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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秋隽人走上前問:“請問江舞子是不是在這?我來接她。”高瘦警察好像覺得秋隽人比他想象的要年輕,有些遲疑地問:“你是江舞子的家長?”
“不是,我是她監護人的朋友。”
高瘦警察眉頭微微一皺:“得監護人本人來。”
“這孩子的監護人之一現在骨折卧床,不能行動;另外一個監護人在外地出差,一時來不了,所以托我來替他領人。”
“那就得通知她學校 - 反正家長和學校,必須有一方來領人。”
“通知學校的話……可這幾天學校老師也都在放假。”
高瘦警察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那我們只能先把她送到拘留所去,等節後學校開學了,再通知老師來領人。”
秋隽人皺了皺眉:“這樣行不行,我給孩子監護人打個電話,讓他現在跟你解釋下?”
高瘦警察看着像要不同意,這時旁邊那個一直在睡覺的警察忽然醒了,他把帽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張圓臉來,對高瘦警官說:“讓他打吧,先把身份确認了再說。”
秋隽人掏出手機就撥了李俊哲的號碼,過了幾秒接通了,秋隽人把情況跟李俊哲說了說,然後把電話遞給了高瘦警察。
李俊哲在電話裏跟高瘦警察交涉了半天,聽起來他在電話那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他們家現在的狀況都詳細解釋了一遍,最後高瘦警官說了句:“我清楚了,你先不用說了,我們會視情況決定的。”說完把電話挂了,還給了秋隽人。
圓臉警察在旁問:“怎麽樣?”
“聽着沒什麽問題。”
圓臉警察坐直了身子:“那讓他簽個字,把人領走算了。大過節的讓個女孩子蹲拘留所,也挺不落忍的。”
高瘦警察一聽樂了:“你怎麽不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把幾個大小夥子打得鼻青臉腫?”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正色對秋隽人說:“你還真先不能把她領走,江舞子把其中一個男孩子打得挺厲害,去醫院鑒定傷勢回來人男孩家長讓賠償兩萬塊……”
秋隽人還沒說話,圓臉警察先“呵”了一聲:“什麽時候的事兒?不是他們主動提出私下和解的嗎?人都錄完口供走了,怎麽又回頭要上錢了?”
高手警察說:“你當時吃飯去了,那家子臨出門口的時候變卦了,覺得自己兒子被打成那樣虧了呗,心裏不爽就想回來要筆錢。”
圓臉警察眼裏露出一絲鄙視:“他們怎麽不說一群半大小子圍着一女孩打,讓人女孩兒揍了,還他媽好意思要錢?”
秋隽人皺着眉頭聽到這裏,打斷了問:“到底怎麽打起來的?”
圓臉警察瞟了秋隽人一眼:“江舞子不知道怎麽得罪人了,被學校的一群小流氓圍着打,結果小姑娘倒是挺厲害,把裏面好幾個都給揍了。有人報警送到我們這兒來的。”
秋隽人聽完頓時有些火起:“那不是他們欺負人在先麽?”
高瘦警察不置可否地接了句:“可受傷的是人家孩子,江舞子沒事啊。”
秋隽人心裏一句“就應該揍死他們”,但沒說,只是沉聲問:“那我現在能把她領走了麽?”
“當然不行了。你剛才沒聽我說麽?流程沒走完,對方還要求賠款,你又不是監護人……”
圓臉警察見秋隽人臉色越聽越沉,擺擺手打斷了高瘦警察的話,身子往前一靠,雙臂放在桌面上,兩手在桌面上轉着手機,不緊不慢地對秋隽人說:“你也別着急,事情是這樣:現場有監控,我們調出來看完之後,已經基本能确認,确實是那幫小子挑事在先。所以你來之前那些孩子的家長原本已經決定私下和解了,錄完口供就都把孩子各自領回家了,只剩下了江舞子。我們本打算等她監護人來了,把口供錄了也讓她回去,這事兒就算完結了。但現在對方忽然變卦,要求賠款,啊,是吧?”
他回頭看了看高瘦警察以示确認,然後繼續:“那我們暫時就不能放她了,一來得監護人親自來;二來得落實這個賠款的事:如果她監護人同意賠款,那就等監護人來了,賠錢,辦手續,結束流程。如果不同意賠款,那就還得上訴、立案,後面的事就更多了。”
秋隽人眉頭緊皺,擡手看了眼表:淩晨三點十五。他想了下,對兩個警察說:“我去打個電話。”然後走出了派出所。
站在寒風蕭索的派出所大院裏,秋隽人掏出手機,從通訊錄裏找了個名字撥了出去。片刻,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慵懶且甜美的女聲:“喂……”
秋隽人頓了頓,說:“是我。”
那邊安靜了幾秒,再次傳來的聲音裏帶着難以掩藏的意外:“隽人?”
