到需要的各種資源……】

秦老頭是在說他的救命恩人是有人安排的？那些總能找到好東西的好運也是如此？

至于那個安排一切的人其實都是程棄之？！

開什麽玩笑！

【在荒星上的時光或許驚心動魄，但在小少爺那隐秘的、周全的、幾乎是拼盡全力護衛下，曾經的“抱枕”溫不良其實過得并不壞。】

【總之，到最後，溫不良活了下來，靠着小少爺私下裏背着老爺雇人送到荒星上，專程送給溫不良的那些資源，甚至是武器，還有各種各樣的荒星上可利用的信息，不僅幫助溫不良活下來，還讓溫不良越活越好，好到最後，甚至讓溫不良就像一個王者一般站在了小少爺的面前，像對最低賤的階下囚一樣對待小少爺，送小少爺去荒星，去死！】

【而小少爺為溫不良做的一切，溫不良都不知道。】

【那個只不過付出了一點點所謂真心的喜歡，就害的小少爺從人間最頂端跌落至最低處，現在還要去荒星赴死的混蛋，卻什麽都不知道！】

讀到最後這幾個字，溫不良握住書的手已見明顯的青筋。

因為溫不良想要拒絕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可是在荒星上練就出的過分好的邏輯能力讓他卻沒辦法在此刻堅定的說服自己——別信。

秦老頭還在憤怒又哀痛的想着。

只是場景從之前的告別換到了秦老頭拿着程棄之最後屍骨的那一幕。

秦老頭的眼淚不住的流淌。

【他咬牙切齒的想道：】

【小少爺還讓他什麽都不要告訴那個人。】

【如果告訴那個混蛋關于活下來的真相的話，說不定小少爺就不用死了，不用像現在這樣，被蟲子咬噬的幾乎屍骨無存。】

【“別誤會，我才不是什麽大好人。”】

【說着這樣的話，程棄之在老管家的記憶裏狡黠的笑着。】

溫不良下意識看着這樣的程棄之，是他快要遺忘掉的，會只會留在模糊的，特意不去記得的記憶中，才會這樣笑着的程棄之。

【“我只是聽父親說過，如果活着的人對已經死去的人記挂太深，不論是愛或恨，亦或是別的情感，都會讓死者不得安寧的。那樣的話，如果有來生，說不定還會因為這份記挂，而再相見，再發生許許多多的事……”】

那之後你在另一個時空和我又相見，就是因為沒有忘記這一世的經歷和感情嗎？

【小少爺認真的看着老管家，認真的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可我不想被他記挂。”】

【“所以請你不要跟他說任何事。”】

【“總之，現在，我不欠他了，來生我也不想再遇見他了。”】

的确，那個時候你的管家的确一個字都沒有跟我說過，可是你告訴我，為什麽我們又在新的世界再相見？

【“答應我，好不好？”】

【“……”】

【老管家沒說話。】

【他還能說什麽？】

【“那我走了。”】

【知道答案的程棄之于是帶着滿意的笑容，對老管家說了這樣的最後一句話，連句再見都沒有，也沒有等老管家再說點什麽，就只是沖着老管家揮了揮手，然後就大步走出了老管家的隐秘住處。】

【再然後，第二天，程棄之就被溫不良指派的人扔到了荒星上。兩天時間不到，昔日那麽漂亮又善良的小少爺，整個身體就只剩下現在老管家手中的這麽一點殘骨碎屑。】

……

【所以，溫不良當初的想法是對的。】

【小少爺在最後說的那句話的确沒什麽要緊。】

【不過也就簡單的八個字，一句廢話而已。】

【那個時候，小少爺看到分別了幾年之後，終于再次見到的溫不良，看着那個僅僅這樣看起來就知道對方活的很好，比他想象中活的更好的溫不良，在聽到從溫不良口裏說出的那句要将他扔到荒星上的話時，下意識間，不過在說：】

【“真好啊，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