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桃夭李豔

第3章 桃夭李豔

“全聽督主吩咐,奴婢特意叫過了戌正之後才動得手,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掃了兩條街,還拿了十來個當幌子,包保不會留下半點把柄。”

曹成福一邊應着,一邊小心翼翼觑他臉色,見廠公大人沒言聲,也沒擡眼,只是刮着茶沫子,知道這是接着說的意思,拿捏準了就好回話。

他放下心來,又往近處湊了湊:“那正主就藏在裕慶坊一處老宅子裏,外頭平常得緊,要是之前沒聽着信兒,還真猜想不到。進去的時候,裏頭留了幾個不長眼的守着,等瞧見黃帖子一亮就連氣兒都不敢喘了,總歸什麽岔子也沒出。”

“人什麽樣?”秦恪呷着茶問。

“回督主,人不大,左不過也就十五六吧,身量倒是不差,可也沒見模樣有多招人,一路到這裏都沒聽哭叫,冷不凄的一張臉,要是照着宮裏采選的規矩,八成頭一關便被剔下去了。”

沒什麽出挑,能叫人這般惦記着,還不管不顧地從火坑裏往外撈?

底下這幫子小的辦事姑且算是牢靠,眼量卻還差着點,又在宮裏呆慣了,以為這天底下的女人都該是一般模樣,一個德性,壓根品不出好壞來。

他貼着盞沿的唇向上勾起,淺淺的一閃即逝,有心也想看看一個小小五品大理寺丞的女兒,究竟憑什麽能叫皇子放不下。

曹成福見他擱了茶盞起身,就知道是要去見人,暗地裏犯嘀咕,心說往常若不是十分要緊的案子,他是幾乎從不親自過問的,這回倒奇了。當下就叫兩個番役打了燈燭在前引路,領人陪着繞向後堂。

東廠衙門雖然隐秘,占地卻算得上廣闊,三進三重,兩旁還有幾處小院。

外面雨勢越來越大,間或還有幾聲悶雷滾過。順着回廊向深處走,再折向西,不多時便來到一處稍顯破舊的院子。裏面不算寬綽,院牆卻照舊高大,活像個天井,暴雨滂沱而下,更顯得陰森森的。

東首廊下有間庑房裏亮着燈,門前還有五六個番役把守,見督主來了趕忙都恭敬地退到一邊。

曹成福叫人開了鎖,秦恪負手站在門口朝裏望,那靠窗的案邊果然有個人,身條纖細,冷凄凄地坐在那裏,旁邊還有兩個內侍目不轉睛地盯着,仿佛一眨眼,面前這弱質女子就會突然跑掉似的。

他跨進門時朝旁橫了一眼,曹成福當即會意,打手示意裏面的內侍退出去,跟着便把門從外面掩上。

來了這半天,案旁的人居然還坐在那兒,別說回頭,連動也沒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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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廠不比別處,稽查天下,生殺予奪,人人聞之色變,有的還沒等進大牢,剛瞧見拿人的駕貼就拉稀了。像她這樣的,倘若不是癡傻,還當真有幾分膽色定力。

他覺得有趣,索性就負手站在原地,看她究竟能忍幾時。

等了好半晌,那纖柔的背影仍是一動不動,泥塑入定似的,倒像把他晾在一邊了。

秦恪凜起眸,悄無聲息地走到背後,擡手撫上那略顯淩亂的秀發。她身子一顫,似乎此時才發覺屋裏有人,臉上露出本來該有驚惶。

這反應讓他微覺快意,順勢托住她下颌扳轉過來,雙眼玩味地垂望下去。

那張小臉有些蒼白,确實稱不上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的絕色,但又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是什麽味道呢?

說驕傲不對,自高也不大像,或許應該叫作倔?還是嫌不大恰切,總之就是那麽一股子勁兒,明明沒要死要活的反抗,卻給你不可輕侮的感覺。

尤其是倉促仰望的這下,竟帶着一絲冷意,從眼前閃過,等再要捕捉時,那對眸子已經移開,漠然中泛起淺淺的淚光。

“叫什麽名字?”他俯望着她,淡聲問。

“……蕭曼。”

“嗯,‘蕭然物外,曼舞輕歌’,令尊不愧是兩榜進士,飽學清流,名字起得果然雅致。”

蕭曼本來只是木讷應了一聲,卻不料他語帶諷刺般地突然提起父親,忍不住恨恨地回望過去。

昨晚糊裏糊塗被人從軍營帶走,送到城西一處宅子裏,還沒等鬧清是怎麽回事,就又被抓到這裏來了。她不是無知婦孺,光看服制裝束就知道那些是東廠的人。

原先已判了罪了,怎麽還會牽動東廠?她思來想去,總覺自己像是陷進了一場完全摸不到深淺的争鬥中,随時可能丢掉性命。

只這一日一晚,她已得想得很明白了,自己不願就這麽死——她想活下去。

蕭曼斂去眼中的怒意,重又将視線轉開。

“想通了什麽,說來聽聽。”秦恪松開手,仍舊似笑非笑的俯着她。

她心頭一凜,不自禁地又望過去,與他的目光相觸,那裏頭波瀾不興,又深沉似海,全然看不出究竟在想什麽。

“你想要我做什麽?”

果然是個心思通透的,倒省去了不少口舌。

他垂觑着她輕顫的櫻唇,呼吸起伏的胸口,還有那故作鎮定的小臉,忽然越看越覺得順眼,不由一哂:“今晚好生歇着,慢慢地來,不急。”

說完驀地轉身,裹攜着奇楠香的味道走過去,推門而出。

剛一到外面,便有人張傘伺候着。曹成福望見他神色,趕忙迎上來嗬腰問:“督主有何吩咐?”

秦恪站在廊檐下,斜斜地向上望,天空是深沉的灰,夜色被雨遮得更加朦胧,看不透高遠處,偶爾一道閃電劃過,卻像剖清了這混沌不堪的世界。

他那抹淡笑少有的還殘在唇角:“這丫頭有些意思,留着吧。”

“留着?”曹成福眨眨眼,有點摸不清頭緒。跟在他身邊的時日也不短了,還從沒見這位爺在女人身上露過半點心思,今兒這是怎麽了?

探頭朝屋裏望了望,那小丫頭還是呆呆地坐在那兒,真看不出有什麽可愛。

“我歇了,剩下的事兒你瞧着安排。”秦恪冷淡的聲音傳來,人已到了廊外。

曹成福蝦腰應了聲“是”,等他走遠,才對左右吩咐:“去,到牢裏挑個身量差不多的料理了,回頭記得讓教坊司那邊銷籍,眼頭都給咱家活絡點兒,要是出了什麽纰漏,可仔細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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