秋隽人“嗯”了一聲:“這麽晚打擾你……”
“什麽事,你說吧。”聲音淡淡的,卻很溫柔。
“我現在在CY區派出所,有個朋友的孩子因為打群架被關了。我朋友來不了,叫我替他領人,但因為被打的孩子家長要求賠償,我又不是監護人,所以派出所這邊不放人……”
“孩子叫什麽?”
“……江舞子。”
“我這就跟老黃說,你稍等下,我一會兒回你。”
電話輕輕地挂了。
秋隽人在冷風中站了片刻,他忽然有點後悔動用了這層關系。畢竟他早就決定,能不聯系就不聯系她,而且他的确成功地将這個決心落實了好幾年。
其實這件事他如果跟俊哲說自己幫不上忙,俊哲也不會怪他,畢竟江舞子是個跟他非親非故的女孩 - 而且老實說,俊哲跟她也算不上有任何感情基礎。
秋隽人只是有些不忍心:如果不讓他碰上,他也根本不會費事去想在深秋的冷夜裏,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蹲在拘留所這種事有多麽可憐。但現在讓他碰上了,他就沒法不去想那種情景,所以他還是給她打了電話。
秋隽人在院中抽了根煙,讓風吹散了身上的煙味,才走回了派出所。
高瘦警察剛挂掉一個電話,看見秋隽人進來,他眼含詫異地盯着秋隽人瞧了一會兒,才說:“秋先生?”
“是。”
圓臉警察心領神會地看看同事的臉色,将手機揣在兜裏,站起身對秋隽人說:“剛才我們局長來了個電話,人你領走吧,後面應該沒什麽事了。”
高瘦警察也恢複了公事公辦的神色,在桌上一堆雜亂的文件裏翻了翻,抽出一張表格來,推到秋隽人跟前:“填個備案表格,然後麻煩把身份證給我複印下。”
秋隽人知道她把事辦成了。
他掏出錢包,抽出身份證遞給高瘦警察,然後坐下,拿起桌上的黑色墨水筆開始填寫表格。剛填完,手機響了,他掃了一眼手機屏幕:是她。
秋隽人接起來:“……謝謝。”
她輕輕地笑了:“這個人情,你打算怎麽還我?”
“我……”剛說了一個字,圓臉警察從遠處走了過來,領着一個人,秋隽人迅速掃了他們一眼。
她這時幽幽地說了句:“請我吃飯吧,我當面告訴你要怎麽還我這個人情,怎麽樣?”
圓臉警察走到跟前,身後半藏半露地站着一個女孩子。秋隽人望着那個纖細的身影,對着電話很快說:“聽你的。”
她沉默了幾秒,說:“……晚安。”而後挂了電話。
圓臉警察拿起填完的表格看了看,确認無誤了,把表格塞進文件夾,對秋隽人說:“等監護人回來再補個簽字就行了。”他轉過身,對自己身後的女孩子說:“折騰一晚上了,趕緊回家睡覺去吧。”
秋隽人放下墨水筆,看向那女孩。
她穿着一身典型的女學生校服。
天氣很冷,她卻沒有穿外套:白色的短袖襯衫沾滿了泥土,露出大半截摔得烏青的手臂,大概因為冷,她右手緊緊地抓着左胳膊,在手腕那裏攥出一片紅來。
在襯衫的外面套着一件藏藍色的女式馬甲,下面穿的是同樣藏藍色的百褶校服女裙,光着兩條腿,腿上滿是傷痕和血跡,膝蓋那裏還有一大片淤青;腳上是齊腳腕的白色學生襪,穿着扣帶的黑皮鞋 - 應該是學校統一的。
她微低着頭,開始只是看着自己的腳尖,等圓臉警察說完話,她很快擡起頭來,望向秋隽人。
她臉上帶着那種少女的天然紅潤,烏黑的長發流水似的披在肩膀上,一側頭發別在了耳後,露出雪□□致的臉龐。或許是凍的,她嘴唇有些發白,緊閉着,顯得有些倔強,連帶着神色也充滿了警惕。
她眼含敵意地望着秋隽人,一言不發。
這時高瘦警察把秋隽人的身份證拿回來了,手裏拿着複印件一邊往文件夾裏放,一邊對秋隽人說:“這就齊了,你們可以走了。”
秋隽人站起身,說了句客氣話:“費心了。”
高瘦警察笑笑:“本職工作,應該的。”
秋隽人等着江舞子跟自己走,江舞子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高瘦警察看看她,開玩笑說:“怎麽,還呆在這裏不願意走了?”
江舞子聽了,一聲不吭地把頭扭了開去。高瘦警察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笑了笑:“青少年,脾氣大得很。我小侄女也是這樣。”
江舞子不等他說完,忽然飛快地跑出了派出所。
秋隽人始料不及,急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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